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29日 星期二

學種田,最終並非為了種菜,而是學做人

尋牛:星期日的意義自從十六歲決志相信耶穌基督為我人生的主,星期日(主日)上教會亦成為我的生活儀式。儀式很重要,特別在多變的生命中,總要找到一個立足點、一處生命的歸宿。然而,年紀大了、閱歷多了,對教會生活開始產生質疑。例如,為何教會只支持那些自稱基督徒的候選人,卻無視他們的政治理念?為何教會只賣力傳福音,卻忽視香港的貧苦大眾?為何教會對香港的不公義制度和結構問題噤若寒蟬?香港的教會就像一個大溫室,信徒聚集其中,自我感覺良好,但我卻開始懷疑,如果耶穌還在的話,他會選擇留在教會中嗎?還是,他會在香港受壓迫的人群之中?
主日缺席,代表你的信仰出現危機,你立刻會成為「問題」信徒。要替自己辯護,解釋堅持信仰但不上教會,更是難上加難。出走需要很大的勇氣,特別在基督教會,一旦離開了,立刻出現基督徒的身分與信仰危機,所屬的信仰群體亦隨之而消失。信仰既然是我生命意義與價值來源,我有必要分清教會與信仰的關係。不受教會約束的信仰會是怎樣的呢?何謂信仰群體?我的自我認同來源於信仰群體的認同嗎?離開,並不是與信仰決裂,而是給自己空間,思考我與基督信仰的關係。

見牛:走到農田
自從我知道粉嶺和馬屎埔的發展問題後,便嘗試讓教會關心粉嶺的農村和農民情況。例如,我訂購馬屎埔農民的瓜菜,在豐收主日(奉獻糧食以感謝上主的恩典)呈獻給上主,感謝上主為我們留下粉嶺的農地,也將粉嶺出產的瓜菜轉贈貧窮的人。然而,很多人看到我奉獻的,只是普通「蔬菜」,而不是「祭品」。我在主日聽到很多耶穌的教導,都與農田有關,例如撒種的比喻、芥菜種的比喻、稗子的比喻等,但都簡化為「福音」、「信心」和「善惡」的主日信息,我很迷惑,耶穌所說真的如此黑白分明嗎?
二零一一年十二月開始,我停止了上教會,參加耕種班。雖然如此,我仍抱著朝聖的心情走進農田,我把種田視為一種生活儀式。老師問,誰要當農夫所以參加耕種班?我沒有舉手,因為我並沒有很確定的目的。過去二十年,我以為在教會裡尋到了人生的答案,但越走越迷惑,甚至忘記了自我。我如今走到田裡,只想繼續尋找。我太無知了,我不知道農夫是什麼,當農夫是怎樣的一回事。但我覺得農夫的工作實在太奇妙了,令無中生有,讓生命發生。是什麼讓生命出現?人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我在教會中聽過無數次:流淚撒種的,必歡呼收割;要收的莊稼多,作工的人少,所以,我努力傳福音,直至我承認:我不知道什麼是「福音」。

牧牛:在田裡相遇
田裡的生命:現代農夫為了以最快的速度將蔬菜變成食物,將田裡的雜草燒光、害蟲殺光,又將化學肥料灑到農田,確保蔬菜快高長大。我們得到了壯碩的蔬菜,卻失去了肥沃的土壤、生命的可能性和最根本的「菜味」。人類創造農業,農業帶來文明,文明擴張,要馴服自然,人類在自掘墳墓,步向滅亡。種田,先從反省開始,要謙卑地與大自然共處。聖經說:你們看那天上的飛鳥、也不種、也不收、也不積蓄在倉裡、你們的天父尚且養活他,你們不比飛鳥貴重得多麼。農夫的工作,從尊重生命開始,只要讓那些看不到的微生物好好在泥土生活,生命便會自然發生。曾經,我看到的瓜蔬只是食物,現在,我看到瓜菜是生命、野草是生命、菜蟲也是生命。沒有生命把自己看做食物,但生命卻可以滋養生命,這是大自然的奇蹟。

