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20日 星期二

地產霸權下的開心薄餅店






自從認識了「開心Pizza」後,再沒有光顧其他的薄餅店,因為我在那裡,嚐到久違了的人情味。「開心Pizza」不只是我和孩子吃喝的地方,也是我的生活場所。記得有一次,跑到梧桐河的時候,風雲變色,狂風驟至,下起豆大的雨,最要命的是雷電交加,震耳欲聾,我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開心Pizza」。因為跑步,身無分文,又被風雨所困,幸好老闆娘收留,借毛巾給我,給我喝了一碗熱羅宋湯,我也老實不客氣,叫了一客牛肉飯,下次找數,老闆娘全不介意。賒帳,也只能基於人與人之間的信任。飽餐一頓,我身子暖了,雨也稍歇,能夠在暴風雨中找到歇腳的地方,是社區生活才有的人情味。



我很多時候下班,都帶孩子到「開心Pizza」,孩子一直叫他「開心姨姨」。「開心姨姨」很懂得逗孩子,總記得他們的生日,又能投其所好,給他們玩具。她的櫃台經常有玩具和糖果,我有時覺得她不是開食肆,而是兒童樂園,孩子都喜歡光顧她。我有些學生畢業了,還經常在她的食店流連,為的不是吃東西,而是問候她,了解她的近況。好幾次和舊生吃晚飯,都碰到孤伶伶的伯伯和婆婆,靜靜地坐在她的食店,吃焗飯和意粉。她的食客,有時一坐便個多小時,看報紙、和她聊天,等時間過,總之,大家都能自在地享受食物,她也在適切的時候送上問候,還有免費而真誠的笑容。在講求「客似雲來」的地舖,哪個老闆喜歡食客「賴死唔走」?「吃」的閒情,在都市中快消失殆盡。



其實,我們這些「熟客」,一直擔心「開心Pizza」會消失。雖然通貨膨脹,食物來貨貴了很多,但她的定價仍然很低,焗飯才十五元正,還送飲品。我問她為何不多加些價,她說很希望接觸多些學生,多交些學生朋友。她永遠把客人當成朋友,而不是金錢的來源。這樣的食店,能在香港生存嗎?或者說,我們能否盡力讓這樣的食店繼續生存?就像在台灣,我們隨時看到超過五十年的老店,但在香港所見,都是連鎖食肆。「吃」在社區,才能讓社區出現有特色的小店。



幾個女性經營一間「開心Pizza」小店,從烹調、清潔、立外賣、收銀,以行動證明自己的獨立能力,全部一腳踢。她們關係平等,沒有什麼老闆與員工的矛盾,也不會爭論最低工資的水平,她們就像朋友,也把食客看為朋友。不過,她們面對著連鎖經營店舖的威迫,她們沒有經濟能力請很多工人、沒錢租地舖,也不會大賣廣告,她們有的只是口碑。如果你有時間多逛逛,你會發現有些外國人的「熟客」,特地光顧她們,因為她們的燒雞,連雞胸肉也很嫰滑,薄餅焗得很香脆,德國鹹豬手也惹味而不油膩。這些美食,在連鎖店要花數百元,但在這裡,你只要付百多元。不過,平價美食並未為她們帶來太多好處,因為今日的消費者,太過迷信廣告,她們仍在艱苦經營。



從「吃」開始,讓我們的社區變得更好吧。當你想吃Pizza的時候,你不再想到連鎖食店,而是社區的小店。你的消費,將會給社區的弱勢社群一個空間,讓他們吃到平價食物,賺取合理的工資和享受平等和關愛的關係。


2011年9月18日 星期日

誰是儍瓜

很高興跟學生一起坐在銀幕前,觀看《作死不離三兄弟》,雖然我是教師,但我深深認同電影對教育制度的諷刺:功利主義,教師把學生當工具,學生死記爛背課本的內容,實質一竅不通。與學生站在同一位置,對自己的作為(甚至所作所為),多一些反思。早上與學生聊天,她剛升讀高中,選了商科課程,但她對科目完全不感興趣。她說本來要選修歷史的,但姐姐告訴她選修歷史沒有前途,哥哥說只有成績較差的人才讀歷史,於是她放棄了自己喜愛的科目,選修較有「前途」的科目。我立刻想起《作死不離三兄弟》的片段。有人讀工程為了滿足父的期望,有人讀大學為了照顧家人,他們有想過自己希望成為怎樣的人嗎?

