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4日 星期日

杰寧的心:受苦者的父親

杰寧,一個數年前經常在晚間新聞出現的名字,畫面出現憤怒的巴勒斯坦人民,拿著石頭,衝向以色士兵,以色列士兵全副武裝,荷槍實彈,向巴勒斯坦人反擊,沒有太多血腥的畫面,只有一堆死傷的數字,後來,數字也沒有太多的意義,杰寧漸漸在新聞中消失,也在我們的生活中消失。


我一直懷疑,學過以巴衝突歷史的學生,會否更關心杰寧發生的事情?我認為讀歷史的學生失去歷史感,歷史只會變成一堆應付考試的死知識,所以當我會播放《薩拉熱窩的羅密歐與茱麗葉》,讓學生從波斯尼亞小戀人的悲劇,感受種族衝突的荒謬;我也會播放《光輝歲月》,讓學生了解曼德拉如何將南非變成一個彩虹的國度。如果,我有機會的話,我會放映《杰寧的心》,讓學生知識,以巴衝突不是過去了的歷史知識,而是一直發生的人間悲劇,將沒有感情、白紙黑字的教科書內容變得有血有肉。


事情是這樣的,巴勒斯坦男孩Ahmed Khatib拿著玩具槍在街頭玩耍,以色列士兵以為他拿著真槍,向他開火,男孩中槍倒地,被送到以色列醫院,男孩的父親趕到,孩子已奄奄一息,醫生問他,是否願意捐出兒子的器官給有需要的人,他猶豫片刻,說,除了孩子的心臟,其他都捐出吧。然後,醫生再問,有一位以色列女孩需要心臟移植,你願意捐出孩子的心臟嗎?這不是虛構的電影,而是聯合國難民公署放映的紀錄片,男孩的父親還未從悲傷中走出來,便要決定是否捐出孩子的器官,而接受捐助的人,就是射殺兒子的國家的兒童。那位父親,Ismail Khatib,做了令人費解的事情,冒著被同胞的誤會,也可能違反伊斯蘭教的規定,他捐出了孩子的器官。


孩子的父親說,以牙還牙,是報復的其中一種方式,但我選擇的報復方式,是讓其他人知道我們在杰寧受苦。他的選擇,和很多巴勒斯坦人的選擇南轅北轍,很多人舉起他兒子的遺體,高呼「一個烈士的生命,以二十個敵人的生命抵償」。後來,他以兒子的名字Ahmed Khatib開設了巴勒斯坦的青少年活動中心,宣傳愛與和平。一年過去了,他希望到以色列祭亡兒,也順道探望接受了器官移植的以色列孩子。從杰寧(佔領區)到以色列的市鎮,本來只有十多分鐘的路程,但人為的阻隔,將十多分鐘的路程拉長至幾小時。離開杰寧,比離開地獄還困難,但他還是踏上了尋找孩子之旅,在漫長的、痛苦的旅程中,尋找重生的兒子。


他在貝都因人的帳蓬留宿,在以色列家作客,他擁抱活潑的孩子,聽到兒子的心臟在跳動,也感受到孩子的肺在呼吸,兒子以另一種方式活著,他讓人知道,杰寧還有很多孩子在受苦,正如他們的孩子曾經受苦一樣。有人問他,為何要救以色列的孩子,他說,孩子是無辜的,不分種族,他只是要救「孩子」。旅程的終點在耶路撒冷,那個離上帝最近的地方。離上帝最近,因為耶路撒冷是世界三大宗教的聖城;離上帝最近,也因為那裡的衝突隨時讓你魂歸天國。那裡有一個「虔誠」的猶太人,很不情願地讓女兒接受了「阿拉伯人」的器官移植。他不想和任何阿拉伯人有任何瓜葛,包括男孩的父親Ismail Khatib,直到他說,讓我看看你的女兒,看見你的女兒,就像我看到兒子。


終於,他們見面了,我在電影院中也嗅到彌漫在那個猶太家庭的凝固了的空氣,他們很不自在,眼神中充滿不信任,但當Ismail Khatib看到那個猶太人女孩,他輕輕吻她的臉頰,就像他終於見到兒子一面。猶太人問他,杰寧那麼苦,為何不離開杰寧?Ismail Khatib反問,耶路撒冷的生活也不容易,你為何不試試在杰寧生活?然後,他回到杰寧,將以色列人送給巴勒斯坦人的背包,交到青少年人手中,他希望以教育、活動、交流代替仇殺和自殺襲擊。


村上春樹在以色列說,他站在蛋的一邊。面對制度和暴力的高牆,和平永遠是脆弱的,但Ismail Khatib絕對站在蛋的一邊。他沒有撞向高牆,而是慢慢地、耐心地忍著痛苦,鬆開高牆的磚塊,讓它坍塌。他失去了一個兒子,卻成為了受苦孩子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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