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21日 星期一

新手農夫週記:竹的藝術



夏日晨光拂照,鳳凰木一夜驚醒,暴雨驟至,鳳凰花散落,行人漫不經心,踏著紅花而過,行道佈滿花痕。風,來去無踪,唯有木棉隨風飄蕩,透露風的踪跡。蝌蚪長出四肢,離開水澗,藏身田野,我撥弄絲瓜葉,小蛙蹦了出來,不知誰被誰嚇倒了。充滿生機的夏季。




初夏的鳳凰木



冬天種菜,夏天種瓜。瓜苗長大了,藤蔓伸到田邊,爭奪陽光,我們趕緊搭棚,好讓藤蔓扶棚直上,為農田鋪上綠色葉牆。我們拿著竹枝,將竹枝插在田裡,搭起瓜棚。我看著枯黃的竹枝,生命已從砍伐的一刻終止了,但竹枝卻以另一種方式存在。我愛簫笛,簫笛之音就是竹子回憶的聲音。竹子雖逝,仍能訴說自己的故事,每一枝簫笛,孔位和節位都稍有不同,聲音也有異,所以吹笛簫的人,要用心感受那簫笛音中藏著的一份衷情。



 



古人說:「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竹,除了孤高的象徵意義,應該有更實際的生活意義吧。四枝幼弱的竹枝,撐得起像小人兒的冬瓜,一個瓜棚,讓節瓜掛滿天空,古代的籬笆,大概也是用竹圍起來的吧,相比冷冰冰的鐵絲網,竹圍帶著一種「歡迎光臨寒舍」的味道。




豆苗


竹棚搭好了,竹枝交叉重叠,像縮小了的戲棚,我們俯身將藤蔓繞到竹棚上,枯黃的竹子間著青綠嫰葉,極目而望,很有藝術的味道。種田,不只是技術,也一種藝術。我想像藤蔓從土地伸到棚頂,開花結果,綿綿瓜瓞,我們伸手可及,摘下我們栽種的夢想,是多美好的事情。



 



我帶著紅莧菜回家,為自己烹調一頓午飯,享受自己勞動的成果,多美好的星期天。

紅莧菜



2012年5月13日 星期日

新手農夫週記:豐收的季節



感覺有些不真實,三個月前,埋在泥土裡的種子很小,現在粟米都長得比我高了,我逐層剥開粟米的外皮,心中有一種莫名奇妙的期待,看到外皮下藏著很多細小的昆蟲,還擔心粟米開始腐壞,怎知外衣逐層褪去,內層逐漸變白,直至見到粟米鬚包裹著金黃色的粟米粒,才知道粟米是如此完美無瑕。以前從來沒有嚐過「生粟米」,這一次不同,因為是自己親手栽種的,完全無添加,所以急不及待,一口咬下去,粟米汁在口腔流轉,清甜無比,令人三月不知肉味。一列粟米田,一百多株粟米,每株粟米可收一枝大粟米和兩三支粟米筍。三個月過去,我們鋤地、施肥、除草、上泥,然後隔了兩個月,粟米長高了,我們搖搖粟米授粉,再過一個月,我們每人收了十多枝大粟米。

 


今天落田,突然下大雨,我們都躲在帳棚裡,有人撐開雨傘,有人蹲在地上。我觀看農田,見豆瓜菜苗隨風在雨中起舞,高喝「I’m singing in the rain」,鳥兒橫空飛過,真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豪氣。上天降雨給土地,土地像母親一樣孕育著生命,我們都在地母的子宮裡。幸福,是能夠享受自己勞動的成果。我這幾個月,有幸能參與一場生命的盛宴,從撒種到收成,嚐過嫰綠的茼蒿和油麥、吃過新鮮的羅馬和意大利生菜,親手摘下虎皮和硃砂紅蕃茄,將碩大(但有些韌)的青瓜送了給學生和朋友,最後更飽嚐清甜的粟米,這一切都讓我感到驚奇和讚嘆。


 


我隨手翻開《中國傳統兒歌選》,讀到一首廣西童謠:


