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28日 星期五

野葛菜/蔊菜/細葉碎米薺

要數馬屎埔村最勤力的農夫,非五嬸莫屬。盛夏時颱風路過香港,把五嬸的瓜棚都吹倒了,我經過五嬸的田,問她是否要幫忙,她說不用了,自己有能力處理。不過一個月,田上又種滿菜心和茄子,野莧齊腰,精力比得上青年農夫。每次騎單車經過馬屎埔,都會看五嬸種什麼,在地農夫的智慧值得我們學習。



 

五嬸賣的野葛菜


 



前天在聯和墟見她擺地攤賣菜,我又找機會與她聊聊。地攤上除了我認識的農作物如薑和芫荽外,還有一些野菜。我指著那些紅色樹頭的東西,問她是什麼,她說是野莧菜頭,有祛濕之效。我終於明白她為何把野莧留在田上,我們一般會在夏天採野莧嫰葉食用,但她卻留待冬季採野莧菜頭,將食物變食療。在野莧菜頭旁邊有些帶根的黃花野菜,我問她是什麼,她說是野葛菜。野葛菜水我喝過很多,灣仔有一老店專賣野葛菜水,但野葛菜的真身,我還是第一次見。我立刻買了一綑,她叫我加瘦肉和蜜枣煲兩個鐘,我沒有時間,什麼也沒有加,只是簡簡單單地沖洗和煲水。野葛菜水有些回甘,茶色,有些西洋菜的味道。



 



田上找到的蔊菜(細葉碎米薺)



我把野葛菜的樣子認了,試在田裡找,終於找到像樣的,雖然同是十字花,但花是白色的,葉形也不同,我立刻找資料,原來在我們田裡的,雖也叫野葛菜,但真正學名是細葉碎米薺,也稱蔊菜,古書《爾雅翼》就說:「薺之為菜最甘,故稱其甘如薺」。我的味覺還不賴,在薺菜中嘗到「爾雅」的味道,用心在田裡觀察,以舌頭嚐嚐歷史和文學的味道也不錯。


2012年12月24日 星期一

口述歷史:重現消失的調景嶺

十三年前的中五學生,今天和我一起重尋調景嶺的舊日足跡。第一年教書,我戰戰兢兢,猶幸學生對我這個新手教師還有信心,留心聽課、雖然事隔十三年,但我還清楚記得家灝、震安、孖歡、十騰、Apple、Ming姐、天晶、安兒稚氣的面容,震安生得高大,卻愛坐在前排,會啃讀歷史學者的著作,冷靜分析。後來,他到澳洲升學,閒時也會給我發電郵,約四年前開始在調景嶺一所中學當歷史老師,在教師場合見面時,我都難以自拔地叨他幾分光:「這位曹老師,我第一年教書的學生,現在也教歷史。」

自台北東吳大學的台北、香港、廣州歷史教學研討會後,他也愛上了口述歷史,希望與學生一起研習調景嶺的過去。談到調景嶺,我也感到唏噓。我中三開始搬到將軍澳,調景嶺就是我的鄰居,大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和幾位同學走訪調景嶺,訪問了幾位老街坊,其中一位是國民黨老兵,曾是空軍少校,他還給我們看他的委任證。我們當時還未認識口述歷史的理論,但記得鍾寶賢老師很滿意我們的報告。可惜當時的錄像影帶、菲林和膠片都不知所蹤,實在遺憾。很多調景嶺的居民都搬到厚德村,我也曾在厚德商場碰見那位國民黨伯伯,他獨坐在天橋,我沒有打擾他,自領匯收購厚德商場後,連鎖商店進駐,本來留給老人家閒談的角落消失了,我也再沒有見到那位伯伯。



所以,當震安說要和學生做口述歷史的時候,我很興奮,立刻聯絡教會和厚德村的街坊組織,希望能聯絡得上昔日的調景嶺居民。《牧羊少年奇幻之旅》有這樣的一番話:「當你全心全意去追尋夢想的時候,上天會為你安排。」真的,一位中學老師告訴我,他的退休同事曾在調景嶺的中學任教,可代我們聯絡。當我們走訪位於厚德村的議員辦事處的時候,遇到了英姐和洪太,她們說了很多調景嶺舊話,打風缺電的日子呀,和國民當老兵的關係呀,我立刻想起曾經看過的一部電影《半下流社會》,那種風霜歲月,經歷的時候很痛苦,但回想起來又帶幾分浪漫,她們總愛說:「我地出街都唔駛閂門嫁。」這就是口述歷史的特點,主觀的情感要素比客觀環境更能構成生命史的圖像,香港大歷史會說都市更新造福了廣大市民,但公公婆婆可能寧願留在面對困難仍能守望相助的社區。對他們來說,和諧不是政治口號和工程,而是真真實實的生活。



