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1日 星期日

親愛的

告訴大家一個故事吧。

十八年前,回歸前夕,香港人移民到外地,教師人手短缺,那時候,只要你是大學生,便可以到小學代課,就是這樣,一位大學二年級的歷史系學生因為有熟人介紹,經常到粉嶺一所小學當代課老師,日薪七百多元,對於清貧學生而言,算是非常豐厚了。

小學沒有歷史科,但大學生到了小學,中英數常都教過,美勞還可以,音樂就不行了。大學生印象最深刻的,是趁著假期,當了幾星期的小二班主任。大學生小時立志當老師,看見小學生非常可愛,聽教聽話,最愛跟小學生講故事,學生也聽得津津有味,可算是人生第一批知音人。小學生每次跟代課班主任敬禮,都說「親愛的朱老師」,而大學生見到他們,也回應「親愛的2C班同學」,現在聽起來很肉麻,但當時大學生和小學生都很率性,有來有往,從心而發,一切都來很自然。

大學生第一次聽《良師頌》,便是小二學生給他唱的:良師啊,是您一顆,愛心關懷,燃亮了我。大學生只是代課教師,怎受得起這首歌。雖然如此,他還是禁不住偷泣。之後幾年,大學生還有到小學當代課,當年的小二學生長大了,但見到他時,都輕聲叫他「親愛的朱老師」。學生升學,也會寄信姶他。他一直關心到葵涌升中的潔兒是否適應新環境,還有女班長麗嫦會否給自己太大壓力,每次經過軍地,他都會想起住在那裡的緯彤。後來,大學生就在小學旁邊的中學當歷史教師,他也重遇楠光。楠光總會掛著媽媽給他的平安符,到中學也沒有改變。

其實,我就是那個大學生。日子過去了,一晃眼就是十八年,小二的班主任回憶都沉澱得靜默。直至幾個星期前我到聯和墟光顧新開張的咖啡店,店主看著我,問我是否曾經在小學當老師。我一時想不起來,因為我一直在中學任教,直至她給我看一張旅行照片,我才驚覺她就是當時的小二女生,我真的沒有想過,她還記得我。回家後我翻箱倒籠,找到了保存著的學生照,我也在照片中找到她。

現在每次到咖啡店,她還是羞赧地輕聲叫我「朱sir」。不知怎的,那個聲音好像從十八年前傳過來的,本來無語的回憶再次活過來。活在社群的親切感,是一種札根在地方的真實生活經驗。有了這樣的生活經驗,便明白地方並不是一張白紙,而是一個累積年月而成的關係網絡,由不得政府和財團隨意撕裂和驅趕。

不遷的原因,不只是理性上的復育鄉土的訴求,還有歷史縱深的情感投注。不拆的理由,也不只是守護一座叫「家」的建築物,而是擁抱在這個地方上彼此連繫的共生關係。若果有一天,粉嶺再沒有農田和唐樓的話,這裡也不會有「我」。

 
九六年拍的旅行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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