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25日 星期日

《三隻猴子》:有一個比牢獄更寂寞的地方

終於看到土耳其導演Nuri Bilge Ceylan的《三隻猴子》,電影一開始便把我震懾,完全潻黑的道路只有汽車的燈光,那種黑暗,彷彿連上帝的眼睛也被矇著,睡眼惺忪的司機拐了彎,然後,一個途人倒在路上。政客(塞維特)決定離開現場,找司機(伊葉)頂包替罪。


在伊葉替老闆坐牢的九個月中,一切都起變化。政壇變天,塞維特失勢;兒子失學,遊手好閒,白花了父親坐冤獄的五萬元美金;更可憐是妻子(哈瑟),與塞維特一面之緣,便愛得不能自拔。原來沉默的伊葉是這個家的唯一支柱,他的缺席,令整個家陷入失序,所有被壓抑的情緒和傷痛都噴發出來。罪孽像傳染病一樣,從塞維特開始蔓延至伊葉一家(如果這個家是土耳其社會的縮影的話,政客的貪婪與自私便影響著整個國家了)。


電影故事看似耳熟能詳,都是出賣與背叛的陳腔濫調,但Ceylan厲害的地方,便是將一個簡單的故事,說到人心的底層。看《三隻猴子》,絕對能感受到颱風來臨前那道高壓脊的熱浪,鏡頭特寫額頭上豆大的汗水,哈瑟穿著單衣在屋內遊走;塞維特辦公室內吵人的電風扇,若有所思;兒子在鐵路上走得汗流浹背,輕微中暑後大口大口地吐。炎熱的暑氣總會讓性慾爆炸出來,兒子回後家撞破母親(哈瑟)和父親的老闆(塞維特)偷情。更大的悲劇正在醞釀。


悶熱的氣氛下,也掩藏著摸不清的動機。伊葉並不像貪財的人,為何他要替老闆頂罪?妻子哈瑟為何會愛上塞維特?兒子又為何隱瞞母親的姦情?他們一家三口共處一室,但彼此卻又如此陌生。伊葉入獄九個月,兒子只探望了三次;兒子滿身是血,母親只隨口探問了一句;伊葉第一次看見妻子要跳樓,他竟然隱藏起來。這個家庭還算是一家人嗎?是什麼讓他們如此陌生和孤立?


電影沒有說,但當兒子知道母親和別人有染,倒上床上的時侯,他隱約看見一個小孩的鬼魂向他走近,跟他說了一聲「好兄弟」,原來那個小孩是他的哥哥,伊葉出獄,第一時間便去清理死去孩子的雜草,就在他確定妻子不忠,躺在床上的時候,小孩將手搭在他的肩上,像是安慰他。死去的兒子是家庭的創傷,大家都把創傷壓抑,變成隔膜,大家只能躲在沉默的高牆後才感到安全。家,不再是容心之所。


或者,這就是伊葉寧願替老闆坐牢的原因;或者,這就是妻子愛上丈父的老闆的原因;或者,這也是兒子隱瞞母親與政客的私情,拿著父親的五萬美元安家費買車的原因。家內的高牆,比監獄的磚牆更可怕。


電影的特寫鏡頭、刷淡的色彩和侷促的佈置與伊葉的家庭氛圍完全吻合,連我也感到空氣很稠。我最擔心結局爛尾,來個懺悔交心大團圓。好在Ceylan很有心思,也將《三隻猴子》提昇至悲劇輪迴、發人深省的社會寓言。看不見的上天和政府,聽不見的控訴和哭泣,說不出的痛苦和無奈,「三不猴」就是這個家庭的寫照。除了法提.艾堅(Fatih Akin)外,我又多認識一位杰出的土耳其導演。


補充:絲路之旅結束,我希望多了解伊斯蘭文化,除了翻譯了一些關於檳城清真寺的文章外,還在書展拿了一些免費贈閱的伊斯蘭刊物。我相信《三隻猴子》的故事,摻雜很多伊斯蘭文化的元素(例如重視名譽和責任),伊葉便在清真寺內沉思,在強調順服的伊斯蘭文化,伊葉的無言,比一般人帶著更複雜的掙扎,只是我並不熟悉伊斯蘭文化,未能作更深入的解讀(例如電影最後一幕狂風暴雨驟至,彷彿回應著伊葉的無言控訴,也憐憫著下一個替罪人),但我相信,多認識土耳其和世俗化的伊斯蘭文化,有助我認識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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