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25日 星期一

口述歷史:農村士多的回憶

每次看到黃伯(化名),都想和他聊天,他常常獨個兒坐在幽暗的屋中,跟他打招呼,他總是淡然地點一點頭,然後眼睛移向別處,好像告訴我,不要打擾他休息。每次走入農田,我都喜歡看他的士多招牌,人手寫的,字體樸實,雖然士多二十多年前已沒有再經營,但每次經過他的士多,我還很想走進去,小時候在牛頭角山邊,阿爺拖著我,走進這樣的士多,買的搭糖送我上學。「士多」兩個字,很有暖意,尤其在被鐵網圍封的農村裡。
一直不知怎樣跟黃伯打開話匣子,直至雲姑娘(化名)的出現。雲姑娘十多年前在老人中心工作,認識很多農村的老街坊,離開這裡七年多,這次回來,特意要探訪他們。她帶著我探望黃伯,她蹲下來,拉著黃伯的手,問:「你記唔記得我呀?」黃伯有些猶疑。「老人中心以前嗰個雲姑娘呀!」黃伯記起了:「啊!好耐冇見你。」雲姑娘指著我:「佢係粉嶺中學個老師。」黃伯對著我笑了笑。我開始問起農村往事,黃伯也說了很多艱難日子的故事。

跟我聊天是一回事,讓學生做口述歷史又是另一回事。怎樣才能打動黃伯?
我跟黃伯說:「伯伯,你可唔可以同學生講吓你的故事呀?」
黃伯斬釘截鐵說:「有乜好講!」
「唔係呀,伯伯,學生呢代唔知以前的艱難生活,你的經歷俾佢地明白你地以前的生活係點樣。」
黃伯沉思,我再說:
「俾個機會學生同老人家傾吓計,佢地唔係好多機會聽老人家講過去的事。」
終於,黃伯答應了:「好啦好啦。」

五個學生圍著黃伯,自我介紹,黃伯指著小曾說:「呢個讀到書,個樣都唔同啲。」大家都笑了,想不到是黃伯令氣氛變得輕鬆。根據黃伯說,他外公那一代開始住在農村,到他孫兒這一代,最少五代人在這裡生活。七十至八十年代,農村只有他一家士多,日正當中的時候,農民最愛聚在士多,男的打麻將,女的打紙牌,最多三枱,賣賣煙仔汽水,養大了五個仔女。八十年代末,農村外的超市搶去了不少生意,再加上地產商收地,村民上樓,雀友牌友都走了,只留下空空的士多。黃伯說:「汽水牌煙仔牌商業登記樣樣都要錢,對面就係超級市場,唔做啦。」就這樣,農村唯一的士多結束營業,就像秋天的梧桐樹葉,一葉知秋。

學生聽得很留心,曉楠問:「呢間屋起咗幾耐?」
「起碼五十年,本來好細,後來前面加建,後面又加建,最多住過十幾人。」
曉楠又說起自己的故事了,「我住唐公嶺,我婆婆以前住古洞,我地都係住寮屋。」
黃伯好像遇到知音人,「哦,你都住寮屋。」
其實,這所養活了五代人的房子,見證了農村的興衰,本身就是民間的博物館,我們為何跑到老遠的尖沙咀,看那些複製的歷史標本?

看到黃伯越談越起勁,本來低沉的聲音開始抑揚,時而指指牆上的掛畫,談談昔日苦樂,又一段本來被遺忘的農村往事,在聽者的腦海中復活。當學生再次踏進農村時,他們不單會看到冷清清的水泥路,或許也能想到農民搓麻將打牌九的情景,這就是口述歷史的力量了。歷史,讓眼見的現實不再一樣。誠如布洛克在《史家的技藝》所言:「對現代社會的無知固然是不讀史之故,與現實生活脫節也就無法掌握歷史活生生的一面。……熱愛生活,實在是熱愛歷史之人不可或缺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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