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21日 星期三

樹與人生

去年這個時候,我正尋找著傳說中的梧桐樹。翻過大埔的山頭,走到城寨的深處,終於驚鴻一瞥,看到遍地枯黃的掌形葉。我獨坐樹下,輕聲問樹:你真是梧桐嗎?還是油桐樹?樹沉默無語。但是,從那一天起,我看到的樹不再一樣了,他們是如此獨特。校園對面的苦楝,將金鈴子灑滿行人道;樹葉落盡的朴樹,還保持一份孤高。他們落葉的時候,正是秋意漸濃之時。然後,就在百花凋殘的時候,寒冬中的火焰木竟在樹頭開滿紅花。來自非洲的他,從來不知何謂寒冬,紅花肆意盛放,嘲笑冷風。

突然間,滿山白頭,行道的籬笆傳來陣陣異香,雖仍有寒意,但山指甲的白花,如雪一樣蓋住火焰,迎接早春。本來垂死似的桑樹長滿嫩葉,就在你睡過了頭的時候,淺紅的桑葚已從葉間鑽出來,待你匆匆而過的時候,桑葚變黑,壓彎了樹枝。我像摘星一樣,一顆一顆把桑葚收起來,用味覺飽嘗甜美的春天。枇杷不讓桑葚專美,也從鵝卵葉間探出頭來。枇杷會告訴你,春天也有春天的酸澀。

鳳凰木把夏天喚醒了,微彎的枝頭開滿火紅的細花。龍眼、荔枝、杧果、楊桃也粉墨登場,一場夏天的盛宴。紅耳鵯、鵲鴝吵鬧不休,只有麻雀安份地守在細葉榕和牛奶榕下,等候熟透的無花果掉下。白蘭花一開,仲夏即至,淡淡的幽香令斗室變成桃花園。我的斗室外有白蘭樹,白蘭花的清香中有我。

白蘭花開始落葉了,苦楝葉開始轉黃了,桑樹又要冬眼了。秋日隔著晚霞把粉嶺染成紫紅,又一次輪迴。一年過去,風景依舊,心境已轉。萬物靜觀皆靈性。四季不再是春夏秋冬的溫度變化,而是生命流過樹海時的映照。樹從不輕易透露自己,我必須靜候靜觀,在四時變化間等候,或者,樹會以一片落葉、一朵開花或一條樹紋告訴你我是誰。

上主以樹教導我以同樣的耐心看待、對待自己的生命。在找到「我是誰」之先,必經「我不知道我是誰」和「我知道我不是誰」的苦苦掙扎。


2011年12月14日 星期三

靜觀微音

自從參與了無垢劇場的《觀》後,開始觀自己的聲音。舞者的步伐很慢,眼神很專注,緩緩地,拿起石頭,放到籃中。
觀者,不是純粹的旁觀,而是參與一場儀式。呼吸,竟然跟著舞者的步伐放緩。觀者出神,有如進入永恒的空間。
舞者用身體拖住時間,簫聲如雲霧,擁抱祭典的空間。觀舞者的身體,也好像觀到呼吸的聲音。
然後,簫聲佔據著我的心。曾經聽笛子老師說過:吹簫引鳳。
我把簫當作笛子,口風收得很緊,嘴唇用力過度,開始抽搐。同時,我也聽到簫聲抽抽噎噎。
我看著紫竹簫,想像它曾經活在竹林中,餐風飲露,然後,它被砍下來,身體開了八個孔,生命的氣息漸漸離去。
我把我的氣息,吹進竹身之中,呼喚它的記憶。簫音,其實是竹的記憶。我用一口氣,讓它復活。
耶和華將一口氣吹進泥偶,他成了活人;聖靈如風,吹過以色列的荒地,枯骨成為軍隊。我默想著。
側耳傾聽,我聽到簫聲中我的躁進、沮喪;我觀我音。
呼吸開始均勻,耳際只有簫音。聽簫音以為修練,這大概是觀修。
老子說:五音令人耳聾。單用聽的,五音會遮蔽心眼。今日的說法:娛樂至死。
除非,能靜觀聲音的意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