暑假的時候,碰到舊生,她本來夠分升中六,但她放棄了中六學位,到加拿大留學一年,別人勸她不要到加拿大,因為一年後只有新高中學制的中五,除非她重讀新高中的中四,否則便不上了本地大學。她苦苦掙扎,但仍認為交流的機會比升讀本地大學更重要。一年後,她已能說流利法語(因她在法語區留學),而且升讀了浸會大學在珠海的學士課程。我真的欣賞她,敢於走自己的路。借用謝錦老師在《做自己是最深刻的反叛》的話:我這輩子最感動、最感興趣的事,就是看到人願意甚至是渴望認識自己,讓自己變高變大,去創造生命的意義,真正在「做人」;而不是物化成工具,異化成奴隸。

《作死不離三兄弟》好看,但只是現實的補償,現實中有多少人如電影中的男主角藍丘,天生便是神童,出門遇貴人,最後愛情、友情、事業都能擁有?看完電影,笑完了,最要緊對自己說一聲,現實不是電影,人生不會盡如人意,但一切都會安好,All is well。


2011年9月13日 星期二

乘浮桴於海

讀練乙錚的《浮桴記》,印象最深刻的並非他的政論,而是他離開政府中央政策組時的心情。練乙錚是有心人,也很有學問,對政局有獨到的看法,且有良心,任職政府時竟出現在維園,最後「被放假」,他引用孔子的話:道不行,乘浮桴於海。他果然變賣家產,到英國學航海,乘帆船周遊列國。感覺上,有些像戰國時的士人。這是一份讀書人應有的志氣。道不行,乘浮桴於海。萬世師表孔子如此,中央政策組的練乙錚如此。不戀棧權位,不追逐名利,一心求道,這才是中國傳統士人的風骨。

何謂電影:《一日人生》



離開電影院,最先聽到的「影話」是這樣的:看《一日人生》,好像看《生命樹》。我想,怎能將《生命樹》與《一日人生》相題並論?《生命樹》有很清楚的作者烙印,是Terrence Malick以詩化的電影語言,探討生命的真義,電影風格一致,如果將《生命樹》與《火紅戰線》(Thin Red Line)並列,更清楚看到對影像的執著,在敘事中留白,不斷邀請「觀眾」進入電影世界,參與建構影像的意義,是Terrence Malick對電影的堅持。反觀《一日人生》,是將不同「作者」的作品拼貼,以音樂配合影像,刺激觀眾的觀感。先不論孰好孰壞,我也很享受看《一日人生》,但《一日人生》帶給我很多問題,甚至重新定義「何謂電影」。



《電影之死:歷史、文化記憶與數碼黑暗時代》有這樣的一段話:「估計到2011年,全球就會生產了大約60億小時長度的活動影像,到了2025年,我們可能會有上千億小時的影像可看。回到2895年,這個數字只是40多分鐘,而且大部份影像到現在還保存著。」在電影膠片的年代,由於保存困難,電影要經過多重考驗,才能保留下來,於是電影越來,越證明電影經歷了「經典化」的過程,這也解釋了為何學電影藝術,必須看得懂黑白電影。不過,當我看《一日人生》時,我開始擔心,影像數碼化,大家都可以拿起數碼攝錄機,然後經過拼貼、電腦加工、配上悠揚的音樂,激刺觀能感受,導演的責任就是替「觀眾」去蕉存菁,在拼貼的過程中撞出意義。那麼,誰是「作者」?導演的角色又是什麼?《一日人生》好看,是因為這意念創新,從集體創作折影人生影像,但正由於此,《一日人生》糢糊了記錄片與劇情片的邊界、導演與觀眾的邊界、甚至看與被看的邊界。其實,看到最後,我並不舒服,一位女子對著鏡頭,說自己很努力尋找當天的事,竟然什麼也沒有發生。表面上,《一日人生》表現了活著本身便令人驚喜,至於怎麼活,則是大千世界,但在影像發達的年代,大家都希望有些什麼事情發生,讓自己成為「被看」的對象。我認為,這種「被看」的慾望正是互聯網社交世界的動力,大家都在看,也渴望「被看」。但在電影世界,本來可以更抽離的,是昇華了的人生,是更兼容的敘事(故事),讓觀眾在同一故事裡,都看到部份的自己,於是,縱然大家經歷各異,但看完電影,大家都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這種共鳴不需要當事人自己成為主角,但要電影作者將人生昇華成影像。