一把鋤頭兩面光,

挖塊菜地四四方,

又種葱花又種蒜,


又種蘿蔔又種薑。


薑味辣,


葱味香,


蘿蔔甜得像冰糖。


上過耕種班後,更明白農人從小開始,便與田裡的生命建立親密的關係,「甜」、「辣」、「香」不在於調味,而在於敏銳的心靈。



2012年5月7日 星期一

新手農夫日記:上泥的難度



今年雨水特別多,從上星期日開始,紅雨黃雨不斷,好在立夏一過,上天立刻為農田灑上陽光,不知是否水份太多,瓜苗和豆苗有些軟弱無力的感覺,像喝醉了,絲瓜葉上佈滿蟲洞,老師說是「黃守瓜」(金花蟲科)做成的,專吃瓜類花葉。還記得年初落田,老師在面目模糊的黃芽白中,找到「狗蝨仔」,每一種植物的根都黏附著不同的微生物,而不同植物的葉上,又找到胃口不同的昆蟲。他們雖然揀飲擇食,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卻是為其他的物種留一片生存空間,自然界本來就沒有霸權這回事。

 



老師要我們替菜苗施肥,至於豆苗和瓜苗,我們要先除草,在野草上灑上豆渣,再替豆苗和瓜苗上泥。其實,三個月前替蕃茄和粟米上泥時,已覺得困難重重,站在田列旁,舉起鋤頭,鋤到對面的泥上,從苗旁的泥土開始,整塊整塊的掘起、翻轉,野草向下、泥面向上,泥塊要伴著苗、又不能壓著葉,從內圓到外圓,泥塊向苗靠攏,田列最後變為金字形。冬季時候,天氣較乾,泥土堅實,上泥還不算太難,但昨天傾盆大雨後,泥土很鬆散,鋤頭碰到泥土,像插在木糠布甸面上,泥土散開來,我舉起鋤頭,希望翻弄泥土,怎知濕泥死命的抓住鋤頭,鋤頭加上泥塊,越來越重,可憐絲瓜苗太柔弱,而且蔓得太遠,我怕濕泥把瓜苗壓垮,又怕一不小心,把瓜苗一刀兩斷,所以只好離瓜苗遠遠的上泥,最後用手把泥土堆到瓜苗旁。老師見我方法不對,走過來,示範一次,他手起刀落,剛好落在瓜苗旁,泥土整塊翻轉,然後,將鋤頭交到我手,問我:明未?我點點頭,不過事與願違,我越專注要做好,就越難順心。我越費勁,越覺徒勞,我知道出了問題,但力氣漸失,我感到迷惘。



 



老師叫我們停下來,他指著絲瓜田,說上泥後的情況比未上泥更差,因為上泥的目的,是要將田列堆高,現在田列像塌下來,下周降雨,會將田列沖散。休息過後,大家都離開了,我卻心有不甘,重回絲瓜田,希望努力修正錯誤。於是,我請教農夫家新,教我上泥的方法,我避過絲瓜田旁的水管,專注每一個動作的時候,也不要忘記田列的整體圖像,例如左右是否對稱、前後的泥堆是否一高一低等等。我腦海不斷浮現《無米樂》農夫的一句話:種田是修行嘛!是的,鋤頭不是我常用的工具,我要像小孩學走路一樣,一步一步走下去。一個小時過去了,田列呈金字形,但泥塊仍鬆散。我想起福岡正信的一句話:「人類是在用自己的智慧和行為做錯事。做了錯事後並不察覺,當錯事產生的後果顯露出來後,再去努力修正。」

 


老師上泥後的田


我修正後的絲瓜田



2012年5月1日 星期二

春雷:風雨飄搖下的​新界

KK:
 
風雷驟雨籠罩香港一週,難得天公做美,給我留下陽光燦爛的星期四,那天雖然有些悶熱,但我們很滿足,從粉嶺火車站一路走來,經過粉嶺戲院和天主堂,穿過綠悠軒,走入覲龍圍,沿梧桐河來到馬屎埔,好像穿越時光隧道,一剎那置身在七十年代的墟鎮,突然又走到傳統農村。離開的時候,有老師對我說:「你真的很愛粉嶺。」也有人說:「原來住在粉嶺很幸福。」不過,幸福並非必然。

