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3日 星期五

口述歷史:歷史教師的角色




 
學生問我,做口述歷史研究,究竟要準備什麼?我一時答不上口。雖然我借了陳國成的《香港地區史研究之三:粉嶺》給學生讀,但該書仍以原居民及都市化為粉嶺史的主軸,戰後南來的農民生活和粉嶺散村的歷史,仍被忽略。前漁農處處長李熙瑜的《尋蟲記》雖然以城市小昆蟲為主角,但書中部份提及他小時候在粉嶺安樂村的生活,無論是溪中與水蛇相遇,還是在荔枝樹下聚天倫,都有參考價值,豐富我們對粉嶺農村生活的想像。

 


上次提到,受訪者沒有說的,才是重點所在,我現在舉個例子吧。何少婆婆雖然已搬離農棚,但每次仍會回到「祖家」裝香祭神,在口述訪談中,她亦常引用宗教語言形容自己的生活,例如她說自己有兒有孫,是「洪福人」,村口曾住過一位「清福人」(守獨身)。我訪問她的兒子歐樹莖的時候,他亦說母親曾經約村友一起拜黃大仙,但只有三數個村民參與。祭祠活動一直是中國社會的組織力量,原居民以血緣為基礎,以祠堂為中心組織村落;而沒有血緣關係的村落,便會建立寺廟,以地緣為基礎組織村民。於是,我開始訪問村民,有沒有試過組織宗教活動,他們大都認為沒有這個必要,形容村民的關係是「雞犬之聲相聞」而已,他們甚至沒有在村口放置最常見的「土地公」。是定居的時間太短以致他們未能找到建立共同身份的活動,還是地權的問題令他們一直以「過客」的身份看待自己?地主與佃農的關係對農民建立社會身份有何影響?究竟,有哪些條件才能便聚落(共同居住地)變為村落(能建立共同身份的社會組織)?為了解答以上問題,我開始閱讀賀喜的《亦神亦祖:粵西南信仰構建的社會史》和高王淩:《租佃關係新論——地主、農民和地租》。


 


另外,我們亦發現村民對成長和逃難的回憶,能如數家珍,但對務農的日子,卻只有寥寥數語,他們同樣經歷過種田的風光日子,在墟市賣菜賺錢搭棚起屋的故事,然後中國改革開放菜價下跌,他們改種果樹另謀出路。要了解現代化農業對傳統的威脅和糧食價格變動的關係,恐怕連農民和村民也不會知道。種子公司培育抗蟲害的種子,但種出來的蔬菜卻沒有下一代。化肥令農作物產量提升,但價格不斷下降,土地變得貧瘠,惡性循環下農民越來越依賴化肥。農產品公司控制了種子和肥料,等於控制了農民的生命。香港政府默許農地成為貨櫃場和停車場,卻不讓農民擴建農棚,農地環境惡化,農村的下一代逃離,這又是政策的人為結果。為要了解這個全球性的悲劇,我便開始讀《雜食者的兩難:速食、有機和野生食物的自然史》,這本書是我四月在台北碰到張元教授時,他推廌我讀的書。作者說現代化農業以石油取代太陽,現代人是會走路的粟米,我們吃東西,其實是喝石油。一路讀來,驚心動魄。更明白守護農村的意義。


 


口述歷史研習中,我和同學都是學習的群體,我並不能「教」他們什麼歷史知識,因為口述歷史的「知識」,並非歷史教科書上那些井井有條的事實,而是不斷生成的故事。不過,我卻能在訪談前後的討論中,和同學一起發現問題,我也知道找到答案的方法。這是一個刺激的過程,口述歷史的「知識」不同了,教師和學生的「角色」也隨之而變化。但我發現一個有趣的感覺,就是和同學一起做口述歷史,比自己單獨研究更有意義,好像口述歷史的研究方法和目的,就離不開人與人的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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