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位中二學生參與馬屎埔的口述歷史活動,我先帶他們行村,簡介馬屎埔的歷史,從東村到西村,我們走了一圈,回到農棚,一位姓楊的同學說,這條村落他騎單車沿梧桐河經過很多次了,但從來沒有停下來穿過村落。這一圈走來,他才知道馬屎埔的真貌。「經過」與「停駐」,不就是段義孚所說「空間」和「地方」的差別嗎?只有當我們停下來、駐足觀看聆聽,與那個場景融合的時候,無意義的「空間」才會變成有主觀連繫的「地方」。
上星期,一位女生把一篇日記交給我,內容是這樣的:
「在粉嶺北,有一條美麗的鄉村叫「馬屎埔」。我從來都沒有去過,也從來沒有注意到。可能是因為聯和墟的高樓擋住了,也可能是因為我自己的不關心。
我加入了口述歷史小組,好奇的進入了那個鄉村,說得難聽一點,就是就快「廢」了的鄉村。不知是為什麼,可能是因為這個鄉村好像我的家鄉,我感受到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跟家鄉不同的就是比較多蚊子,叮的我滿腿都是泡。
在那,我看見了很多綠色,有滿天星、有不知名的小花小草,也有到處都是的野花...農田裏有很多當地農夫種的菜,好像我家鄉裏的農田,讓我想起了好久都沒見的婆婆。在老師說鬼屋的時候,我不禁打了個寒顫。因為我跟已經退休的藝術老師一樣,只要一有人說鬼故事,我們就會把剩下的事情都想出來。
「結束了,哦不!是終於結束了。」被蚊子叮的快死了的我心裏是這麼想的。為此,我感到有點開心,但我卻有點想哭,不知道為什麼,但我肯定了,是因為我差點把這當成我家鄉了,怪不得!這種感覺真的好像我離開家鄉時的感覺,天啊!我在這就待了幾個小時,我居然把這當成家鄉,真可笑!但確實,這美麗的地方,政府卻要開發掉,政府,這個控制市民生活的是怎麼了,沒有同情心嗎?還是被利益沖昏了腦袋?
參觀了馬屎埔後,我很開心,這地方讓我明白了鄉間的人情、溫情和對這地方的感情。謝謝口述歷史小組!你讓我學會了很多我在學校裏學不會的東西。」
收到這封信,我喜出望外。這位小女生所說的話,證實了鄉土教育的可能。戰後的香港,曾經只是移民寓居的城市,七十年代以前談論鄉土的時候,想起的大多是祖輩在國內的原生地,但回歸以後,香港的本土意識逐漸濃厚,香港也不再是「寓居」的空間,當我們現在談論「鄉土」的時候,其實就如是尋找香港這個城市的「主體性」。所以,如果本地史教學能夠喚起學生的「鄉土感情」的話,那種「鄉土感情」的對象便不再是學生的籍貫,或祖輩的原生地,而是香港這個作為我們故鄉的地方。學生也可以從社群的回憶中,體認到香港已經從上一代人「寓居」的空間變成這一代人生活的「地方」。粉嶺可貴的地方,就是還有農村。
就如學生的信所揭示,在馬屎埔的村落中,學生能從村民的回憶中看到一個充滿「鄉土感情」的香港。
2013年12月10日 星期二
2013年12月7日 星期六
大雪:種子的期待
自從上星期和學生一起除草、落玉米種之後, 我常常探望那片玉米田,看看種子時否已經甦醒, 在冬陽溫暖的懷抱下茁壯。有時候,我也覺得很奇怪, 那片田一直都在苦楝樹旁,我也經過無數次了,那裡雜草叢生, 我也沒有特別留意。為何落了種子以後,那片田地會變得不一樣? 是的,表面上,那還是一片平平無奇的田地, 但我們知道有些種子在發芽,生命發生在那片本來荒蕪的田野間, 更奇妙的是,我們有份參與這個奇蹟的出現。
