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15日 星期一

田邊閒話





 
無聊:


中秋清晨在田裡勞動,上華山的遊人在田邊經過,拋下好奇的眼神,你一句我一句:


「點解香港仲有人耕田?」


「在深圳請來香港耕田啫!邊有人咁無聊中秋節耕田!」


聽在耳裡,我沒有什麼感受,真正無聊的,是平日呆坐在辦公室裡。當我認真、專注地為玉米田澆水,看水點落在泥土,泥土的顏色從淺黃變褐色,從左到右,身體輕輕轉向,看著水花落下,覺得自己扮演著上天的角色,為玉米灑下甘露,玉米葉結了水珠,左搖右擺,渾然不覺時間流逝,小時只是片刻,腕表失去了意義,我再不用跟時分秒針追逐。在辦公室裡,有時會有「度秒如時」的感覺,明明等了很久的,為何只過了五分鐘?


農人的生活,沒有明確的時間刻度,一切都按身體和田的感覺行事,田裡經常出現這樣的情況:


農夫甲提議大家食飯。農夫乙說:「淋完水先啦!」農夫丙又說:「堆完肥先啦!」過了片刻,農夫乙說要吃飯了,農夫甲和農夫丙問:「現在幾點?」原來已經過了兩點,但大家仍未覺肚餓,或者說,田裡還有些工作比吃飯更重要,大家都想完成工作才吃飯。晚飯會好一些,因為太陽落山,大家自動自覺收柴歸家。在這樣踏實的生活節奏中,根本沒有「無聊」的感覺,勞動中享受寧靜的美,人閒才見桂花落的境界。


 


好臭:



大叔走到田邊,叫我過來,說有事跟我商量,我們隔著鐵絲網對話:


大叔話,「你的堆肥好臭!」


我說,「抱歉,技術不足,堆肥熟了會移走。」


大叔板著臉說,「你不覺臭嗎?」


我深呼吸,答道,「還好啦,不覺。」


大叔無奈,「你不處理,我致電食環署和環保署投訴你,你話比你老細知!」


我心想,這裡沒有老細,我淡然說,「你做了覺得舒服一些的話,不用介意,這是你的權利。這些堆肥熟了以後,我們會在田的另一邊做堆肥的了。」


大叔頗滿意我的答案,「你承諾的話,我不投訴你了,我以前都是耕田的。大家街坊,我都叫諮詢過你(他真的這麼說)。」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最看不起農夫的,並非城市過來的人,反而是那些以前種田的人。朋友打趣,說他們很辛苦才脫離了人肥畜肥的臭味,怎知你們這些城市人又走回來堆肥。罪過,罪過。不過,相比汽車廢氣,堆肥的氣味一點也不惱人。真的!


 


想種田:



一對年長的夫婦駐足在玉米田外,眼定定地看我們種田,我見他們站了很久,我請他們進來息,喝茶解渴。那位姨姨說退休很無聊,想耕田消磨時間,問我們會否把田租出去,我說,田地供實習農夫使用,沒有田租,抱歉。


其實,還有很多上了年紀的人在馬屎埔那邊耕田,通菜婆婆、五嬸九叔杰叔,還有在芬園警察宿舍旁邊種菜的婆婆,種田是他們的生活,而不是工作,所以種田的人從來沒有「退休」的概念,離開田的日子就是生活結束的日子。為了重拾生活的感覺,從前離鄉別井的,現在重回鄉土。


 


善哉:



工人在梧桐溪對岸打草,我們拿著泥耙,將雜草打包運回農場,在梧桐河騎單車和散步的街坊都很好奇,我們這些人為何把草看得如此矜貴,有些耕過田的朋友問我們是否燒草做肥,我們說用廚餘混和雜草堆肥,他們很疑惑,我看得出他們的頭上長出了很多問號。花這麼多力氣收草,還要花這麼長時間做堆肥?姨姨經過,問我們為何不用竹耙收草?其實,我找遍上水和粉嶺,也買不到竹耙,賣農具的店真的越來越少了。有人就這樣站著,看看我們搞些什麼把戲,我們也沒有想過,在香港這個城市,「收草」也可以是一種行為藝術,為假日的遊人提供免費娛樂。其間,一位僧人走過來,我經常在諮詢會見到他的蹤影,他帶領信眾在梧桐溪放生念佛,還鼓勵我們說:努力啊。我雙手合十,答道:善哉、善哉。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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