我很好奇,那些沒被選中的片段作者,看完《一日人生》後會否後失望呢?幸好,沒有參與這電影的人比參與的人多,大部份觀眾都不會關心自己會否「出現」在電影裡,從而能自由自在地享受那九十多分鐘的拼貼影像。



以下是珈慧的分享,她的文字也是我的觀後感,感謝她讓我放在這裡:



這是一齣紀錄片。它是非一般的紀錄片。並非如《音樂人生》那種窺探中產人士的心態;也非Super
Size Me
那種既是詼諧又迫切性的。它是一個故事,這個故事是屬於整個世界,包括你。它只是一天,也是一生。生老病死,始於同一天。由凌晨的酗酒生活,到漫天煙火的黑夜。過去的影像,有你有我,它來又去,散又聚;浮塵中,跌跌蕩蕩。一天裡,我看得見宿命,看得見偷生換來的一種絕望,也看見青蛙外跳而不回來的幽默。



電影開始已令我很興奮(不知是否睡了一個美妙的午覺有關),配樂觸動人心,與影像的配合確是震動了我。電影一開幕,有一位媽媽躺在床上正餵嬰兒喝奶。生命由這裡開始。後來的嬰兒出生的片段,長頸鹿的孩子出生。嬰兒的臉容,令人讚嘆。他們的神態,透過眼睛注視世界每一個角落,用身體去感受生命。我很喜歡讀童詩。我覺得他們很努力去認識這個世界。當然有些童詩是成人寫,那個就另作別論。



接著影片拍向日出的片段。當下我想起上星期我寫的散文詩中的一段:「太陽是一顆佈滿血絲的眼球,緩緩地升起。在某個時刻,它便會滑稽地跌倒,像一個沉淪的白癡。」這也是我看到電影後半部的心情。我不是想渲染一份絕望的感覺。其實當一個人懂得活,你不會被宿命困住。至少對我亦然。電影營造了一份美麗是屬於大自然,水花、光、氣泡、草地、雲層、在高空中的氣壓、極地的風景等。這是「純真」的美麗。



電影常特寫腳。步伐的快慢,在城市與鄉村中,看出人的生活態度。電影中拍下每個人早上起床,雙腳放在地上的畫面。每一次的醒來,雙腳放在地板上的紮實,其實對一般人來說,包括我,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我看到這麼多腳,同時放在地上的畫面,好像說,幸而我還在。



電影中的一位病危的母親和伯伯,活在兩個不同的空間,互不相干,卻同樣身患重病。一位因政治宗教關係而無家可歸的人;有人用單車探尋生命,最大的期望是南北韓能融和;同一天中死亡不間斷的發生,羊被槍殺、生吞鴨蛋中的鴨子(鴨仔蛋)等。



有個美國人向女友求婚,同時有個非洲女人向丈夫下跪,以示尊重丈夫(男尊女卑)。一個拘緊結婚儀式正進行;另一頭有人以貓王的裝扮結婚。我不認為此安排是對比。也有一幕是非洲人一面在打麵粉一面唱民族歌。反倒我覺得他更想呈現的是生活的不同方式,文化不同而令觀眾產生的化學作用。



