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28日 星期六

口述歷史:聆聽予人力量





經過三次口述訪談,除了聽到很多人和土地的故事,也發現更多問題。有些時候,聆聽的重點,不只在於村民說了些什麼,他們沒有說的,可能才是重點所在。例如,何少(化名)婆婆記得最清楚的,是遊走於順德和佛山的成長日子,關於耕田的日子,她只是三言兩語交代過去,閒談間,她勸那些年青農夫不要在留在田裡,「咩辛苦做乜,玩下就好」婆婆常說。認真聆聽這些片言隻語,更能捕捉祖輩人對種田的看法。婆婆常說「舊時冇電冇水,出城要俾五錢坐單車尾轉搭火車,九龍的人入墟收黑市菜」。基建落後,交通不便,農民長時間在田裡幹活,沒有市場資訊,賣菜的差價便歸買手,祖輩的人胼手胝足,就是要離開農村,也有一定的道理。

 


城市發展威脅農村的生活,是這二十年的事情。六六、六七暴動以後,香港政府回應社會的需求,加快與民生有關的水電供應,亦大量興建公屋,衛星城市亦開始在新界出現。以粉嶺為例,安樂村變成工業區和祥華村等公共屋村,鐵路沿線亦開始建屋,新市鎮的出現為新界菜創造了市場,新界的蔬菜不用再外銷到九龍和香港島,八十年代初,新界人最常吃的是新界菜。另一方面,新市鎮亦帶來了農村子弟更大的入學機會,農村子弟不用再跑到九龍升學,移入新市鎮的人口亦在新界找到九龍和香港島消失殆盡的農村景致。上水石湖墟和粉嶺聯和墟在八十年代的發展,曾經是城鄉共生的見證人。


 


因此,父輩與祖輩的耕田回憶,並不相同。何少婆婆的兒子歐樹莖(化名)說,小學畢業後,父親便將他送到九龍學師,但他最終都回到農村種田。他說,最喜歡農村裡的自由,除了耕田種菜,有空便跑到南涌釣魚游水,不亦樂乎。他從不以買車買樓為人生目標,雖然他在自己的田上有一間房子(香港政府稱為寮屋),但他最自豪的,是一家三代都能聚首一堂聊天吃飯。訪談那天,他的女兒在做午飯,何少婆婆插香拜神,兒子從田裡回來,太太在賣菜,這是香港少見的家庭生活寫照。吃飯的時候,他們還不斷招呼訪談的學生一起用膳。很明顯,到他那一代,農村所代表的,不是貧窮和落後,而是自主和自由。種菜賣菜只是經濟活動,他們堅守的,反而是簡樸自主的生活方式,和以「家」為中心、向外擴展的農村人情。


 


與村民訪談,最常聽到的回覆是,「有乜好講吖」。其實,過去太少人會聽他們的故事,所以到最後,他們連講也不願意了。口述歷史,最重要是用心聆聽,當你認真願意聽的時候,那些本來無言/失語的人,便漸漸打開心門,故事會如流水一樣涓涓而來。有些同學擔心自己文筆文欠,不能把聽到的寫下來。其實,能否寫下來還是其次,聆聽和交談本身就是口述歷史最重要的行動,因為聆聽,說的人會慢慢整理好自己的故事,故事會變得完整,最後說故事的人會在自己的故事中找到自己的角色:他們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無言/失語是無奈的結局,一旦啟齒,力量便回來了。聆聽能將力量給予說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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