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8日 星期二

決定了

我屬兔,這一年是我過的第四個兔年,我決定再闖校園,續未圓的夢。今天完成以下文章,與其說是報讀建議書,不如說是歷史教學回顧,現在放在網誌內,和各位好友分享:



大約半年前,因教育局校本支援借調工作的關係,要與教育局的官員面談,期間,一名女士問我,未來的借調工作,應集中在哪個方向?在我腦海中,閃過很多片段,過去數年,分享了很多教學策略、照顧學習差異策略、課堂探究方法、全方位學習等技巧,可是,意猶未盡,好像還欠一些什麼東西沒有機會分享。就像一鍋湯,材料都放了,也熬了很長的時間,卻嚐不到鮮味。於是,我說,教育改革十年,大家都很務實,積極求變,提升教學效能,下一階段,應該是「務虛」的時候了。我念念不忘的,就是閱讀Parker Palmer的《The Courage to teach》帶給我的震撼,他說,在最後一堂課,還不滿意自己的教學,還覺得教學工作未夠好,還好像沒有足夠的經驗處理課堂問題。然後,他開始談教學中不斷形成又不斷完善的「自我」(Self)。務虛,就是暫且放下「方法」和「策略」,反觀自身,在變幻無窮的教學工作中,尋找「我」在哪裡。教師的「自我」就像湯裡的鹽,也是課程和教學的重點在所,可是這個「自我」,卻仍被遺忘。


 


說也奇怪,認識Parker Palmer的《The Courage to Teach》,並不在大學課堂裡,而是從學校校監(也是一位基督教牧師)的口中。他負責教師進修日的主講部份,引用了《The Courage to Teach》的內容,這也可能反映了辦學團體的教育理念,教學之源,先認識你自己。我很幸運,遇到一位心胸廣闊、思想開明的校長,入職十年,他給予我很大的「務虛」空間。2005年開始,我負責將初中中國歷史及世界歷史科統整為歷史與文化科。當時全港初中的課程改革如火如荼,很多學校都將世界歷史、地理和經公統整為綜合人文科,保持中國歷史科為獨立科目,避免中國歷史課時不足的問題。其實,正當香港中學引用Howard Gardner的《Multiple Intelligences》,大談學科統整的時候,我正捧讀他的《The Disciplined Mind》,他在其中一章強調歷史作為獨立學科的重要性。正當香港歷史教育工作者感歎歷史已經成為斜陽科目的時候,英美的歷史教育學者已開始一場波瀾壯闊的論爭,從「歷史是什麼」到「歷史教育是什麼」、從「教什麼歷史」到「怎樣學歷史」,全面反思歷史如何成為一門中學的學科。


 


關於這一場「文化戰爭」的內容,我都是近日讀了 林慈淑 教授的《歷史,要教什麼》才弄清楚。回想2005年,我只知道將歷史教育統整為綜合人文,並不是我希望的選項,我只好四出求援,希望走出一條路來。幸好,在我前頭,已經有好些先行者,就好像當時沙田循道中學的雷武鐸副校長。 雷 老師讓我知道,除了綜合人文的統整模式外,有些中學將中國歷史科與世界歷史科,統整為歷史與文化科。而歷史與文化科大致亦分為兩種模式,即中國歷史為主軸的中外比較歷史模式和香港、中國、世界的同心圓模式。課程發展處亦就中外比較歷史模式的歷史與文化科,發表一套頗完整的課程綱要。不過,該課程綱要只將香港歷史放在邊緣,甚至學生自學部份,我卻認為學生必須透過香港歷史,建立更全面的身份認同,於是,我捨易取難,走同心圓模式的統整路。


 


六年過去,讀 林慈淑 教授的《歷史,要教什麼》,回顧走過的路,文字與回憶不斷對話,將自己的經歷放在更深更廣的脈絡中,我發覺自己走過的路其實很短,未來的路還長,而且一個人走不完。歷史教育變革是一場接力,接棒有時,交棒也有時。已忘記從哪本書讀到的話,作者說,教育經驗是最難累積的,所以從蘇格拉底到今天,教育是轉變最少的行業。或者,歷史教育正要突破這個瓶頸,英美的歷史教育論爭,已激起各地歷史教師的反響,所有歷史教師都不能逃避「歷史是什麼」的大哉問,過去不證自明的答案,今天變得模糊不清。過去隱身在歷史客觀和確定事實背後的教師自我,今天不得不再顯露出來,接受歷史教課程的詰問,為何我們相信歷史就是如此這般。正是這種模糊狀態給予我們空間,讓我們再一次反思的機會,讓我們再一次與歷史連繫起來。記得有一次到台灣分享歷史教育的看法,我寫了一篇文章,題為〈見林不見樹的歷史課程〉,表示我對香港歷史教育太強調能力、忽卻了人文關懷的擔憂。台灣的朋友問我,這樣看歷史教育,不會太沉重嗎?我長篇大論一番,具體內容都忘了,最後補上一句:「我就是這樣!」然後,台下傳來了掌聲。那一次經歷,給我他鄉遇故知的感慨。有些時候,答案最後都指向自身。借用Parker Palmer的說法,這就是學科與教師對話而產生的世界觀。歷史教育,就是教師邀請學生一起編織歷史的網,而學生也從教師的世界觀之中學習,從而建立自己的世界觀。


