2008年4月13日 星期日

《舉自塵土》-沒有「福音」的基督教電影

收到朋友的電郵,藝術中心將會放映「基督教」電影《舉自塵土》,而且電影是關於河南基督徒的生活境況,由於擔心「基督教」的標籤會吸引大批不常進藝術中心的觀眾,於是匆匆訂票,果然,對比大阪怪奇歌《我不要讚美祢》的冷清,《舉自塵土》實在很多捧場客,「基督教」這個品牌仍有一定的叫座力。
電影圍繞女主角小麗,她一貧如洗,每天只以稀粥饅頭充飢,丈夫因矽肺病長卧醫院,女兒亦因欠費被迫退學。她努力工作,為丈夫賺取醫藥費,為女兒的學業奔波,雖然面對種種厄運,她仍熱心事奉,見證基督,為朋友孩子的病禱告,為教友的婚禮助慶,演練婚禮配樂,彷彿一切安好。但細心想想,「基督徒」這個身份,究竟為小麗的悲慘遭遇帶來什麼意義?小麗堅毅、刻苦、善良,但在普通中國農民身上,也能發現這些氣質。那麼,教會為小麗的悲慘遭遇帶來很多幫助嗎?電影中的教會,似乎更關心從城市而來的教友婚禮,多於小麗的困境。因此,電影被冠以「基督教」之名,也只是多了教堂、教友、「感謝主」等元素,難怪有觀眾質問導演甘小二:「你是基督徒嗎?為何你的電影沒有反映神的能力?」
福音紀錄片《十字架》和劇情片《奇異恩典》感動了很多基督徒,不懂樂理的河南少女作了《迦南詩選》,富有商人甘為消滅奴隸制度而受到精神和疾病的折磨,無論如何,上帝的能力都是顯而易見的。可是,作為紀錄片,《舉自塵土》沒有《十字架》那種「真實」得難以置信的神蹟發生;作為劇情片,它也沒有《奇異恩典》那種「虛構」得高低起跌的敘事張力。於是,要看神蹟的基督徒便注定要失望而回。
真的,很多基督徒觀眾都以為神蹟會出現:或者小麗的丈夫康復出院,或者小麗的女兒順利升學,可是《舉自塵土》拒絕這樣的神蹟。有些基督徒以為小麗本身就是「神蹟」,在只有稀粥和饅頭前,她仍能唱Thank You Jesus;在丈夫病危時,仍為別人準備婚禮;在女兒失學時,仍說自己安好、感謝主。小麗沒有悲傷,沒有憤怒,信仰令小麗變得堅強,盼望令她保持喜樂,但這樣的基督徒,似乎欠缺基本的人性,顯得蒼白無力。其實,與其說電影塑造了一個典型的農村基督徒刻苦形象,不如說電影由始至終都質疑這個形象的真實性。
電影刻意要觀眾與小麗保持距離:在小麗母女晚餐的場面,畫面橫放著不成比例的桌子和饅頭;在小麗探病的場面,豎立著誇張的鹽水瓶氧氣瓶掛柱;鏡頭不會追著小麗的生活移動,小麗從遠處走近鏡頭,又消失在鏡頭外。電影以遙遠的視覺和長鏡頭「記錄」平凡的農村生活,演員全是當地人,都以真實姓名相稱,但正因為這些「真實」,顯得小麗這個基督徒角色更「虛構」。(只有一次,電影以近鏡追著小麗,便是小麗決定放棄醫治矽肺痛的丈夫後,回憶他們共度的觀樂時光,而那個小麗是最真實的!)有時,電影中的「感謝主」台詞也變得陳腔濫調和荒謬,連電影的名字也帶有反諷的意味,小麗有能力搬運磚頭,從無到有,在田地中「創造」了一座豬棚,卻沒有能力將搬運磚頭賺回來的工錢,維持丈夫的生命,上帝創造的人(小麗的丈夫)就此病逝,塵歸塵土歸土,沒有人流下一滴眼淚。究竟基督徒這個身份,為小麗的痛苦帶來什麼意義?除了強化了中國農民逆來順受的性格,似乎沒有。
《舉自塵土》拒絕超自然的神蹟解決人的痛苦更與小麗那種逆來順受的認命心態保持距離。盼望並非漠視自身和別人的痛苦的理由,福音也不是中國農民的止痛劑福音對痛苦的中國農民有什麼意義?電影沒有提供答案,卻要觀眾(特別是基督徒觀眾)思考。對於吃慣苦的中國農民而言,他們還要更多的精神鴉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