每次談起種子,又會讓人聯想到盼望和期待。你們最近期待過什麼? 又有什麼值得你們期待?你們期待了多久?寫這篇文章的時候, 正值大雪節氣。大雪的意思,即是天氣越來越冷了, 雨水也越來越少,農夫要著手為作物保溫保濕,到了這個時候, 農民特別期待春天再臨。在充滿冷氣暖氣的城市, 我們早已失去了對季節來臨的期待,所以才有夏天開冷氣打邊爐、 冬天開暖氣吃雪糕的荒謬情況。在我們還未期待的時候, 慾望已被滿足,好像只要花花錢,最新的平板電腦、 手機型號即時入袋,消費浪費再消費的習慣令人失去了「期待」 的能力、更不能再欣賞「期待」的美。
不過,一顆玉米種子讓我們重新學會期待。生命不是純粹的物質, 生命是讓人讚嘆的美。我們不知道種子長大後的模樣, 直至她願意向我們顯露出來。她可能長得金黃飽滿、 也有可能蒼白纖瘦,我們甚至不肯定埋在泥土裡的種子會否長大, 所以我聽過一個傳言,說以前的農夫會在一個洞內放三顆種子, 一顆給天上的飛鳥,一顆給地裡的百物, 第三顆才是自己將來的收成。這樣的期待沒有預先設定, 不像電子產品廣告給你目不暇給的慾望。 對生命的期待是開放的接納,隨時迎接生命的種種可能, 在生命面前保持著謙卑之心。種子教我們的期待, 不是慾望的即時滿足,而是開放心靈的操練,我們澆水、觀察、 聆聽,靜候生命的回應。
剛過去的夏天,田裡的豆角和秋葵長得豐盛, 我們看著秋葵和豆角開花、結果,然後果實老去、枯黃。我們取出種子曬乾,把種子放在雪櫃,讓她們睡一睡, 到明年夏季再來的時候才把她們放回泥土之中。我相信, 植物也期待一代又一代留在土地裡,世世代代與泥土談戀愛。 讓她們的下一代繼續在這片土地發芽生長,可說是報答她們的方法, 答謝她們慷慨的給予。各位同學,你們有沒有想過,那顆金黃、有些乾癟的玉米 顆粒是如何來到你的手中?那顆種子又有多重的歷史厚度? 你們為何要在這個小雪和大雪之間的時節將她放在田畦裡? 希望在未來的日子,我們能夠一邊觀察玉米的成長, 一邊思索以上的問題。
或者我們細心聆聽,玉米會告訴我們更多秘密。
2013年12月4日 星期三
寫論文與造麵包
論文進度未如理想,加上傷風,唯有逼自己留在家裡,足不出戶,好好寫論文。什麼口述歷史、行動研究、地方意識的書和文章把腦袋塞得滿滿,講真,有時候即使屁股不離坐,腦袋也會便秘。這個時候,最好就是造麵包。
將麵粉、稞麥粉、黑糖、少許牛油搓成麵團,看著麵粉起筋,將本來各不相干的東西都黏起來,成為一體,那種感覺認真奇妙。右手反覆搓揉,麵團的外表比我的皮膚更細緻嫩滑。然而,最奇妙的事情還在後頭,加了酵母的麵團,經過兩小時的發酵後,脹大了一倍。造麵包心急不得,最重要是耐性,等候一下,讓那些本來已經就在的東西--空氣才能走進麵團之中,令麵包鬆軟。如果太心急,發酵不足,麵包便變得很硬的了。
再想一下,其實,寫論文的過程不也是一樣嗎?一篇論文,就是要將口述歷史、教育、行動研究、地方意識的東西變成前後連貫的文章。最重要的,還是短話長說,思想就像酵母菌,把本來簡簡單單的事情,說得頭頭是道,來龍去脈也要鉅細無遺地交代清楚。論文要寫得好,便要時間讓思緒醞釀。當麵粉裡的蛋白質遇著酵母菌,最神奇的事情便會發生。
所以,寫論文的時候造麵包,每隔兩小時便搓揉一下麵團,兩次發酵後將麵團放到烤爐,最先能享受的感官就是嗅覺。其實,我喜歡烤麥四溢的香氣更多於麵包的甜美。然後用手按著麵包,感受一下烤爐的餘溫,因敲打鍵盤過久而冰冷的指頭,頓時回復感覺。麵包鬆脆的外表包裏著柔軟的包心,這樣有質感的麵包,是不能買回來的。
