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1日 星期五

熱情地活著就是《奇蹟》

捨不得離開電影院,我完全沉醉在是枝裕和的世界,縱然人生苦短,幸福稍縱即逝,仍然相信眾生有情,就是奇蹟。父母離異,兄弟分隔兩地,航一跟著母親回到鹿兒島,弟弟龍之介跟著父親住在福岡。航一相信,在南北兩列子彈火車相遇的一刻許願,願望就會成真,他希望鹿兒島的火山爆發,母親回到父親的身邊,一家能夠團聚,許願之旅於焉展開。

 



《奇蹟》是一場願望的盛宴,但成長在夢想成真與希望幻滅之間發生。航一在大清早,便忙著清理住所的火山灰,煩惱如火山灰一樣,積壓住幼小的心靈,無論如何清理,火山灰如影隨形,為何鹿兒島的人卻活得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如果火山爆發,母親便要離開鹿兒島,那不是父母破鏡重圓的大好時機?童心蒙塵,少年知愁,世界從此不再一樣。可是,身在福岡的弟弟,一派樂天,隨遇而安,凡事沒有所求,令航一更感孤單。願望從失落開始,不,應該說,願望從察覺到人生有所失落開始。失去了最愛的小狗,便希望小狗能復活;跑得慢的孩子,希望自己慢得更快;失去了家的孩子,希望一家重聚;做配角的孩子,希望有天能成為主角。成長,就是從別人的身上,察覺到自我。為何別人有的,我竟然沒有?因為失落了,所以有願望。



 



願望是什麼?是輕羹(Karukan)裡的白糖。公公慨嘆,鹿兒的傳統糕點快要消失了,所以重新再做輕羹。沒有白糖,淡而無味,白糖太多,容易吃膩。少年初嚐愁滋味,航一吃了,只道甜得很「模糊」。直至他在兩列子彈火車相遇的一刻,快要祈求火山爆發的剎那,他想起很多生活片段:綻放的波斯菊、鐵道員的手、公公做的輕羹、舞動的婆婆……。他始終不能開口。辛辛苦苦長途跋涉到了熊本許願,最後選擇沉默,學會接受現實,這是大愛。是枝裕和用鏡頭朗讀了谷川俊太朗的《活著》:



活著,



此刻,活著代表 感到口渴,



因枝葉間灑落的陽光而感昡暈,



意外記得某個曲調,
打噴嚏,
與你攜手。



活著, 此刻,



活著代表 迷你裙、 天象儀、 牛仔褲、 畢卡索、 阿爾卑斯,



遇見各種美好事物,
以及
謹慎地拒絕潛藏之惡。



活著, 此刻,



活著代表 能夠哭泣、能夠歡笑、
能夠憤怒、
能夠自由。



活著, 此刻,



活著代表 此刻遠方有狗在吠,



此刻地球正在運轉,



此刻某地嬰孩初次哭泣,



此刻某地士兵負傷,



此刻鞦韆在搖盪,



此刻此刻在流逝。



活著, 此刻,



活著代表, 鳥兒振翅,



大海洶湧, 蝸牛前行, 人們相愛,



你雙手的溫度, 即是生命。



航一在追尋願望的旅程中長大了,他學會愛,學會將自我放大,愛這個世界,愛活著的一切。原來,在火山灰遮天閉日的時候仍然活著,在兄弟分開時仍然掛念對方,在失意的人生中仍然屹立,活著就是奇蹟。成長,是能許願,又能欣然接受。就如熊本那對公公婆婆一樣,人生別無所求,能與孩子共度一夜,於願已足,已是奇蹟了。



 



是枝裕和的電影,總在淡淡哀愁中發現最誠摯的人情味。只要細心,你可以在電影找到父子情、師生情、母子情、手足情、爺孫情和故鄉情。龍之介關心父親的創作生涯、老師幫助學生圓夢、兄弟在夜空下量度身高、爺孫在摩天輪談心、母親向兒子訴說哀思。我會說,是枝裕和的《奇蹟》就是最美味的輕羹,人生閱歷越豐富,越能嚐出電影的人情味。我愛《奇蹟》,可能正如龍之介所說,我又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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