我仍很享受那天午後,和你們悠閒地洗碗筷、聊聊天的散漫時光。我和你都來自將軍澳,但又相遇在馬屎埔。我年紀比你大十年多,看到的將軍澳也有不同,今天讀《明報》林茵的文章,感慨萬分,也希望籍這篇文章,告訴你一些將軍澳的舊日歲月。
 
中四的時候,我認識了一位希臘筆友,我用英文寫了地址「Junk Bay」,筆友問,你來自垃圾灣嗎?我不知怎樣向她解釋「將軍」和「Junk」的譯音關係,但無可否認,我們住的這個灣,是(用垃圾?)堆出來的。還記得,我問父親要搬到哪裡,父親說,我們會搬到有彈塗魚的地方,那就是我後來住的坑口。住坑口的日子,是我的浪漫歲月,那時候,將軍澳還沒有很多商場,晚上很靜,特別是夏天的夜晚,我最愛聽蟲鳴,有時候,我也會翻過山頭,到銀線灣看海和寫詩,也會沿晨運徑,跑欣明苑的海邊,找朋友騎單車,我們從欣明苑的海旁,一路騎到小赤沙探險,我和朋友滿身泥漿,洗過身後,又騎上清水灣公路,展開亡命之旅。
 
我每天早上六時起床,走過景林邨對面的晨運徑,看著景林邨和尚德邨,像積林一樣層層叠起,然後落成入伙,將軍澳人流漸多,八佰伴進佔將軍澳,也給我第一個百貨回憶。後來,八佰伴結業,吉之島接手,好在日式百貨店還有人情味,商場內還有不用消費還可享用的座位,也有遊手好閒、熱愛攀談的店員,我們一家人在商場內找到不少專家好友,任何家用電器問題他們都樂於解答。最重要的是,他們不會給你消費的壓力,還留有一些街角人情味。
 
你有沒有留意到尚德邨晚上會有歌舞表演?其實,很多尚德邨的街坊來自調景嶺,大學的時候,我和一些調景嶺的街坊做了口述訪談,知道因為政治問題,調景嶺是不能回歸的了,於是政府大規模把他們搬到尚德邨,他們也把調景嶺的鄉情搬過去。我後來在尚德邨的商場,也看到曾訪問過的退役老兵,不過他看來憔悴多了。人和草木一樣,從土地連根拔起,無論如何小心翼翼,都會五勞七傷。
 
雖然我後來成家立室,舉家搬到粉嶺,但我和孩子每星期到將軍澳探望父母,我看著將軍澳的改變,感到很心痛。林茵說得對,將軍澳是無街之城,從坑口走出去,尚德廣場被領匯收購後,廣場都被連鎖店舖佔據了。幾年前,新鴻基迫走吉之島,將東港城切割成無數方格,給連鎖名店插旗,連閒坐的地方都沒有了。再走過去,是地鐵上蓋連城廣場和南豐中心,窗外一年四季,窗內冷氣長開、四季如冬。在粉嶺住慣了,現很適應這種在商場內鑽來鑽去的生活,感覺像失去自由。
 
你說,未來住在馬屎埔的人,可能也不會知道,這裡良疇萬里、生機處處。其實,我很擔心未來的馬屎埔會成為另一個將軍澳,這種擔心還藏著一個自私的理由,就是孩子和我的共同回憶。地方,能喚起人的回憶和情感。自從孩子出生以後,我便以粉嶺為家,聯和墟、馬屎埔、粉嶺圍盛載著我們生活和成長的回憶和情感,我們用腳走遍這裡的每一個角落,也在不同的地方散落歡笑與眼淚,當我們走到聯和墟的時候,我們會記得賣水果的靚叔、Pizza店的開心姨姨、馬寶寶的Becky姐姐、開燒味店的叔叔、還有圖書館的兇猛姨姨……。我們這些獨立的個人,都是自由自在地在粉嶺遊走、相遇、結緣,然後交織出一個關係網,這個網粘附在社區和土地,陽光照下來,點點露珠折射著大千世界,風吹過,露珠又散落在土地上。然而,這個網受不起拉扯,會隨土地和社區的破壞而消失。這張網一旦消失了,地方只剩下空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