雖然論文聽起來很學術,但我也希望我寫的論文如麵包一樣有質感,充滿著反思和人情,在學術的包裝下是對真善美的堅持。麵包造好了,但論文還在搓揉中,這個時候,還要提醒自己,在造麵包的過程中學習等候和溫柔,這樣慢功細貨,才能寫好論文。
將麵粉、稞麥粉、黑糖、少許牛油搓成麵團,看著麵粉起筋,將本來各不相干的東西都黏起來,成為一體,那種感覺認真奇妙。右手反覆搓揉,麵團的外表比我的皮膚更細緻嫩滑。然而,最奇妙的事情還在後頭,加了酵母的麵團,經過兩小時的發酵後,脹大了一倍。造麵包心急不得,最重要是耐性,等候一下,讓那些本來已經就在的東西--空氣才能走進麵團之中,令麵包鬆軟。如果太心急,發酵不足,麵包便變得很硬的了。
再想一下,其實,寫論文的過程不也是一樣嗎?一篇論文,就是要將口述歷史、教育、行動研究、地方意識的東西變成前後連貫的文章。最重要的,還是短話長說,思想就像酵母菌,把本來簡簡單單的事情,說得頭頭是道,來龍去脈也要鉅細無遺地交代清楚。論文要寫得好,便要時間讓思緒醞釀。當麵粉裡的蛋白質遇著酵母菌,最神奇的事情便會發生。
所以,寫論文的時候造麵包,每隔兩小時便搓揉一下麵團,兩次發酵後將麵團放到烤爐,最先能享受的感官就是嗅覺。其實,我喜歡烤麥四溢的香氣更多於麵包的甜美。然後用手按著麵包,感受一下烤爐的餘溫,因敲打鍵盤過久而冰冷的指頭,頓時回復感覺。麵包鬆脆的外表包裏著柔軟的包心,這樣有質感的麵包,是不能買回來的。
雖然論文聽起來很學術,但我也希望我寫的論文如麵包一樣有質感,充滿著反思和人情,在學術的包裝下是對真善美的堅持。麵包造好了,但論文還在搓揉中,這個時候,還要提醒自己,在造麵包的過程中學習等候和溫柔,這樣慢功細貨,才能寫好論文。
剛搓好的麵團
發酵的麵團
剛入烤爐的麵團
黑糖稞麥包
2013年12月3日 星期二
口述歷史不會一帆風順
為了邀請聯和墟的老舖參與口述歷史研習,我們都走了很多圈。有些店主願意接受訪談,但碰正學生的上課時間,難得安排好學生離校研習,又偏偏遇著做生意的黃金時段,我們當然不希望阻礙店主做生意。有些店舖雖然保留了老店的名字,但尋問之下,發現店舖易手,已不能聯絡老店主,而接手的店主也不知老店的故事。因此,看似很簡單的訪談,事前也花了很多時間協調和準備。
我們在聯和墟新街市走了很多圈,終於找到願意接受學生訪談、時間又夾的店舖。為了保險,訪談的那個上午,我們再次到店舖確認訪談時間。好了,大概安心吧。當我帶著學生到店舖的時候,店員把我拉到一角,輕聲告訴我:其實我唔係店主呀,老闆話唔准我同學生講店舖的事,唔好意思。我和學生都呆了,怎算好呢?我跟學生說,就當是學習吧,我們也要尊重店主的意願。好,我們在街市徘徊,看看有沒有機會認識其他老舖。街市一角的姨姨看到學生,高聲說:我個女都讀你嗰間架。我把握時機問:姨姨,你係咪喺下面街市搬上嚟架?阿姨答:係呀。於是,我和學生就和她談起小店的故事。從擺街邊到擺市政的球場,零三年清拆舊街市後又被安排到新街市。學生問:你有冇諗過入啲後生的衣物呀?阿姨答:我啲舊客都同我一齊老啦,仲點會賣後生女啲衫吖!市場是有人情的,並不是說有市場就有供應,老店的特色,就是店主和顧客會一起成長,店舖也變得越來越「老」。訪談結束後,阿姨說:我唔算老啦,隔離紙品店就真係老啦。於是,我跟紙品店老闆潘生打了招呼,說下次要跟他訪談,了解聯和墟的歷史。