觀照自己的生命:從前,我視自己是「工具」,心中常常想著,「主啊,為你所用」、「作你流通的管道」。為了作「用人」,我曾經努力地計劃人生,用功讀書和工作,實踐理想,三十歲出頭,我便按計劃完成了很多目標,大學畢業、找到收入穩定的工作、結婚生孩子,在很多人的心目中,我是「好爸爸、好丈夫、好老師」,總之是「一個好人」。然而,我感到若有所失,當我的生活穩定時,我好像失去了什麼。我憤怒時要強作平靜、反叛時要學習順從、我不甘時要迫自己委身。這就是我嗎?「做個好人」就是上主創造我的目的嗎?我有勇氣做「自己」嗎?原來,當我視自己為「工具」的時候,我也把上主視為「工具」──幫助我做「好人」的工具。現在,我不用再介懷生命中的得失和陷落,也不用再在教會中表明我的信仰。我學習接受生命的自然發生與成長,瓜菜豐收的時候歡喜,狗蝨仔把黃芽白菜葉蛀滿蟲洞也不用介懷,生命本是如此。上主不是施化肥的農夫,我不用成為「完美」的聖人,我只要活出「圓滿」的人生。

忘牛存人:
我在農田裡,遇到很多獨立自主的人,他們有能力追求中產和安穩的生活,卻為了信念,走到農田與農村,過簡樸的生活。在他們的生命中,有比「自我」更大的東西,他們也不用證明自己是「什麼」。我覺得他們就是一個信仰群體,我在田裡聽到上主的聲音。原來,撒種的比喻,重點不在種子,而在泥土;原來,芥菜種的比喻,不是指信心,而是對生命奇蹟的讚嘆;原來,稗子的比喻,不是談善惡,而是要對萬物抱著慈悲之情。教會太多答案,但我需要的,卻是尋找答案的空間。回不去了,農田將會是我繼續修行的地方,我會為自己的心田,耕一畦和平的淨土,就如牟敦(Thomas Merton)所說:找到自己,才能找到上主。學習種田,最終並非為了種菜,而是學做人。

忘牛存人


2013年1月23日 星期三

牟尼溝的松果

寒梅傲雪,古松迎霜。走到牟尼溝的時候,看到一顆松子躺在雪地上。表面上,這只是一幅很普通的畫面。不過,我的眼睛就被那顆松果吸引住了。當我透過相機凝視它,特寫它的姿態時,淺景深造成的視覺扭曲,實在與模糊的對比,令這個景像更富詩意。
要說明這種美,並不容易。
很主觀的經驗:可能是我第一次走進雪地,也可能自己對松竹梅有特別的喜好,更可能我長途跋涉才能換取這個珍貴時刻。
這種美藏在一種靜極欲動的想像之中,雪會融化,松果發芽,一切都在變化。
將相遇一刻凝固在照片中,並不是為了回憶。
重看的時候,不會有「啊!真寒冷」的感覺。
只會有一種「啊!真美」的讚嘆。
然而,隨著處身的情景不同,對「美」的解讀也不斷變化。
在忙碌過後重看這張照片,便渴望再有望松的閒情;
在煩躁過後重看這張照片,便希奇自己也可以這樣冷靜,……。
表面上,我用照片捕捉一幅景像,其實我是在捕捉一份心情、對「美」的感悟。

感謝蘊智師贈我泰戈爾的《飛鳥集》,讓我在語言的海洋中找到知音人。

The world speaks to me in pictures,
my soul answers in music.
世界以圖畫與我對話,
我靈以音樂回應。

The shade of my tree is for passers-by,
its fruit for the one for whom I wait.
我樹庇蔭過路人,
為我靜候的那個人結果。

As the tree its leaves, I shed my words on the earth,
let my thoughts unuttered flower in thy silence.
就如樹葉離枝,我的言語也落在大地,
在你的沉默中,有我無言的花朵。

My soul tonight loses itself
in the silent heart of a tree
standing alone among the whispers
of immensity.
我靈今夜迷失在沉默的樹心之中,
佇立在浩翰的微音中。

When the voice of the Silent touches my words.
I know him and therefore I know myself.
當沉默之聲觸碰到我的片言隻語,
我認識了他,也因此認識了自己。



2013年1月21日 星期一

成都販夫

成都清晨,零下一度,濕冷,寒風刺骨。流動的攤檔,在人多的地方挪一挪,一陣叫賣,包點的蒸氣為寒冷的清晨帶來一點溫暖。在成都等候往九寨溝的旅遊車,好在路邊還有販夫為途人預備早點:養生粥、煎蛋餅、蒸包點。他們是城市的遊牧民族,自食其力,一雙巧手做出獨一無二的味道。

