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17日 星期二

務農養志





 
右手的無名指被磚塊敲破了,指甲像蝸牛殼被踐踏時一樣爆裂,指頭血肉模糊,連痛楚的感覺也很模糊,簡單的砌磚動作都沒有做好,我只顧將磚塊弄齊整,竟然沒為意指頭就在磚塊之間。即時冒起的,是懊惱自己笨手笨腳,而非痛楚。

 


我們以黃沙鋪地,用木條當水平尺,輕輕將黃沙掃平,再在黃沙上叠上二手磚,或橫或豎,泥面上漸漸浮起了井井有條的橙紅磚地面,雖然地面不平,但亂中有序,總算是自己出汗又流血的勞動成果,地面的波浪起伏就當是「我們曾在此付出」的銘刻吧。從烈日當空勞動至日落,斜陽倒映在梧桐河上,溪畔農田生意盎然,力氣不繼的朋友半躺在剛鋪好的磚地上,靜觀落日餘暉,隨手拈來半邊蓮,細說被青竹蛇咬的舊事。走過及腰的牛筋草,麻雀拍翼疾飛,生意盎然。


 


塩見直紀在《半農半X》說:「農業是直接與生命相連的工作。……『農』也代表了自然與感受能力,瞭解培育生命的感覺,觀察生命的循環,瞥見動植物和昆蟲的枯萎、死亡所呈現的生死兩界,感受事物帶來的感動,將曇花一現的人生跟亙久的自然相比較。換句話說,受自然之美而感動,是人類最珍貴的感覺,也是感性的泉源。」農業不只是經濟活動,種植作物賺錢,農本來就是中國最傳統的生活方式,感受四時交替,與萬物共生。


 


然而,在香港這個地方,「農」就是落後和貧窮的代名詞,最看不起農業和農民的,有很多更是從前種田的人。有一次,當我和朋友正在除草、堆肥和鋤地的時候,田外的人高聲問我們是否「假日農夫」,我們說我們在種田,他叫我們不要太認真,做農夫的收入比最低工資的廿八元還要少。又有一次,當我和學生(就稱他為丁丁吧)正在堆肥復育泥土的時候,站在田外的人高聲談論,說什麼種田沒有前途,教人種田就是害人云云,我看看他們是什麼來頭,其中一人知我聽見了,但叫那個人不要說得太大聲。我後來才知道,他們是社工,要「幫」那些受發展影響的村民,他問我有什麼事情要向政府反映,是否需要「安置」,我說:「你們都不支持農業,有什麼可以幫忙的!我要政府交出一個具體的農業政策,令香港維持三成的糧食自足率」。那個高談闊論的人沒有聽到我的說話,然後指著對面的田說自己種田二十多年了,面上的表情,好像為自己今天不再務農而感到自豪。


 


香港人從小便被灌輸,「幸福」就是有錢買樓和外遊,要香港人明白我們最幸福的,是香港還有萬物共生、眾人共享的土地。從生活的細節開始,改變香港人對未來的想像。例如,在墟市茶餐廳吃早餐,提及回收茶葉和咖啡渣堆肥,老板娘一口答應;舊生知道有一片溪畔的農田,有空便過來幹活,而不是到商場消費或困在家中打機;朋友認同鄉土對香港的意義,捐出一大批本來要送到堆填區的桌椅。落手落腳開田鋪地,令生活的細節連繫至土地,說到底,就是要「養志」。志者,有心之士也。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