 


歷史教育離不開特定的情境,我也從「歷史」之中看到自己的模樣。在粉嶺工作和生活,我更接近土地。回歸以後,新界失去政治的間隔作用,飽受深圳和中環而來的發展壓力,香港農業快速消失。香港歷史.就只有以中環為中心的經濟發展史嗎?又或者,只有以新界五大姓族為主調的中原文化史嗎?這就是初中香港歷史教育的重點,表面上南轅北轍,實際上裡應外合,共譜以經濟發展為主的「香港好,國家好;國家好,香港更好」曲調。宗祠廟宇代表南來的大姓族,姓族的歷史等於新界的歷史。於是,當大家看到回歸後有形的宗祠和廟宇都大規模翻新的時候,忘記了無形的生活方式正被摧毀。農曆年假,特意讀黃春明的小說,〈看海的日子〉、〈青番公的故事〉、〈溺死一隻老貓〉等故事,看到故事主人翁在苦楝樹下沉思,在茄冬樹下談天,那些不就是新界人的生活寫照嗎?學校對面的苦楝樹梢(香港人稱為森樹),正掛著很多金鈴子;芬園行人道的茄冬(香港人稱為重陽木),長出纍纍的果實,紅耳鵯和麻雀都大快朵頤。陳芳明在《泥土的滋味》說,歷史寫一個時代的表情,小說寫一個時代的心情。他出身台大歷史系,曾醉心宋代歷史研究,但最後發覺自己其實躲在歷史的象牙塔,中國歷史與台灣歷史的斷層,令他窒息,於是他出走,棄史從文,在黃春明的文字找到歷史的真義。我相信,真正的歷史學習,既有時代的表情,也能進入時代的心情,這就是今日歷史教育常常強調的「神入」概念。


 


粉嶺,有龍山,有鳳水,沃野平原,除了鄧族和彭族外,還有崇謙堂的客家基督徒。走到馬屎埔,梧桐河岸出產的蔬菜,曾養活了很多香港人。戰後南來的農民(難民),耕耘這片菜田,他們的孫兒,有些也是我的學生,談到這段歷史,他們都重訪自己的童年,有些來自大埔三門仔,有些仍住在華山,有些被稱為「客家妹」,這就是歷史,也是歷史教育。將他們放置在一個熟悉的情境之中,而不是抽離地將他們放在轉口港或五大姓族的歷史斷層。他們父母和祖父母的回憶,也應該是香港歷史的一部份。讀《歷史,要教什麼》雖然興奮,但好像還缺乏一些什麼。然後,我恍然大悟,就是特定的情境,和學生的聲音。「歷史,要教什麼」的答案,是因應情境而變化的答案,是動態的回應。回答這樣的大哉問,需要回顧式的反思,追溯答案是如何浮現的。就好像 張元 教授的《談歷史 話教學》,書中沒有硬道理,所有歷史教學理論都融入在即時的教學場境中,書中人物有血有肉,熱血的年青教師,閒話家常、卻令人茅塞頓開的退休教師。沒有放諸四海而皆準的歷史理論,也沒有一證通行的歷史教學法。任何指令式(prescriptive)的回應,都會功虧一簣。因此,我未來的研究方向,是籍回顧以展望,以行動研究(action-in-research/action-on-research)來思考「歷史,要教什麼」。


 


很多學校,以為走過十多年課程改革之路,便塵埃落定了,由於漠視了教師的主體性,定案的校本課程,比以前的中央課程,更缺乏彈性,令沒有參與校本課程設 計的 老師,感到無所適從。因此,我希望藉研究,鼓勵教師思考課程,以有機的課程理解(Curriculum Understanding)代替機械式的課程發展(Curriculum Development),讓歷史課程活起來。其次,我也希望「務虛空間」不再是幸運的機遇,而是每一位教師應該享有的權利,我希望籍課程研究指出「務虛空間」的重要性,從而令制訂教育政策的人,正視這個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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