很喜歡有小販的城市,還記得鍾曉陽在《販夫風景》中,說販夫「不言不笑中﹐自有人間情味。」這種情景,在地產霸權的香港,已近乎絕跡,僅餘的夜市,也只是外地人的異國風景,與香港人的實際生活相去已遠。讀馬國明的《路邊經濟學》,便懷念曾經滿街小販的我城。










2013年1月8日 星期二

回憶錄與生命史:讀《新村的故事》有感

 
朋友知道我做口述歷史,借了一本《新村的故事》給我,她說此書是非賣品,是作者的太太送她的。我一直把書放在案頭,直至近日稍有閒情,立刻拜讀,想不到我還未翻到第二章,已經要偷偷拭淚。我一面讀,就好像一面聆聽潘建忠老師的成長故事。「走難」二字,歷史書輕輕帶過,縱然歷史學者窮經皓首做研究,都只能從第三身的角度旁觀他人的痛苦,只有親身經歷過「走難」的人,才能書寫這段歷史的辛酸。

 讀別人的回憶錄,每每出現很矛盾的心理狀態,明明知道是真實的生命史,又希望所讀到的是可以改寫的故事。例如,我都知道潘老師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已經因肺病已離世,但當我讀到他和爸爸在廣州龍導尾的茶樓飲茶吃叉燒包的時候,我就想停住,不再讀下去,希望奇蹟出現,以後的事不會發生。有時甚至想把不幸的故事修改,令結局更圓滿。可是人生啊人生,是誰書寫人生的故事?潘老師四歲喪父,母親來港後亦離世,留下他們三個可憐的孤雛,妹妹被人家收養,從此兄妹分離,只有兩兄弟在孤兒院中度過成長歲月。在烏溪沙兒童新村的生活點滴,就是《新村的故事》。讀到最後,以為有美滿的結局,可是當潘老師年屆退休之際,患上了急性血癌,二零一零年七月離世。潘老師在生命的最後歲月,召喚那十一年在烏溪沙兒童新村的回憶,將沉重的人生故事,寫得輕盈脫俗。他從苦難的成長故事中發現恩典的真實,他並沒有咒罵漆黑的夜空,反而專注在繁星的點點光芒,彷彿夜越黑暗,越看得清繁星閃耀。不論誰主浮沉, 潘老師以《新村的故事》說明他也是生命故事的作者。

《新村的故事》雖是潘老師在烏溪沙兒童新村十一年的故事,但他將自己沉重的人生故事放進一代人的歷史之中,孤苦無依的孩子,與丈夫兩地分隔最終孤獨終老的阿姑、滿腹經綸的國文老師、品格崇高的傳教士,他們一起承受著戰後的陣痛,見證著百廢待興的五、六十年代。那十一年就好像樹幹的橫切面,滿佈年輪,時間雖短,但很有質感。當時大埔、沙田和馬鞍山的地貌、兒時玩意、山水之樂、飲食習慣,在潘老師的筆下,無不細緻動人。一年有三百六十五日,但並非每個人生年頭都是均等的。追憶似水年華,有些人生年頭,經回憶的過濾,可能只剩片言隻語,但有些人生片段,卻是剎那永恆,無限延長。就像潘老師在書中所說:「人一生的歲月只不過幾十年而已,在時間歷史的長河來看,極其短暫。我們短暫的一生過去,人類宇宙繼續存留,所以說:其生之時,不若未生之時。」 潘老師短暫的一生結束了,但作為香港歷史的一部份、戰後移民史的一部份、戰後孤兒歷史的一部份、烏溪沙歷史的一部份,潘老師的故事還會存留下去。

朋友說,她母親讀《新村的故事》時,很懷念從前的生活。而我呢,與潘老師的年齡相差二十五年,一方面是懷念,另一方面則是追求。例如,他說小時候捉蝌蚪、造紙鳶、用汽水蓋鎅線、彈波子等,都是我小時候的玩意,讀著讀著,發覺那相距二十五年的童年玩意,變化還不大。但是,他在稻田捕魚,在山間採野果,磨粘米粉做糖不甩、種菜養雞等自給自足的生活,我卻從來沒有經歷過。潘老師常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有青山常青、綠水常藍,才能夠維持簡樸的生活模式,這也是我正在追求的生活方式。潘老師不無感嘆說:「烏溪沙的山全被鏟走了,山勢全改變了。……廖家村的水稻田現在全被人填了泥做貨車場了,……俱往矣!我們的樂園真的變成一個失樂園,失去的樂園!」香港還有多少片田園承載著鄉土回憶呢?我們怎能袖手旁觀、對地產發展坐視不理呢?逝者已矣,來者猶可追。絕不能讓未來的梧桐河岸,變成今日的烏溪沙!

