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13日 星期日

迷上粵語長片

小時候失眠,或者星期日百無聊賴,打開電視機,便會看粵語長片打發時間,電視黑白的畫面閃動,腦海一片空白,然後眼睛便會闔上,享受僅餘的睡眠時間,或睡一個懶洋洋下午。我不懂欣賞,但仍知道爸爸很愛看《可憐天下父母心》,梁醒波和余麗珍的名字經常掛在祖母的口邊,我最愛看的粵語長片,便是《十兄弟》,那條深海怪魚,曾啟發我對海底的好奇。後來發現,粵語長片也消失在零晨時份,電視重播無聊的劇集,要看經典的粵語長片,只好跑到電影資料館。


現在看華語黑白電影,看得會更深入,想到電影拍攝時的歷史背景。李晨風執導的《寒夜》,改編自巴金的同名小說,電影一開始,男高音引吭高歌,吳楚帆飾演的文宣披著頸巾,在寒夜中尋找離家出走的妻子(白燕),日本的轟炸機在空中投彈,各人爭相走避,令文宣顯得更為冷落,淒淒楚楚惹人同情。夾在母親和妻子之間,婆媳不和令他的精神飽受折磨,肺病令他失去工作,但隨著劇情推展,本來對他的同情變成煩厭。他完全是一個「病夫」,不單無力照顧母親妻兒,更要她們照顧。他的表現,令人握腕深嘆,他是那些罵也罵不醒、只懂搏同情的懦夫。他自怨自艾,活在自憐之中,不能(不肯?)振作。將電影放在現代中國歷史之中,文宣並不是唯一的病鬼丈夫,《小城之春》的禮言,同樣活在病榻上,他的妻子玉紋曾這樣說過:我沒有死的勇氣,他卻沒有活的勇氣。文宣和禮言,是否代表著舊中國那些抱殘守缺、迂腐無能的傳統文人?


Susan Sontag在《疾病的隱喻》中說過,肺病本身是很強的隱喻,知識份子/文人大多因肺病而死。肺病是是自憐和無能的代表,文宣一身長衫,拿毛筆校對,只管盡孝道,不理妻子的感受,他代表的,是病入膏肓、顧影自憐的舊中國。反觀飾演妻子樹生(白燕),她在銀行工作,善於交際,一力承擔家庭的開支。面對蠻橫無理的奶奶,仍不卑不亢,雖愛丈夫,仍決定出走,在傳統(婆婆代表的舊女性)和現代(知識份子新女性)之間尋找出路。男弱女強的形象,顯示了李晨風對中國知識份子食古不化、迂腐無能的不滿。中國的出路,唯有寄離倔強多變的中國新女性。電影經常特寫白燕的臉容,白燕也真叫人神魂顛倒,保持著中國傳統女性的含蓄和高貴,又不失知識份子的硬朗和敢作敢為。那一雙流轉的眼波,和失魂落魄的吳楚帆,形成強烈的對比。就是黃曼梨演的惡家姑,也有一份堅毅執著的人格力量。吳楚帆把文宣的角色演得太好了,本來對文宣還有一些同情的觀眾,看到最後都不會再對他抱任何希望。他的死,對母親、妻子和兒子來說,都是解脫。看看名字,丈夫叫文宣,妻子叫樹生,文宣在抗戰勝利後死去,才能帶到新樹的重生。


雖然電影中的樹生最後仍呼求奶奶的原諒,但她面容上散發的自信,義無反顧的精神,象徵著一個舊時代的終結。迷上早期的華語電影,很大程度是因為迷上了多姿多采的「新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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