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4月5日 星期日

沒有香港人的香港回憶

最吸引我進場看《半下流社會》的原因,並非易文編劇,而是電影的背境是調景嶺。調景嶺曾經是抗共的孤島,他們沒有跟隨蔣介石回台灣,卻留在香港等待反攻大陸的機會,香港政府讓他們自生自滅,台灣政府漸漸覺得他們是負累。大學時代,我曾經到調景嶺做專題報導,那是我最後的調景嶺回憶。後來,調景嶺被夷平,國民黨在香港的遺老被遺忘,我曾經在將軍澳的厚德商場見過我訪問過的遼寧國民軍官,他仍然講國語,坐在商場的長凳。再後來,他和調景嶺一樣,完全消失在香港人的回憶之中。

《半下流社會》的歷史意義,大於藝術意義。國共內戰後,一群知識份子,為了逃避大陸的極權統治,流落在香港調景嶺,他們團結一心,互相幫助,有人打石,有人拾煙頭,有人寫文章,彼此照應,共度時艱,維繫他們的力量,是一袋家鄉的泥土。可是形勢比人強,在香港這個大千世界,有些賣妻下火坑,有些人迫孩子作叫化,有人更逃到富人的別墅,背棄理想。在中秋月夜,他們一起唱著「望故鄉」的悲歌:「流浪,流浪,到處是豺狼。」電影以大團圓結局,他們飽經暴風和火災的洗禮,再團結一致,守著故鄉的泥土,重建調景嶺,等待重歸故土。

雖然電影流於宣傳和說教,但易文編劇也非常重視女性的描寫,在新舊時代之間的女性,經常徘徊於獨立與依從之間。潘令嫻和李曼雖然都是女知識份子,但潘令嫻面對惡夫時卻不敢反抗,寧到火坑也不敢吭聲,而李曼也因妒成怒,背棄團友,跟富翁搭上。而且,《半下流社會》也實在反映了香港戰後的旅居者心態,香港只是個英國人借來的孤島,這裡有葉無根,繁華背後卻是世道淒涼,在「豺狼」當道之下,調景嶺便是孤島中的孤島,豺狼中的群羊。

回顧五十年前的電影(電影拍於1957年),更替他們感到難過,他們曾經是一片真心(雖然現在覺得有點幼稚)地擁抱理想,但他們最終都被遺棄,被本土化的台灣遺棄,被回歸中國的香港特別行政區遺棄,他們的心已流落在永不復返的過去,那一袋帶不回的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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