感 謝潘老師在離去前,留下了珍貴的歷史記錄,讓我們這一代人驚鴻一瞥,透過潘老師的文字,看到大埔墟和沙田墟的古樸風情、烏龜山和落禾坑的純樸風味,聽到吐露港的漁歌唱晚、飛鳥蟋蟀共奏天籟,嚐到戰後移民帶來的南北道地小吃,嗅到鞍山杜鵑的清香。或者,當我再次踏足大埔的山頭,可以暫時抹去馬鞍山下瓊樓玉宇的剪影,只留下吐露港的漁灣和雄壯鞍山,想像漁舟穿梭在馬尿水和烏溪沙碼頭之間,然後火車在何東樓靠站,潘老師牽著爸媽的手,和兄妹走到從沒失去的樂園。



2013年1月6日 星期日

人和土地的小故事

從前有一個小女孩,住在高高的山上,喝天降的甘霖,吃地上的野菜,她覺得自己就是世界的一部份。她的朋友,有天上的飛鳥,從山上探頭而出的太陽,和每個晚上陪她入眠的月亮。她看所有東西都比她高大,她雖渺少,但很愉快。

小女孩慢慢長大,是小姑娘啦,她發現世界越來越小,以前看的松樹像個巨人,為什麼現在變成侏儒呢?她好奇怪,是誰讓世界變小的?她一步跨出去,就跨過了那道彎彎的河流。從此以後,太陽和月亮雖然每天作伴,但她竟然不察覺他們的存在。她覺得好孤單,眼中滴下水點,她拚命的走,每個毛孔都流出了水珠。她不知道那就是淚和汗。奇怪了,在淚水和汗水滴下的地方,長出了大樹。這時候,她的肚子有種怪怪的感覺,像有東西敲打肚皮,她第一次有餓的感覺,她隨手摘下掛在大樹的果實,咬了一口,有飽足的感覺,然後,她張口就喝樹葉流下的汁液,清甜無比,她把這棵樹稱為無憂樹。

就這樣,她以為活著的目的,就是要從眼中和毛孔擠出水點。她覺得這樣的生活才是對的。她把孤單和辛勞當作平常事,因為這樣能換來淚和汗,而只有淚和汗才能讓無憂樹不斷生長。她用眼淚和汗水灌溉無憂樹,活在無憂樹下,覺得這樣的生活很踏實、很有意義。

在一個平靜的晚上,月兒將樹影投在她的面上,她聽到無憂樹上傳來了吱吱的聲音,如泣如訴,她以為自己在做夢。她很久沒有作夢了,因為她知道夢是一個偷走淚水和汗水的賊。她睜開眼睛,看到夜空的月亮和無憂樹上的小鳥,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她想:我在哪裡見過她們呢?然後,她昏昏地睡了。那一夜,她夢見一個小女孩,住在高高的山上,有太陽、月亮和鳥兒相伴。那是她離開高山之後做的第一個夢。

太陽掛在天空中,她驚醒了,然而,無論她如何努力,都無法在眼中和毛孔擠出水珠,她很氣憤,夢真是個賊,把淚和汗都偷光了。太陽越照越猛,無憂樹快枯死了,她無法再躲在樹蔭,她咒罵太陽,但太陽卻無動於衷。這時候,在無憂樹梢中傳來聲音,說:把夢這個賊消滅的方法,就是親眼把夢境看一遍。是幻覺?是無憂樹會說話?她想,不管怎樣,也要試試。只要把夢消滅了,我的淚水和汗水都會回來,無憂樹也能生長下去。

於是,她向著高山一步一步的走,在河裡拚命的游,河水差點沒頂,幾經艱苦,她來到了高山。她看見高大的松樹,小鳥在樹頭唱歌。她在無憂樹蔭下待得太久了,她現在才發現廣闊的天空。世界是如此浩大,她是多麼的渺小。在這裡,有太陽、月亮和飛鳥。

她把夢境看到了,夢這個賊不會再在晚上偷走眼淚和汗水了,她回到河邊,看著奔流的河水,時急時緩。她把腿伸到河水中,猶疑了一會,當她回望高山的時候,那棵快要枯死的無憂樹又在腦中閃現。


