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竹來臨的前夕,天氣悶熱難耐,有點異常,我心裡很焦急,聽說,這是世紀颶風,我心惶惶不安。明明是三十六度的高溫、靜止的氣流,但沒有先進的雷達設備,我們怎能預料在幾百公里外太平洋,有一股白雲旋渦向著我們撲過來?以前的農民說,他們的身體能感到氣壓微小的變化,低氣壓的黃昏,發紅的晚霞,都預示著颱風的來臨。即便如此,老農人也未必能預測颱風的威力吧。那個從太平洋姍姍而來的白色旋渦,從電視機畫面看來,像慢動作逐格播放,但迎面而來的時候,星期日的凌晨,山竹的呼嘯拉扯著樹梢的葉片,我聽到樹在呼喊,整個山村都被那沙沙的「呼喊聲」驚醒了。電燈忽明忽暗,門窗震動,雨水從窗縫滲進來。屋猶如此,田裡會是什麼模樣呢?
從早上到黃昏,香港仍籠罩在山竹的羽翼之下,即使登陸了,長長的風尾還在狠狠地拍打海岸山林。天黑了,改掛八號風球,我很想衝到農莊看個究竟,但我怕樹會倒、水會漲,還是留在家中,希望星期一清早,便看看農田的狀況。難眠的一夜,早上起來,趕到田裡,沿路的白千層東歪西倒,滿目瘡痍。去年盛夏,共有五個颱風襲港(四次八號風球及一次十號風球),很多老樹,捱得過去年,捱不過今年。六月至八月,香港雨水不斷,很多樹木或者已被真菌感染,或樹根腐爛,大水之後的猛烈秋颱,給老樹重重的一擊。去年打風,倒的多是外來樹種,如白千層、大葉桉和檸檬桉等,這些樹長得快,但根系淺,耐旱但不耐雨水颱風,倒也有其原因,但山竹吹倒的,很多是本土樹種。田邊的樟樹樹桿橫斷,粉嶺的木綿樹全軍覆沒,有些盤根錯節的老榕也被連根拔起,山竹的力量不容小覷。是誰,賦予山竹如斯力量。大自然可敬可畏,但人類的活動有否給予颱風怪獸般的力量?
農莊是幸運的,這次吹東南風,林村背後的錦山、大帽山擋了不少風,再加上一葉農莊是凹地,馬路的樹也擋去不少風,路邊的樹是倒了,但我最關心的香椿只是樹冠擺向另一邊,沒有斷裂,田邊的大樹菠蘿苗、枇杷苗、黃皮苗、華南李苗、桑樹苗也健在。有些蕉倒了,但那棵還在開花的蕉樹竟然屹立著。此外,田裡的棚差不多全倒,但這也不算什麼損失,反正秋冬時間我們要整地種菜。放水鞋的架塌下,但水鞋架已用了兩年,且以竹搭建,能捱過去年的五次颱風,已算超額完成,我也趁機會買了角鐵重新搭建更穩固的鐵架。最幸運的是籃色雜物棚,絲亳無損,三面開揚的設計,不與風較勁,也是智慧。我走到田列,看看粟米苗的情況,乾草還覆蓋在田列上,嫰綠的粟米苗在乾草間探出頭來,我安心了。
一葉農莊很幸運,沒有受這次風災很大的影響,但我們這些種田的人,要常常念及其他農人。很多農場要顧及產量,在田裡放設置很多設備,如陰網、犂田機、雪櫃等,在風災之下,生產型的農場受災最嚴重,設施被毀、作物失收。因此,我和一些鄉土文化體驗課程的同學昨天到了上水和粉嶺,幫忙劈樹開村路、拆棚清理田地。看到同學和農夫一起,我便覺得這就是鄉土文化體驗課程的意義所在。是的,在一起,共同面對,我們不要讓香港的農夫孤單,這已經很足夠。
日本海嘯後,宮澤賢治的「不要輸給雨」每每成為風災水災後的勉勵,我們希望成為怎樣的人?我們是大自然的一部份,或者,當我們改變了,變得簡樸、自在、謙讓、憐恤的時候,大自然也跟著會改變。與你們分享宮澤老師的詩:
不輸給雨 不輸給風
也不輸給雪和夏天的酷熱
擁有強健的身體
沒有慾望 絕不發怒
總是靜靜地微笑著
一天吃四杯糙米
味噌和少許蔬菜
所有事情都不考慮自己
好好看仔細聽並且去了解
然後不忘記
住在原野的松樹林蔭下的
小茅草屋
若東邊有生病的小孩
就去照護他
若西邊有疲累的母親
就去替她扛稻束
若南邊有瀕死之人
就去告訴他不必害怕
若北邊有人吵架或訴訟
就告訴他沒意義 算了吧
乾旱時節流淚
冷夏時慌亂地奔走
被大家稱作木偶
不被稱讚
也不讓人感到苦惱
我就是想成為
那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