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15日 星期五

口述歷史:古洞豬農的過去、現在,還有未來?

初五,和家駒再次走入古洞,為下星期的考察做準備,只不過這一次沒有存叔領路,我和家駒只好憑記憶再走一趟。

經過鳳崗,兩雙懷疑的眼睛盯著我們,黃狗隔著鐵網吠叫。
來者不善乎?我們立刻說明來意。
村民還是不信,問:「你地係咪測量架?」
「唔係,我地教書架,下星期帶學生考察古洞的本土工業和農業,今日嚟做準備!你點稱呼呀?」
陳生(化名)聽到「學生」二字,立刻說起黃之鋒。
「佢好嘢,頂住國民教育。我細細個已經戴紅頸巾,差啲洗咗腦,六二年走嚟香港。大陸乜野最叻?講大話最叻!」
然後,他用故事帶著我們進入了「大躍進」的日子。
「做得官都唔係好人,講大話報大數,要我地割晒啲草,連牛都冇草食,望住隻牛餓到死咗,死都唔眼閉,我姐夫餓到隻腳腫晒,最後都死埋。」
他說:「帶學生聽吓呢啲故事好過啦,呢啲就係國民教育嘞。」
就這樣,我和家駒隔著鐵網,聆聽陳生的故事,他62年來港,在西環肉店工作,然後做毛衫,78年到古洞養豬,80年代交回豬牌後轉行,做地盤釘板,2004年退休,安身立命於古洞這個隱世的香港農村。八十年代開始,政府逐步回收豬牌,因為沒有資金設置化糞池,陳生唯有轉行。他說:「以前養豬搵到食,啲人入到嚟揀豬,然後送去屠房,隻豬跌入條坑,百幾斤,我一手就抱番上車。不過後來政府要我地整化糞池,冇錢,所以冇再養。前面仲有一戶養緊豬,你地可以去睇吓。」
說著說著,半小時過去,和陳生約好下星期再見,和學生聊聊,黃狗也不再吠了,尾巴開始左搖右搖。

我和家駒往前走,聽到豬哼的聲音,李太(化名)看到我們,對我們說:
「你地唔入得嚟架,政府規定。不過你地行前啲就見到啲豬架嘞。」
她帶著我們走到豬棚外,豬場並沒有想像中的豬糞氣味。
家駒問她養豬是否辛苦,李太笑說:「你睇我個貓樣就知啦,手指頭都崛晒。好多人嫌豬污糟,嫌豬臭。依家啲人好矜貴,讀飽書,唔鍾意養豬嘞。啲人淨係識食豬肉,連豬係乜都唔知,都未見過!」
我們問她從哪裡來,她說:
「我係香港人,喺香港出世,我阿公喺九龍塘養豬,我後來搬咗去大埔養,政府話要起水壩,我先搬入嚟古洞,嚟咗廿幾年嘞,依家又話要發展。我靠一雙手,靠我一對夫婦,養大五六個仔女!」
她告訴我們很多養豬業的歷史,豬餿分乾料和濕料,乾料餵豬婆和豬仔,濕料餵大豬,她更說攪拌飼料的機器是丈夫改裝的。八十年代政府回收豬牌,香港豬農減少,豬價上升,那幾年收入很好,不過後來輸入大量內地豬肉,香港豬農面對另一次打擊。「大陸豬平,但係唔好食,運輸時間長,啲豬要飲番自己啲尿水,香港豬雖然貴啲,但係好食,冇咁多肥肉。依家唯有養少啲豬,每隻養大啲。啲人都話,劏一隻香港豬,等如劏三隻大陸豬。」面對東北發展的問題,李太說她不要賠償,只要現在的生活方式。

聽到這裡,我非常感慨。對於一個城市人,「農夫」只是食物生產者的代名詞,只要有食物,城市人大多不關心「農夫」的命運。然而,在不斷聆聽農民的故事後,我覺得他們象徵著一種在現代化下漸漸消失的精神,那種自食其力、安於淡泊的生活態度。聆聽農民的故事,他們最自豪的,不是種菜或養豬的技術,而是「呢間屋我自己起架!呢棵樹我細個嗰陣時種架!呢個井我自己開架!呢個磨我自己整架……」。生活的場所,都有自己的生命痕跡,不能替換。陳生和李太的故事,印證了狄爾泰的話:「生命不是簡單的身體活動,而是一種不可遏止的永恆的衝動,是一股轉瞬即逝的流動,是一種能動的創造力量。」

為何要帶學生走進農村?口述歷史是什麼?容我再引用狄爾泰的話:「每一個人同時又是無數相遇中的一個點,無數個人匯成生命之網絡,聚成生命之巨流,而生命本身就是在他們中間表現為社會的、歷史的實在。」學歷史,就是讓學生回到社會中,與不同的人相遇,體認到自身已承載著生命網絡的印記。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