山的孩子(攝於台灣太魯閣,2010年)


2013年1月3日 星期四

給通識學生的一封信

各位通識同學:
事隔半年,當日收到你們來信時的感動,仍在心頭。那天我在教員室的辦公桌,一邊讀你們的信,一邊流下男兒淚。你們竟然把中四至中五所有參加過的活動都記得一清二楚。於是,那些過去的畫面,又在腦海出現,在灣仔富德樓看《學校》、在浸會大學看《中原紀實》、七一前夕看《我家門前有大河》、到中大看社運電影,在復活節期間到馬屎埔考察香港農業和可持續發持的問題,還有到醫學博物館的考察、到理工大學參與研討會,還有到浸會大學旁聽林超英的講座。我更加不會忘記,去年盛夏,我們一起受困於維園,曝曬兩個小時,然後慢慢走到金鐘,這就是通識的精神,是你們逼使政府徹回國民教育科。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身為通識老師,能與學生一起思考,共同走到街頭,向當權者說出我們的看法,就是我最大的願望。

你們還記得初初升讀中四時候的自己嗎?你們當時對我談論政治與社會,反應很冷淡,你們很多時的回應是:「知道都無用啦!咁又點啫!世界係咁架喎!」那麼,通識是什麼?是一堆關於個人、社會、香港、中國和世界最新情況的冷知識嗎?我們將世界壓縮成兩年半內能讀完的書本知識,然後換取一個代表等級的數字,然後那個數字將會伴隨著你們一生,這有何意義?我最怕見到的情況,是你們為了追求一個旁邊有星星的數目字,便用書本知識充塞你們的眼睛和耳朵,令你們有眼不能看,有耳不能聽,對社會上不公不義的事情毫不在乎,如果這個情況真的出現,我難辭其咎。

所以,我希望你們知道學校教育是什麼。我還記得兩年前的晚上,我們就在灣仔地鐵站內,討論記錄片《學校》的優點和缺點,也反思我們學校師生間的權力關係。七月一日學校假期,你們和我一起參與華語紀錄片節,了解台灣原住民和國內農民工問題;那些華燈初上的夜晚,你們又會出現在浸大、理大、中大的講堂。你們知嗎,身為你們的通識老師,我是多麼的自豪,我是多麼享受和你們一起探索這個世界,一起討論社會的問題,一起將自己的看法說出來。在理大的那夜,你們為了看《忿怒之源》,擠滿了半個理大的課室。坐在你們身旁的,多數是大學生。當大家都以為中學生未必看得懂這部紀錄片的時候,你們就在大家面前談全球化和勞工問題。還有半年前在中大的講堂,你們從可持續發展的角度,評論政府的東北發展計劃,你們表現淡定、有條不紊,過去兩年,我們並沒有白過。

兩年半過去了,說實話,我並不介意別人給你們打什麼分數,我一直懷疑,除了我,誰有資格給你們打分?沒有和你們一起經歷漫長的學習過程,怎能評估你們的學習成果?那大約三小時的考試如何能夠總結你們的學習經歷?多荒謬的通識考試!不打緊的,越認真學習通識課程,越覺得我們活在荒謬的世界。從個人成長到全球化,哪個議題不荒謬?禽流感讓政府有籍口扼殺香港養殖業;媒體報導令「青少年」成為問題;專制資本主義的擴張正威脅民主政制和社會福制主義;生產糧食的國家面對糧食短缺問題;莫言因諾貝爾獎而享受榮耀,劉霞卻因丈夫劉曉波獲諾貝爾獎而被軟禁在家;我冇講過我冇僭建等於我沒有誠信問題……。是的,這是個荒謬的世界,考試制度只是其中的一小部份。

不過,絕不要因為世界的荒謬而變得犬儒,不要逆來順受,甘做井底之蛙。荒謬只有一個目的,就是令人變得麻木不仁,以「不行動」作為生存法則。無論通識科如何荒謬,但身為通識老師,我只有兩個選擇:辭職,或者忠於自己做教育。我並不打算為這個荒謬的世界給你們簡易的答案,因為我也沒有答案,你們也不需答案。我們需要的是行動,以行動回應這個荒謬的世界。


