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25日 星期二

絲路旅人-張騫

離開熟悉的地方,邁步挺進未知之境,哪管有沒有路,足跡所至,便走出一條路來。西域,是異想的國度。《漢書.西域傳》說:西域……南北有大山,東則接漢,迄以玉門、陽關,西則限以葱嶺。簡單來說,離開以後的那片朦朧,便是西域,西域就是那片予人無限聯想、自我放逐的國度,可以出走卻未必能夠回頭的他方。


井上靖先生是幸運的,他遨遊的新疆,還留有西域的餘風,歷劫歸來,他寫成了《敦煌》,化身成北宋士人趙行德,穿過時光隧道,重返歷史現場,當外族與北宋平起平坐,契丹與西夏有如虎狼,異族的愛情更添淒美,浪子的悲怨更是迴腸。他雖身為日本文學家,卻能走進中國歷史的心懷,只因西域的召喚,從來沒有國界。究竟,張騫是否同樣地聽到這個召喚,才毅然往西走、再往西走,直至找到了聲音的源頭才東向回頭?當匈奴單于厲聲說:「月氏在我的北方,我會讓漢朝的使者走到那裡嗎?如果我要串通你們南方的越國,漢朝會任憑我去嗎?」面對這樣的質詢,張騫的心情究竟又是怎樣?


匈奴一直是漢的大患,漢高祖白登之圍後,匈奴氣焰更盛,自此推行的和親外交政策,只算是屈辱求和。年紀輕輕的張騫,對這件事情應該不會陌生吧。同樣年少的,還有十九歲的漢武帝,雖然他登基只有三年,已得董仲舒獻「天人三策」,雄心萬丈,甚至要「斷匈奴右臂」,張騫自薦,得武帝垂青。張騫出使西域,除了為國為民的大情,也應該存著一份知遇之恩的私情吧。所以,當張騫面對匈奴單于的質問時,他腦海可能也閃過武帝的面容,風嘯嘯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已不再想是否能復還。


冒險家需要過人的鬥志,但我相信,張騫擁有更多的機智,否則,他又怎能蟄伏於匈奴人之中?我們不知張騫如何回應單于的質詢,但我們知道,連匈奴單于也希望拉攏張騫,賜他一匈奴女子為妻。張騫有何魅力,令漢武帝和匈奴單于都對他如此信任?傳說他才智過人,但我相信,更吸引人的,是他的人格魅力,那些勇於承擔、為理想奮進的人皆有的氣質。就好像褚威格筆下那些歷史巨人,閃耀於人類歷史燦爛的夜空。他讓匈奴人以為他終於屈服了,放下了當年的理想。如果張騫只滿足於三餐溫飽,如果張騫只耽於天倫之樂,他已經到達終點,只是終點從漢土移到西域。不過,十年過去了,夢想未滅,西域的召喚也從沒停過。他決意再走那人跡罕至之路,沿天山北路,穿過疏勒,越過葱嶺,終於走到月氏。


歷史的成敗,從來就超出人的預計。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是最偉大的失敗之旅,因為他要到的,本來是印度,而不是美洲。同樣地,張騫之行,也是一次偉大的失敗之旅。十年過去,事過境遷,月氏與匈奴再沒有不共戴天的仇怨,張騫可說是空手而回,但他矚目所及、足跡所至,皆為後來的王者所有。真有如羅馬凱撒的名言:I came, I saw, I conquered (Vini, vidi, vici)。只不過,張騫不是王者,只為是為王者鋪路的先行者。


張騫是幸運的,他兩出西域,兩次被擄,仍能衣錦還鄉,再沒有遺恨,也沒有未酬的壯志,那一年漢武帝43歲。十五年後,即漢武帝58歲那一年,飛將軍李陵降於匈奴,遭群臣指責,司馬遷為他伸冤,又被漢武帝處以宮刑。如果張騫還在,他會否為身陷險境的李陵說項?又或者,他遇到的不是年輕而充滿魄力的漢武帝,而是垂垂老去、執迷不悟的漢武帝,他還會否重回大漢?能夠鑿空而回,是個人的意志,也得靠命運的機遇。


歷史充滿太多的偶然,走出來的路,跟路走的人。路難行,因路徑難辨;行路難,也因人跡罕至。西域的歷史本身就是一條命運交錯的路徑,後人跟著前人的足印走,又往往蓋住了前人的足跡。張騫的足跡,不單在看得見的新疆,更在那看不見的西域。


後記:我喜歡楊杰的分享,他說:「因為現時我仍是一名少年,我十分知道我們這類青少年的好奇心與好勝心。我們會盡一切去探求未知的知識,由此我猜想剛開始他只是抱著一顆好奇心,可是在途中他看到匈奴的殘忍,他漸漸深知自己的責任,他是為了漢朝的百姓安危,故他必須要找到大月氏。所以他不管單于如何利誘,他心中也只有漢朝百姓,一直等待機會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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