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27日 星期五

再來一次

成功的歷史電影,必須讓觀眾相信,故事中每一個細小的決定都非常關鍵,甚至觀眾明知歷史事實如此,也希望電影能扭轉歷史的結局,《華爾基利暗殺行動》便是一套讓我看得屏息靜氣的電影,我真希望電影裡的Stauffenberg能成功暗殺希特拉,好讓潘霍華牧師能從獄中走出來,也讓小安妮能親自介紹她的日記,看電影可能是心理補償,但我恍若置身其中,明知不可能,也希望電影能改寫歷史。

人生就是這樣,每一個細小的巧合,都會改變每個人的命運,就好像Benjamin Button在回憶Daisy捱撞的情景,若不是那個大意的司機,若不是那個突然響起的電話,若不是在樓梯與某人相遇,總之根據「莫非定律」,有可能出錯的總會出錯,於是希特拉開會的地點臨時改變,離開「狼巢」,炸彈又錯置,讓他逃過大難,人儘管提出鴻圖大計,魔鬼都隱藏在每一個細節,一子錯,滿盤皆落索,所以電影讓我重新投入1944年的時空,陪Stauffenberg走過每一個細節,有心殺賊,卻無力回天,明知是電影,也想助他一臂之力,改寫歷史,電影的張力,激起觀眾改變歷史的慾望。Bryan Singer的功力,不在打打殺殺的武鬥,反而在寸土必爭的策略,和無形的心戰,有如1962年甘迺迪對赫魯曉夫的一段話:Eyeball to eyeball. See who blinks!勝負只在乎一個眼神。

Bryan Singer也準確拿捏第二戰的戰爭模式,Stauffenberg不是死在希特拉之下,也不是死在敵人之手,是死於一個通訊網絡(這就是細節。)電話和電報主宰戰前的世界(突然想起Clint Eastwood的The Changeling,Angelina Jolie也是踩著roller,在電話機房左穿右插),Stauffenberg的組織有很多軍方支持,就是欠了一個在電報室裡的同道,電報室發出誰的命令,誰便是德國的「話事人」,這就是Bryan Singer的細節。

雖然電影的尾段流於催淚,窮途末路突顯典型的英雄氣概,但看電影時,我仍想起《命運迷牆》(Lions for Lamb),沒有大多數的默許(lambs),希特拉無法施行二戰期間的暴行,Stauffenberg代表的,是德意志民族真正的雄獅(lion),一個敢於向希特拉說「不」的軍官,和一個敢於承擔德意志民族罪行的德國人。正如潘霍華牧師所言,要參與刺殺希特拉的工作,是要讓德意志民族在戰後有資格做個「人」(我已忘了exact wording)。

2009年2月15日 星期日

波蘭新浪潮

我只算個弄潮兒,趕得上這個波蘭舊浪,在回顧影展看了三套新浪潮電影:波蘭斯基的《孤島驚魂》、華意達的《一切有售》和贊祿西的《偽裝》。我本來希望透過電影,一窺六十年代的波蘭社會面貌,也了解一些關於這個蘇聯衛星國家的意識形態,但不知是選片的問題還是小弟無知,我從三套電影中看不到波蘭電影的獨特性,也沒有太大的驚喜。

《孤島驚魂》講述兩個住在英倫孤島的無聊夫婦,巧遇兩個誤闖孤島的賊人,其中一個惡賊闖入他們的大屋,拔掉電話線,成為孤島上的新主人。孤島上的男主人怕事,女主人無聊貪玩,對新來的客人欲拒還迎,而惡賊也順水推舟,對夫婦呼呼喝喝,惡言相向,當個孤島的新主人。本來寓意和意象頗佳,孤島只有一條公路連接,而公路在晚上潮漲時便會淹在潮水下,而惡賊闖入住所後,立刻拔掉電話線,讓他們被困孤島,這些意像,都加強了人與人之間若即若離的關係,而當公路和電話線都消失後,任何衝突都有可能演變成困獸鬥,所以無論惡賊如何囂張,他們都避免發生正面衝突。可是,波蘭斯基太過屈就這個情影,完全漠視角色的心理變化,其中一個賊人無端端死了,而他的死亡和埋葬,對整個故事無任何意義,好像個多餘的角色。另外,男女主人和惡賊的性格都太過刻板,男主人笨得可憐,女主人無聊得討厭,反而對惡賊的著墨更多,憨直而可愛,不明白有何理由成為大賊。《孤島驚魂》可算是波蘭斯基的失魂之作。

《一切有售》先聲奪人,第一場男主角在火車旁狂奔,然後從月台墮進車軌,女人尖叫,突然「Cut!」,原來是導演自導自演的一場戲,因為男主角突然失蹤,導演只好臨時頂上。真亦假時假亦真,隨著電影的發展,導演和演員發現失蹤的男主角原來已經墮軌而死,而尋找男主角的過程中,導演要重新面對自己,而男主角身邊的人,包括妻子、情人和朋友也要重新尋找自己的身分,電影最好看的地方,是當你看完《一切有售》的時候,便驚覺此片便是一套沒有男主角的電影,導演自身便是男主角。所以有人說,《一切有售》是華意達的self-portriat。意念好像費里尼的《八部半》,費里尼的風格較現實,而華意達則較多詩化語言(可能亦是我未看得清的原因),結尾一場一個被形容為跟男主角很像的演員,在馬群奔跑,看得我如墮八里霧中,有待重溫。

《偽裝》增加了我對波蘭學運的認識,大學生進入畢業營準備畢業論文,但有官員卻濫權瀆職,阻礙一名優異學生取得獎學金,大學教授一方面要幫助學生完成學業,另一方面又不能得失官員,於是營監和學生指導教授採取不同的策略,營監認為要識時務,但學生指導教授卻認為要秉持公正。可是電影太多說教的時間,兩人對話又對話,發表對學術、對政治,甚至對世界的看法,仍然是犬儒與理想主義的典型衝突,有點發牢騷的感覺。可能六十年代的波蘭仍然官僚,借電影發發牢騷讓當政者和觀眾反思也是好的,但現在重看《偽裝》,感覺太遠了,六十年代的年青理想主義者,還要面對保守犬儒的戰前世代,但現在這個世界已經夠犬儒了,贊祿西的牢騷顯得多餘。
想到波蘭,唯有奇斯洛夫斯基。

歷史教學

近日不斷問自己:為何教歷史?對我而言,歷史是什麼?重讀日記,原來在回歸前夕,我寫下了這段話:「看《天安門》,是一種回憶,眼淚凝眶,想不到我的情感並沒有因時間而平伏下來,轉變的不是我的情感,而是我的思想,不再看熱鬧,一切歷歷在目。為何八年前我覺得它是如此遙遠(地理上)?而今天卻如此接近(就歷史而言)?可能是多了一分歷史感。是的,始終要回首,好好地反思一下,已是大學生了,歷史不再是考試的科目,而是我的責任,我的使命,更是我的負擔。」

今天的我沒有打倒昨日的我,昨日的我反倒堅定了今天的我。原來我在十多年前,便寫下豪情壯語,雖然稚氣,但率直得可愛。今年八九民運二十週年,很希望能在校園獻唱《媽媽我沒有過錯》和《沒有煙抽的日子》,夏韶聲的聲音依然沙啞,王丹仍然沉重,六四的母親繼續以黑布蒙頭,但維園的六四燭光越來越暗淡。我討厭什麼「七字頭」,仿佛終於等到六十年代都退下,「七字頭」終於上位。我們這些七零年代的人是六四的最後一代,如果四十年後六四仍未平反,或許只剩下我們這些「七字頭」能繼續讓回憶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