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2日 星期日

家之味

睡前不應看是枝裕和的電影,每一格的畫面,都牽起內心太多的漣漪,家人之間的離合,期望與失望的張力,都牽動著家的內涵,然而,總是要經過很多的掙扎,脫下面具,在最親密的別人面前活出真我,家才變得有血有肉。

做導演是幸運的,能把自己的經歷投射在銀幕,總算以數位(從前是菲林)留下雪泥鴻爪,我也曾想過學拍電影,替一位資深電影人工作,希望他能帶我入行,但經過數月觀摩,自知非演藝之才,唯有放棄。那位導演跟我說,做不成導演,也要做個有質素的觀眾,這樣才不負電影之夢。從此以後,我很努力學習欣賞電影,不敢隨便「消費」電影,特別是是枝裕和的電影,我總要不斷細味,他總能在最平凡之處,觸動我最深的情感。

就好像《橫山家之味》的最後一幕,看著兩老慢慢走上山,然後離開了。我便想起小時候在福華村跟爺爺買糖跑山徑的日子,即使後來搬到順利邨,父母一早外出上班,我還是要從十二樓跑到十八樓,跟祖父母吃飯,祖母煮的蕃茄炒蛋,蕃茄完全融化成茄汁,再加上炒得香濃的雞蛋,這些回憶的鑰匙,仍留在味蕾之間。吃過午飯後,祖母便會給我一元作零用錢,好叫我在小息時買零食。有一次,也忘了何故,親友留難我這個小學生,不給我那一塊錢,我便衝口而出叫祖母「八婆」,那份愧疚到現在還留在心底。祖母當時大概六十多歲了吧,就跟我媽現在差不多,如果我的孩子這樣呼喝我媽,我必定怒不可遏。我都忘了親友有沒有打我罵我,只記得祖母最後還是把那一塊錢給我,送我坐巴士上學。

從福華村到順利邨,真的留下了很多回憶。爺爺嫲嫲阿叔阿嬸住十八樓,婆婆阿姨住十七樓,伯娘和我們住十二樓,就在我家對面,姑姐表妹表弟住順安邨,三樓遊樂場是我們的操場,沒有不准這樣不准那樣的告示,我們踢波打籃球踩單車,睡在氹氹轉看地球旋轉,又或者玩搖搖板時跳落地讓對面的人彈起,在鋼架攀來攀去鍊成強壯的雙臂,一切只能在記憶中回味。人越大,越想有個地方可以把這些個人的回憶儲起,就像錨一樣,在時間的汪洋中把回憶的船定下來。不過,成長是拔根的過程,沒有人面,也沒有桃花,香港空空如也。

前幾天在田裡收了些四角豆,拿去給孩子吃。孩子第一次見四角豆,問怎樣煮來吃,我說生吃也可以,說完便檢查他的功課。期間聽到廚房傳來雪櫃門開開合合的聲音,然後孩子拿著一碗涼拌四角豆過來,不斷說好味道。原來,他最愛果醋,便創了這口味。我吃著孩子造的涼拌四角豆,又想起了蕃茄炒蛋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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