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6日 星期一

談端午

民國時候,有人建議將春節、夏節、秋節和冬節都列為國家節日。端午,就是夏節,五月初五,相傳是最「毒」的一天,所謂「毒」,即瘟疫將至。不過有了屈原,這個本來最惡的日子,與其他農曆節日有所不同,多了一點浪漫想像。現在賽龍舟和吃糭的習俗,都和楚國的大詩人有關(陳舜臣也曾經考證了賽龍舟和吃糭的習俗,可能源於伍子胥的死)。小時候,老師說起屈原,都會提高音調,叫我們不要學屈原自殺,因為自殺是懦弱的,因此,有很長的時間,我想起屈原,便想到那些無病呻吟、弱不禁風的讀書人,很難明白為何中國人要記念這樣的一個人物。


直至大學時代,讀到了存在主義的哲學,說「自殺」其實是最嚴肅的哲學問題,存在主義的哲學家經常這樣的拷問自己:我為何不自殺?或者說:自殺是對上帝的終極反抗(我知道很多學生會讀我的網誌,所以我再次強調,我並不鼓勵自殺。我只想說,自殺並不只是簡單的道德問題。)我曾經認為,屈原自殺,是懦弱的行為,但如果自殺是一種終極的抵抗,屈原可能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已經產生了「存在主義」所說的存在的焦慮,是中國最具哲學氣質的詩人(或說:最具詩人氣質的哲學家)。讀書識字憂患始,知識給讀書人力量,以救國救人為己任,像三閭大夫屈原,力抗秦國的侵擾。不過,知識也會成為讀書人的監牢,在酩酊大醉的人群中,清醒需要付出代價。屈原失信於楚懷王,游走於漢北平原,知識變為憂患,他憑辭寄意,寫出曠世的《離騷》與《九歌》,最後還是抵不住那種憂患,投身汨羅江,這就是清醒的代價。


六四與端午,相隔一天;屈原與北京學生,相距二千多年。不過,這種憂患,從來沒有斷絕過。面對專制政權,在廣場上絕食靜坐,等同自殺。所以有人埋沒良地說:錯在學生太天真。是的,從屈原開始,中國的讀書人都一樣天真。不過,不要忘記,賽龍舟和吃糭的習俗,表面上是紀念屈原這個「太天真」的詩人,實際是抗議那些只顧逸樂、無視國人痛苦的當權者,慘將屈原害死。試想想,當民間自發將糭拋到江中,免得屈原的屍體被魚吃掉的時候,楚國君主有何感受?每年五月初五的夏節,就以這樣的儀式紀念屈原,就是「拒絕忘記」,也可以說,屈原雖死,但他的生命以另一種的形式,繼續抵抗無視民間疾苦的國君。屈原,像徵著中國讀書人的骨氣,以死亡和當權者說不的勇氣。屈原的愛國,並不是楚國君主說了算的,而是民間打從心底裡認同的。六四的死難者,都是倒在自己血泊中的屈原。


今天,在端午節紀念屈原的人所餘無幾,但在六月四日,約十五萬人自發到香港維多利亞公園,點起燭光,紀念六四的死難者,其實也就是延續著二千多年前,楚國人民將糭拋到江中的精神,也就是說,我們拒絕遺忘。希望有一天,我們都不用在六月四日的晚上,大喊「平反六四」的口號,而是在端午節,一起安靜地紀念,那些為國人獻上生命的英靈,當中有屈原,也有六四的死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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