我和震安穿過靈實醫院,到達了舊調景嶺警署,警署今天成為佛堂,平日不開放,我們有幸遇到佛堂主人,他讓我們參觀拍照,我俯瞰調景嶺,嘗試與二十年前看到的景象做比較,但我怎樣也無法把兩者混為一談。魔鬼山蜿蜒的山線削為峭壁,海岸線被高樓遮擋,調景嶺像垂死的刺蝟,軟癱岸邊剛毛直豎。如果調景嶺還在話,他應該會像台北的寶藏巖社區,是擁有獨特地理、歷史、文化意義的社區。這樣對社區的人為破壞,一次也嫌多。我們走入魔鬼山,找到一些滄海遺珠的建築物,也在山溪旁遇到一位年青人,他曾在調景嶺的學校讀書,也留了聯絡方法。歸途上有伯伯說見到野豬,叫我們小心。人去山空,野豬族可能是唯一留在調景嶺的原住民。

2012年12月19日 星期三

河是我故鄉

白居易的「仰觀山,俯聽泉,傍睨竹樹雲石,自辰及酉,應接不暇」完全描寫了草堂生活的平淡快意,我畫蛇添足,改為「仰觀華山,俯聽鳳水,傍睨竹樹雲石,自辰及酉,應接不暇」,形容農舍之樂,也不為過。



可能心靈多受山水滋養,想著想著粉嶺河流過與平原的時候,竟然哼出一些鄉土曲調,然後第一句歌詞出現了:河是我故鄉。於是,我將粉嶺平原過去五十年的變遷寫成一首小曲,送給粉嶺村民,也唱出了自己的心聲。
 


 河畔我故鄉 天空裡鷺鳥正翱翔

     泥地裡 共插秧 亦歡暢

     情繫青蔥山丘 與清澈河流

     平淡過 這生 感足夠



 
人面去 夜更深 燈火也靜悄悄下沉 
     雲霧散 樹影深 月昏暗

     其實天知否 清溪變沙丘

     無奈我的心傷透



 
誰在我故鄉 堆起了欄網與石牆 
     林木裡 聽野蛙 低唱

     無懼北風吹送 也不怕雨迷濛

     能共你 故鄉重逢



 
其實我故鄉 天空有鷺鳥正翱翔 
     平淡過 覓理想 便歡暢

     毋用穿金縷 建天宇瓊樓

     田上灌溉播種 很足夠



照片由青年農夫Herman提供

2012年12月17日 星期一

唱遊史人:藝史本無界


一個月前,沈說「創不同」(MaD)將在西九舉辦文化活動,問我是否有興趣將口述歷史帶到西九。我立刻想起兩年前和秀卓參加MaD的台北文化創意考察團,也很想和秀卓合作以藝術形式呈現口述歷史,於是跟沈說,就叫「藝.史.無界」吧,就此敲定了工作坊的名字。

 


其實,我一直懷疑到底有多少人愛聽歷史。在課室裡,我不愁沒有聽眾,因為學生無法選擇,都「被迫」留在課室裡,但對我而言,這個安排最少給「歷史」一個機會。我經常和秀卓說,「藝術」很吸引(用潮語「吸睛」更貼切),做出來的成果容易得到認同,學生走出來,說自己搞藝術,感覺很潮。相反,歷史這門學問,吃力不討好,研究的人要抵得住寂寞,因為你研究的問題,縱然很多人有興趣知道,但可能只有你願意虛耗青春尋找答案,就算你找到答案了,又有多少人願意讀你那些長篇累贅的歷史文章?你又不要將歷史降格,譁眾取寵,將歷史變為純粹的娛樂。畢竟每一個歷史故事有血有肉,愛歷史的人怎捨得用歷史故事換取別人的掌聲?


 


過去一個月,我不斷想起一部格魯吉亞的電影《歷劫鴛鴦》,電影由謝爾蓋.柏拉賈諾夫導演,一九八八年公映,我在幾年前的香港國際電影看過。說實話,故事內容早已忘了,但電影中那個「吟遊詩人」的形象都不斷重現眼前。吟遊詩人和聽眾,究竟誰先消失?如果今日還有吟遊詩人的話,有多少人願意停下來聽他說故事?一個晚上,我掌著結他的時候,一組旋律突然現身在空氣中,歌詞在腦際湧現,那些關於種田的情景,活現眼前:


