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27日 星期二

生命滋養生命

 
三個月過去了,看世界的方式起了微妙的變化。我在街市看著一籃莧菜,太完美了,青色的菜莖和嫰葉,綑成一紥,但就是有些不對勁,菜根沒沾到泥,菜葉沒有洞,我希望知道這些莧菜是在甚樣的環境長大的,是在貧瘠的土地上以化肥養大的,還是與萬物共生的呢?所有事情都如常發生,就是看世界的方法不同了。 

JR在TED說:他的藝術並不是要改變世界,一個人不能改變世界的,他要改變人對世界的看法,再讓人去改變世界。教育不是一樣嗎?犬儒的人(很多都是同行)最喜歡問:你能改變世界嗎?我懶得答。教育,是要改變學生對世界的看法,再由學生決定改變世界的方法。上星期六,我帶著中五的學生參與理工大學的「中國糧食安全與香港」的講座,胡靖教授說,中國現時的穀物生產僅僅能養活自己,如果依賴石油生產的化肥枯竭,中國的糧食產量可能大幅下降。化肥,表面上養活了農作物,實際上是謀殺了微生物。他說,廣東省現時缺糧二百五十萬至三百萬噸,中國隨時面對嚴重的饑荒問題,但他說香港人不用擔心,因為國家的關照,香港人面對的最多是糧食價格問題,而不是糧食供應的問題。聽到這裡,我真的覺得很羞愧。中國八億農民,活在貧窮線上,面對饑餓的威脅,還要先考慮香港人的溫飽,我們還能心安理得地「消費」中國的農產品嗎?當我們還有東西吃的時候,誰在付代價? 

一連兩個星期四,我都帶學生參與林超英的「不可持續發展」講座,他問學生,如果香港將來都變成深圳那樣,你有什麼感受?東評二話不說,就答:好像活在太空!林超英豎起大姆指,激讚東評有如哲學家,說一些大家都似懂非懂的哲理。其實,林超英也說了很多道理,他批評城市的發展有如癌細胞,都後將自取滅亡。他更提議以碳消費計算碳排放的責任,將在地的碳排放算到消費者頭上,他說得頭頭是道,我還以為自己在聽TV老師的課,然而,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不是他說得不對,而是他言行不一,最後我忍不住問(其實是高呼,當時還未選特首):「林生,我很贊同你這兩星期的看法,但有一位極有可能當選的特首候選人,不斷要發展新界,而你卻是他的支持者,為何如此?」或者,他冷不防有人如何當面質問他,便說:「只有他找我寫環境部份的政綱,我也跟他說過這個問題,他已修改了政綱。」我再說:「今年六月將會有第三次諮詢會,新界的土地將面臨極大的威脅,你不要晚節不保啊。他竟然說:新界是要發展的,但是要漸漸發展。」救命,這就是典型的諸葛亮情意結,還是希望有人三顧草盧。權力,是手段,還是目的?我希望學生知道,改變世界,並不一定要得到權力。權力無關信念。 

慶幸自己能認識一位踐行信念的良師,三個月過去,看著阡陌生機處處,鋤地、翻土、堆肥、播種、移苗、分株、上泥、搭棚,還有等待,面向黃土背朝天,踏踏實實地在土地上幹活,守護土地並不能靠lip service。星期天我到菜田收割,看到菜莖上懶洋洋的毛蟲,還有嚇得失魂的蟑螂,我都是輕輕地將牠們放在土地上,讓他們繼續生活。然後,我將菜分成四份,一份給父母,以謝養育之恩;一份給中大的楊老師,以謝教導之恩;一份給校長,以謝知遇之恩;最後一份給潘sir,以謝手足之情。當我送上蔬菜的時候,不忘說一句:「這些蔬菜在一片眾生共享的空間成長,受眾生滋養,也滋養眾生。」我看著送出去的蔬菜,對自己也帶著一份期許。



2012年3月12日 星期一

結束,也是開始

 
且聽菜田上的青瓜有什麼話對我說吧:我們站在的當下,是結束,也是開始。TV說得對,林鄭一句話,我們失去了半年。歷史書寫,慢工出細貨,我試過用兩年時間埋首檔案資料,自絕於人群,完成了一份早已淹沒在書海的論文。如果歷史要人皓首窮經,自絕於世,歷史有何意義?我出走,因為我相信歷史應該有更大的影響力。

我說給我一年時間,成立農村文史工作室,參考台灣的經驗,從鄉土教育開始,訓練學生口述歷史的技巧,然後走進田野,搜集檔案,重建香港的農村故事,讓故事發揮自己的力量。然而,this city is dying,TV老師說,計劃只到十二月(現在恐怕只到六月),是的,沒有村民,何來口述歷史?沒有田野,考察什麼?農村消失了,做什麼村史?在這個垂死的城市,當你還盤算下一步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已斷了氣。

回不去了,再找不到上教會的理由。當鄰舍無立身之所、花鳥魚蟲沒有寄居的土地、草木被烈火消滅淨盡,我怎能置身事外,逃到教會中?返教會,只是自欺欺神。不是我不再相信上主,只是我更相信上主在受欺壓的人群中。田野沒有業主,只有上主,上主要萬物共生,互相滋養,讓天上的飛鳥,和地上的人群,都能共享土地所出。走進土地,與我的鄰舍走在一起,以萬物為伴,共同抵抗壓迫者是我服侍上主的方式。離開教會,為了更接近我的上主。

過去二十年,我都會在星期日上教會,如今,星期日仍是我的主日,只是我已經在田裡遇到上主,也會繼續在這片土地事奉上主。就好像福岡正信說,我在田裡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神的侍奉。此時此刻,我在耕種班畢業了,但我這個蹲下來也感困難的人,距離「樂農」、「隋農」(福岡正信語)的境界還很遠。我站在田裡,還不斷想著如何能讓歷史早些開口說話。例如,我們在僅餘的這半年內,搜集村民的舊照片,趁諮詢會的時候,穿著水鞋、帶著鋤頭,捧著村民的舊照片,帶著村民的聲音,一起踩場,說粉嶺農村的故事。

田裡的菜苗說話,輕聲地要我留下。此時此刻,是結束還是開始,我只能以行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