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1日 星期五

歷史與公民教育

一連兩天到訪將軍澳一所中學,向高中修讀歷史科的學生介紹口述歷史研習的方法。學生很有個性,很敢言,勇於說出自己的看法,很享受這種自由的討論氣氛,這是真正的教學,學生迫使我弄清楚歷史研習的意義何在。

希莉(化名)一見到我便主動打招呼:「Hello,老師Square(即是老師二次方,因為她的老師以前是我的學生)。」
我還未開口講歷史,她又說:「Facts cannot be changed(事實不能改變)。」
我捉住這句話,補上一句:「Yes. Facts cannot be changed, but can be created!(事實雖然不能改變,但可以創造)。」
學生聽我這樣一說,都眼定定地望著我,要我解話。

我問:「What is History(何謂歷史)?」
凱芬(化名)說:「His Story(他的故事)。」同學都笑了,難得面對陌生人,還能保持輕鬆的學習氣氛,這是學校的文化,證明學生都很有自信。
「是的,歷史通常以故事的形式出現,但這是歷史書寫的成果,但過程呢?我們怎樣重組關於過去的故事?」我繼續問。「有何方法可以證明我於半小時前在調景嶺鐵路站走到這裡?」

學生你一言我一語,說要找人證和錄像,其中一位同學說要翻查我的八達通記錄。所謂孤證不立,他們已指出了基本的史料作為證據。歷史,希臘字源為historia,就是探究的意思。因此,歷史作為過程,就是對過去發生的事情進行調查。
本來打算講一堂約四十分鐘的課,怎知說著說著,講了個多小時,從台灣的口述歷史研究到黃惠琼女士做的大澳文史保育工作,學生都聽得很投入。
希莉問我:「老師,這麼說,是否不發展?不變是否最好?」

「世事會不變的嗎?世事常變!沒有變化,哪有歷史。不過,何謂變?如果你身旁的同學都說你很醜,你整容,這是變;但你活出自我,讓同學知道真正的美發自內心,這不也是變嗎?同樣道理,政府認為寮屋區落後殘舊,要發展都市化,但台灣人卻透過(口述)歷史研究,看到寶藏巖的歷史文化價值,於是將寶藏巖變成台灣人共享的親水、藝術、宗教、休閒的地方,這不也是一種變化嗎?」

希莉指著投影片上殘舊的屋,問我:「老師,你認為要怎樣將這個地方變得更好呢?」
我也指著投影片,說:「希莉,我不知道,因為我並非住在那裡的人,我不能代他們作答。任何的改變(發展?),都要尊重受影響的人。我們應該和住在那裡的人一起尋找答案。」
希莉再問我:「那麼,為何中國將大量清代的建築物都拆了?」
我問同學:「在中、港、台三地,哪個地區對歷史最尊重?哪個地區都能保留地方的歷史文化特色?」
大家都知道答案的了。台灣!這又回到歷史教育的問題了,做口述歷史並非為了懷舊,真正的歷史教育能夠培養有地方意義的公民,讓公民意識到彼此承擔著共同的文化歷史背景,並願意為社群承擔共同的命運。

我問同學:「你們都雖然來自不同的地區,但都在將軍澳讀書,將軍澳對你有何意義?」他們沉默了。我再說:「你們坐地鐵,經過商場和天橋,走到學校,然後放學,再經過商場,坐地鐵回家。將軍澳就是地鐵和商場的代名詞。對嗎?」
他們點點頭。「為何會這樣?Facts cannot be changed, but can be created.你們現在明白了嗎?」
我說:「如果你們能夠坐時光機,回到二十年前的將軍澳和調景嶺,你能想像他們的生活是怎樣的嗎?香港還要犧牲多少「調景嶺」,才會尊重人和地方的親密關係?」

下課了,我們一起走到了政府歷史檔案處,同學很用心讀歷史文獻,看到調景嶺居民如何建路築房子,與殖民政府周旋,爭取巴士和渡輪服務。國民黨老兵和戰後移民在孤絕的調景嶺,用四十多年的時光,建立了自己的社群,但政府在短短十年內,將調景嶺移平,將蒼海變成水泥地,然後將軍澳變成「無街之城」(林茵語)。同學拿著一九八九年的測繪圖,說:「原來學校的位置在一九八九年的時候,還是海中心!」

是的,在不久之前,將軍澳還不是城市,而是眾山環繞、名字卻容易令人誤會的海灣:Junk Bay,供養著一個被政治遺落的社群,他們和同學一樣,來自不同的地方,但都聚集在魔鬼山下,他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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