玉米 長得高貴 在這地裡風吹過 落雨也無問題


白菜 生得可愛 鶴藪白菜很粗壯 來加些水灌溉


心中一片沃土 野菜與青草


蟲鳥愉快的飛舞 樹葉落滿路


清風吹遍這大地 到處見生機


無法悟透的真理 我願能親親這奧秘


道理 講得多了 亦要勇氣闖一次 別要再去猶疑


踏進 鄉土景致 熱愛地裡的生態 別讓地受破壞



我這個出走的教書匠,聽村民的故事、讀香港農村的歷史、拾起泥耙學種田,一路走來,腳踏實地,生活有了質感。做不了吟遊詩人,做個唱遊史人也不錯呀,拿著結他,將一些感悟唱出來,將鄉土生活帶到城市,也算圓自己的一個夢。

 



大會在竹棚下架起了圓形舞台,竹棚的右面是大型音樂會,搖滾音樂震遍全場;左邊草地是結他爵士樂表演,很有拉丁情調。竹棚背面是維港,矗立的摩天商業高樓是舞台背景,我在竹棚下拿著結他、說農村故事、唱農村的歌,有種地方錯置的感覺。沒有很多的聽眾,很多人坐了一會又離開,只有幾位朋友和學生能留到最後。朋友說,時間尚早,這裡的佈局留不住聽眾,成果已經不錯。但我不想就此罷休,我還有星期日的機會再來一次,我要把香港的農村歷史故事帶到城市,要在維港這個「小漁村到金融中心」的象徵前面,說一個小溪小河的農村故事。我還有一次機會,我決定在星期日換一個形式,一個令我更自在的形式。


 


 

 

週日早上,我在農田採集了牛筋草、鬼針草和紫花霍香薊,也帶了些小石頭和碎木片到竹棚的舞台,泊車的時候,我看到西九的草地長了很多貓尾草,我也順道採集了一些。為了令自己更自在,我先將圓形密封的「舞台」變為開放的「講台」,我盡量令竹棚變成我的教室。教室有黑板,但舞台沒有黑板,怎麼辦?好,我將地面變為黑板。移開內圓的卡板,騰出更大的地面,野草、木板和小石頭就是我的粉筆。我用小石頭將貓尾草和牛筋草固定在講台的地面,貓尾草和牛筋草隨風擺動,就像百多年前粉嶺平原種滿稻米的情形。然後,我用碎木片模擬梧桐河從八仙嶺流過龍躍頭、馬屎埔、華山和虎地坳的情景。教歷史的時候,我用了很多方法,邀請學生進入歷史的時光隧道。現在唯一不同的,是聽眾會隨時離開,所以我要運用更多方法,把聽眾留在竹棚的時光隧道,讓香港農村活現在竹棚下、維港前。

 


 我在講台的佈置上也作了一些改動,在面向行人道方向開了一個出入口,像一個坐南向北的匙孔。維港水流從西向東,梧桐河從南到北,兩個流向,小港小溪,就像一個香港歷史,擁有兩個面向。我不會唱歌、也不善演奏,但因為歷史故事,我才會手舞足蹈、口若懸河、自彈自唱。每一個歷史故事,都希望遇上一個會說故事的人。要故事說得動聽,就要有創意,藝史本無界。不做教書匠,就做個唱遊史人也不錯。

 

 

 


2012年12月10日 星期一

磚山上的獨秀:少花龍葵



只要用心觀察,不讀《沒有我們的世界》(The World Without Us),也大概知道自然會如何重佔這個世界。 磚山堆放在田旁的角落,然後磚山旁邊長了牛筋草和莎車草, 木糠長出蕈菌,薇金菊蔓過磚山,磚山漸漸隱沒在野草之中。 為了騰出更多活動和種田的地方,我趁天寒打理農舍,先除雜草, 後移磚山。除草很費力氣,但我也不忘觀察, 就在野草快要除淨之際,我發現磚山上立著一棵結綠色漿果的植物, 根系發展很深,我不忍移除,於是將植物移到花盆, 待日後觀察研究

兩星期過去,綠色漿果轉為黑色,莖幹有刺,開白色小花, 剝開漿果,有紫汁混和種籽溢出,像茄科作物,我怕有毒, 不敢亂吃。為了知道她是誰,我找了很多關於野菜的書和網站, 最後發現了長在磚山上的她,原來是少花龍葵(有個很美的英文名稱 Shining-fruit Nightshade,不知道在深夜時份, 其果實是否會閃閃發光?),可食用。根據香港野花網, 少花龍葵屬茄科,葉和果都可食用。《廣州植物志》 亦說全草具清涼散熱、治輕微喉痛之藥效。

 

鋤頭有時像屠刀,放下鋤頭,一念之間,發現了大自然的賞賜。 又是一次奇妙的經歷,從此以後,少花龍葵不再是我眼中的「雜草」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