最後一個上課天收到的禮物,謝謝你們

2013年1月2日 星期三

學社的訪客:田鷚

過去一年,賞蟲觀鳥,拈花惹草,在山水之間,無樂不作。元旦早上,又鑽到田裡。培苗部部長比我早到一步,正打理苗棚,我拿著相機,希望能拍下飛鳥的身影。天氣轉冷,造訪的鳥兒也不同。除了一雙池鷺還如常地躲在田裡(學社的池鷺並非香港常見的品種,可能是爪哇池鷺呢),燕子不見了踪影,不知往哪裡避寒了。不過,有一種像麻雀的飛鳥經常聯群結隊在田裡出沒,東找找,西啄啄,非常機警。我每次多走兩步,他們便飛散,而且褐色的羽毛令他們完全隱沒在野草之間,我只好待在竹樹旁,拿著家用的相機(所以照片質素欠佳),等他們出現。等了一會,他們安心折返,我拍下了幾張照片,原來是田鷚(Richard’s Pipit),漁護署的資料說,他們只喜歡待在田裡,其他地方很難見到他們的身影,多數在秋冬出現。對我來說,這也是一種鄉土學習,至少當有人問我,何謂農田生態?我可以明確地說,農田讓田鷚有容身之所,這就是生態多元性。有相為證!

田鷚很神氣地待在田裡


完美的保護色


生菜與野菜

人說花開堪折直須折,我看著田裡密密麻麻的生菜苗呀,怎捨得把他們連根拔起,吃進肚子裡?都怪那個陰鬱的十一月,陽光不知哪裡去,立冬後播的生菜種,發了芽卻沒有長大,一個月過去了,田上都只是鋪了一層綠絨毛。朋友叫我疏苗,我又不忍心,整天想著《一根稻草的革命》和《我們的幸福農莊》,盡量順其自然,給蔬菜多些時間。轉眼又過一個月,等了又等,菜苗有草衰的跡象,終於下定決心,重新秧苗。



我小心翼翼地將田上的生菜苗掘出,將碩大的重新秧種,幼弱的給了家人和朋友。老師說過,滿月的時候不宜秧苗,因為月球的引力對農作物的生長都有影響,不過時不予我,我只有兩天的時間,再等新月時節,生菜苗可能都捱不下去。算了吧,陰天有雨,也是秧苗的好天氣,當作補償。我一邊疏苗,一邊暗罵自己:為何不先培苗?為何沒有把多些沙混在種籽中?還在實習嘛,天上的飛鳥,也不種、也不收,不是食物可吃嗎?我如此安慰自己。



在氣溫急降的週日,終把苗都疏好了,拔出來的菜苗有兩大袋,其中一袋送了給家人,家人說苦澀味太重,還好父親的支持,把生菜苗統統吃掉;另一袋苗我洗了,煮給學社的朋友吃,雖然冷水把指頭浸得麻木,但Jason夠義氣把菜苗都送到肚裡,還是值得的。那一天,我在田上採集了蔊菜,請Jyoti加入蜜枣煲野菜水,她再加入粟米,味道更清甜。我們在冬陽下享受暖暖的野菜湯,咬著自家種的粟米,吃些殘羹剩菜,夫復何求。


 
最難得是,Jason和Jyoti有雅興和我看田上的野菜。在平日,無論我如何興致勃勃地介紹田上可食用的野菜,朋友都興味索然地離開,報以懷疑的眼神。所以,當Jason和Jyoti陪我行田,甚至肯親嚐野菜的味道,我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動。我們發現了田上有一株僅餘的野葛菜(與蔊菜同科,學名是葶藶,即野葛菜),我們沒有採集,先讓她開枝散葉,我們在下季採收。後來,Jason拿著一片葉,說好香,我們嗅一嗅,有薄荷的氣味,開紫色唇形花,我們立刻移植在盆裡,以便研究,可能是香薷吧。Jyoti說起紫背草,我們又田裡找,她知道紫背草可以食用後,立刻將葉片送進嘴裡,真是個爽快的女子。她拿著幾種野菜,不消十五分鐘,端來一盤野菜沙律,當作飯後甜品。Kara悠閒地喝一杯自己釀製的醋,沈姑娘也難得地放下農忙,閒話家常。



我捧著一杯蔊菜水,看著疏理好的生菜田。有些作物,是要我們勞動栽培的;有些植株,是上天賜予的。我享受勞動的成果,更從野菜中學會謙卑的道理。



後話:野菜生命力強,同時也保留了很多污染物,一些田上的野菜,可能已受農藥和化肥殘餘物污染,路旁的野菜更默默承受城市的廢氣和重金屬。因此,我只會在那些以自然農法耕種的田上採集野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