有人依靠信念活,說:「神創造了人,衪不會遺棄我們。」其中一位令我有很感慨的人,他是位依靠擦鞋過活的孩子。他給一位先生擦了鞋,然而那位先生給了他錢後,也送了巧克力給他。他吃的當下,令我想起一次在YOUTUBE看的短片,是快餐店將剩下的食物,運到貧窮的村莊。他們是笑著吃別人剩下來的食物(擦鞋的孩子吃的當下沒有笑),試問你一生中有多少次是笑著吃?至於兩者的關係是我看的時候,都感到慚愧,我想很多人如我這般。珍惜食物這些陳腔濫調我不多說。在當中令我最大感慨是他們擁有了一份我們一直嚮往卻缺少或找不到的,對於生存的一份精神。



其中一幕很震撼,一只羊差不多被割頸時,鏡頭快轉,一位少女在過山車上尖叫加上背景音樂到了高潮,令我怔住。狂歡與死亡,相差有沒有一公分?不論是政治因素甚或伴侶不在身邊,所帶來的傷痛。也許只是快樂和哀傷打了個照面。



最後煙火升至高處,在天空中散開,慢慢地墜落。如人的一生。在另一處,人將願望點燃,放在天上。燈火是一種希望,是一個信念。



''Normal life, Normal girl''電影中一位女生埋怨,她渴求活得有意義。''Even though nothing great, nothing happen'' BUT HOPE.


2011年9月11日 星期日

當野性的呼喚遇到拼音表

開學一星期,如常提早半小時進入課室,播放著Kevin KernBeyond Sundial,拿著Paulo Freire的《十封信:寫給膽敢教書的人》,希望和學生一起平和地享受閱讀,儀式似地迎接正式的課堂。看到學生的桌上都放在精裝本的《The Call of the Wild》,大概是英文老師要他們讀的書,還記得我也伴著信信讀這本書,一頭野狼被捉到極地當雪犬,但牠無忘內心野性的呼喚,是Jack London寫給現代人的一則寓言,說實話,我並不相信孩子真的能讀懂,只希望孩子早些接觸外國文學作品,早些具備最基本的Literacy。過了五分鐘,學生開始竊竊私語,我好奇走近聽聽,以為他們討論書本內容,或者問問同學英文。怎知看真一點,他們都拿著英文拼音表背誦。原來,他們下一堂要默英文拼音表。


 


我很無奈,看著被冷落的《野性的呼喚》,Jack London的文字至今仍影響著尋夢的年青人,還記得《Into the Wild》的Chris McCandless就是拿著Jack London的書,獨個兒跑到阿拉斯加,遠離都市與人群,離開表面快樂、實質寂寞的現代生活,在荒原與冒險中尋找內心最真實的自我。我看著很「努力」背誦英文拼音表的學生,問他們為何要那麼努力背英文拼音表?他們說:怕不及格。我再問:你們取得滿分後,會嘗試享受閱讀《The Call of the Wild》嗎?他們無言。我窮追不捨,問他們誰讀完了此書?一位男同學舉手,我請他說說故事的內容,他說故事關於一隻狗。於是,我跟他們說Jack London的故事,除了《野性的呼喚外》還有《海狼》,也說了Chris McCandless的遭遇和《Into the Wild》的電影。最後,我跟他們說:要背英文拼音表,回家慢慢背吧,每天早上都預留半小時和我一起享受閱讀可以嗎?真正的閱讀,不是準確地發音,而是能進入書本的世界。如果能準確地讀出《野性的呼喚》的每一個英文字,卻無法感受野狼對大自然的渴求,讀書有何樂趣呢?


 


真正的閱讀,應該像《127小時》的主人翁Aron Ralston一樣,當他知道Chris McCandless的經歷後,他寫道:我希望品嚐那種喜樂,經歷冒險的熱情,放下工作的安全感,並讓靈魂咆哮(I want to taste that joy, to experience that passion for adventure, to cast away the security of my job and let my spirit roam.)教育,應該是與學生一起,在書叢中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