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13日 星期三

細聽瑠公圳和溪洲部落的故事

走進新店瑠公圳,先嗅到水溝的腐敗氣味,那種氣味牽起我讀中小學的回憶。十三年都與啟德明渠為伴,我每天都經過明渠,染料和化學劑把渠水染得又紅又綠,我有時刻意去找,偶爾會看到水面露出吸盤似的魚唇,大口大口地透氣,或者在黑色的溝水看到銀白的魚肚,一池死水,一陣死亡氣息。後來在舊中區警署的雙城雙年展,看到有設計師建議將啟德明渠修建為嬉水區。工業北移,連帶染料和化學劑也北移,啟德明渠的溝水清淨了,魚群再現,回復生氣,現在常有釣友,在橋頭垂釣,滿載而歸。啟德明渠活了,附近東頭村的居民也活地來。參考新北市政府城鄉局的網頁,發現新北市政府也計劃將瑠公圳的排水溝,改建為「生態親水環境」,為何瑠公圳的居民會反對呢?

魔鬼總隱藏在細節,一條排水溝,兩個世界。瑠公圳的一邊是眷村,即台灣將領退役後由政府安排的居住地;另外一邊,是「非列管」眷村,大部份台灣退役士兵因為年輕及軍階不合資格,未得到政府的安置,於是在政府的「默許」下,在眷村的對岸自行建屋。要建「生態親水環境」,便要遷折「非列管」眷村,在這個過程中,究竟誰得益、誰受害?是誰破壞了原本水清氣淨的瑠公圳?我帶著疑問,走入村落,街巷狹窄,突然竄出一輛機車,我站在一旁,司機除下頭盔,看著我,打量一陣,知道我是外來人,國語夾著台語,便說出自己的苦情。

「幫幫我們吧,你身後的房子,一磚一瓦都是我親手放上去的,政府要拆,很沒有道理,我不想搬啊。」他指著水溝,說:「我小時候水都很好,我們下去洗澡捉魚,現在水溝都是污水。」

他說了很多話,但我只聽懂了一半。我指著水溝跟他說:「你就住在水溝旁,怎會弄污水溝呢?反而對面的高樓大廈,吃的都是自來水,未必關心這條水溝。」

他再請我幫忙,便回房子了。我看著他離去,想著一道問題:社會的福祉與公義是不能分開的!是的,將瑠公圳美化為親水公園,原眷村和新店市居民也許會多了一個消閒的地方,但「非列管」眷村的居民往何處去?按照村民的回憶,他們並沒有污染瑠公圳,反而是後來新店都市化,一幢幢高樓將瑠公圳變為排水道。都市將河流變成水溝,再以「美化」之名,將村民迫遷,進行河道整治工程,這說得通嗎?

離開瑠公圳,到了溪洲部落。一條新店溪,兩個世界。我腳踏在溪洲部落的土地上,放眼看見對岸矗立著新北市樓價最高的屏風樓。下午三時,陽光仍熾熱,我把水喝光了,所有店舖都關上門,正納悶之際,看到遮蔭處,坐著一位七十歲的婆婆,我走上前去,問婆婆可否給我一點水,她看看我,說沒有水啊。他問我是什麼人,我說從香港來的,我問她是阿美族人嗎?她點點頭。話閘子打開了,也幸好我看了《我家門前有大河》,知道一些阿美族遷居台北的歷史,便和她閒聊起來,她一邊嚼檳榔,一邊說起自己的故事。她說年青的時候,便從台東跑到台北,定居在這裡,十多年前,政府將她身後的房子拆了,原住民便在新店溪旁紮營,與政府爭持不下,最後政府讓步,又讓他們蓋房子。說著說著,她的朋友過來,就坐在我旁邊,還請我吃檳榔。婆婆問她有沒有水給我喝,她搖搖頭。我問婆婆,想住在樓房嗎?婆婆說沒有辦法,顯得很無奈。太陽有些收斂了,村裡的人也開始冒出來,婆婆的兒子和孫兒打成一片,本來空蕩蕩的籃球場出現了兩位年輕原住民,店舖也開了,少女和女孩幫忙賣冰棒。我問少女,想搬到樓房嗎?她說,當然不想。我問她會怎樣回應,她說是大人忙的事,一臉天真。

我看著部落廣場外的一棵苦楝樹,冬去春來,但樹葉還未長回來,為這個快將消失的部落平添一份鄉愁。瑠公圳的非列管眷村也好,溪洲部落也好,都是台北這個新生城市的成長印記,那些戰後歸來的阿兵哥,那些從花蓮台東跑過來建設台北城市的原住民生力軍,都是時代的記號。我們絕不能讓城市伸一個懶腰,便抖下了這些寄居在城市邊緣的族群。城市,應該是促進共同福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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