剛離開新街市,另一位導師家駒打電話給我,很緊張說:阿朱,XX突然發難,唔肯接受學生訪談,仲趕學生走,點算?我話:唔駛驚,我剛剛認識了另一間老店,我上來幫你。就這樣,我介紹紙品店潘生給家駒和學生認識。塞翁失馬,原來潘生的父親年青的時候曾經在石湖墟一新香莊打工,所以潘生可說是聯和墟和石湖墟歷史的活字典。驚魂甫定,以為最困難的時間已經過去。
今天,我們帶著學生重訪老店,進行第二次訪談。我找了很久,也找不著阿姨。我上星期跟阿姨約好了,她還說會穿漂亮一點跟學生合照,為何臨時變掛?後來,旁邊的店主告訴我,原來早上食環署清場「走鬼」,阿姨意興闌珊,貨物搬出搬入,離開了。我和學生面面相覷,這就是做口述歷史的苦與樂,但這也提醒我們,下次再約阿姨的時候,一定要問問「走鬼」的歷史。
我以為只有擺街邊才要「走鬼」,我沒有想過搬了到新街市還要「走鬼」。「走鬼」的變化見證著小販行業的衰落,當香港再沒有「走鬼」的時候,社區也不會再有陪我們一起成長的「老」店。
我們在聯和墟新街市走了很多圈,終於找到願意接受學生訪談、時間又夾的店舖。為了保險,訪談的那個上午,我們再次到店舖確認訪談時間。好了,大概安心吧。當我帶著學生到店舖的時候,店員把我拉到一角,輕聲告訴我:其實我唔係店主呀,老闆話唔准我同學生講店舖的事,唔好意思。我和學生都呆了,怎算好呢?我跟學生說,就當是學習吧,我們也要尊重店主的意願。好,我們在街市徘徊,看看有沒有機會認識其他老舖。街市一角的姨姨看到學生,高聲說:我個女都讀你嗰間架。我把握時機問:姨姨,你係咪喺下面街市搬上嚟架?阿姨答:係呀。於是,我和學生就和她談起小店的故事。從擺街邊到擺市政的球場,零三年清拆舊街市後又被安排到新街市。學生問:你有冇諗過入啲後生的衣物呀?阿姨答:我啲舊客都同我一齊老啦,仲點會賣後生女啲衫吖!市場是有人情的,並不是說有市場就有供應,老店的特色,就是店主和顧客會一起成長,店舖也變得越來越「老」。訪談結束後,阿姨說:我唔算老啦,隔離紙品店就真係老啦。於是,我跟紙品店老闆潘生打了招呼,說下次要跟他訪談,了解聯和墟的歷史。
剛離開新街市,另一位導師家駒打電話給我,很緊張說:阿朱,XX突然發難,唔肯接受學生訪談,仲趕學生走,點算?我話:唔駛驚,我剛剛認識了另一間老店,我上來幫你。就這樣,我介紹紙品店潘生給家駒和學生認識。塞翁失馬,原來潘生的父親年青的時候曾經在石湖墟一新香莊打工,所以潘生可說是聯和墟和石湖墟歷史的活字典。驚魂甫定,以為最困難的時間已經過去。
今天,我們帶著學生重訪老店,進行第二次訪談。我找了很久,也找不著阿姨。我上星期跟阿姨約好了,她還說會穿漂亮一點跟學生合照,為何臨時變掛?後來,旁邊的店主告訴我,原來早上食環署清場「走鬼」,阿姨意興闌珊,貨物搬出搬入,離開了。我和學生面面相覷,這就是做口述歷史的苦與樂,但這也提醒我們,下次再約阿姨的時候,一定要問問「走鬼」的歷史。
我以為只有擺街邊才要「走鬼」,我沒有想過搬了到新街市還要「走鬼」。「走鬼」的變化見證著小販行業的衰落,當香港再沒有「走鬼」的時候,社區也不會再有陪我們一起成長的「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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