醞釀一年了,我和秀卓都希望在教學生涯結束前,做一些事情。我的意念是,我們在排球場寫下六四的死難者名字,也慢慢抹去死難者的名字,寫下、抹去,記憶與遺忘,秀卓說這是一次行為藝術,我們沒向任何人提起,決定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想、也不需要任何人為我們的行動負責。就這樣,在午飯的時間,我和秀卓都穿上「支持天安門母親」的上衣,秀卓穿白色,我穿黑色。秀卓在排球場寫下「六四死難者名單」,而我則站在排球場角,吹奏陶笛,以慰六四的亡魂。排球場本來空無一人,但學生聽到陶笛聲,紛紛聚集看個究竟,他們議論著,秀卓慢慢地寫下死難者的名字、性別、年齡和生卒年份,雖然他們生於不同的年份,卻都在一九八九年離開這個世界,簡單的名單,帶來莫大的震撼,為何他們逝去的時間都在那個被埋沒的「一九八九」?
十分鐘後,我放下陶笛,拿起水桶,雙膝跪下,我慢慢地默念死難者的名字,也默默地抹去他們的名字。我哭了,眼淚滴下,汗水滴下,逐一將他們的名字抹去,時空好像停頓了。過去二十三年,很多人都試圖抹去他們曾經活過的證據,但他們已成為我的一部份。他們絕大部份都比我早來到這個世界,年紀卻比我少,他們的生命都凝固在那個「一九八九」。他們在我心種下了一顆「種子」,他們的生命以另一種方式存在這個世界。我抹去,我記住。上課鈴聲響起了,老師開始叫學生回課室上課,我仍然以悼念的心情,抹去排球場上的名字,對鈴聲和叫聲充耳不聞。原來,半個小時已經過去;原來,排球場兩旁都擠滿了學生。所有名字都抹去了,排球場只剩下「六四死難者名單」的字樣,我站在排球場中央默禱。我再次跪下來,抹去死難者名單,留下了「六四」兩個字。排球場,留下一些粉筆痕跡,但是,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
我帶著滿身汗臭和秀卓擁抱,能夠與秀卓相遇,是我人生的福氣,是他讓我看到何謂「教師」,什麼是「教學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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