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26日 星期一

從一斗到半斗

過去三年多,都在那一斗地種田,我不才,沒力氣沒時間,太多時間限制,從不敢自命農夫,只能執頭執尾,做些打雜的工作。還記得三年前的夏天,我一個人坐在貨櫃,看到田裡的木糠山,還有幾十袋發霉發臭的豆渣,正在發愁之際,學生東評來了,我們夾手夾腳把木糠混和豆渣倒在田裡,轉廢為肥。田外有「社工」經過,說什麼教學生耕田,簡直誤人子弟。

那一斗地(我不再用「這」字了),從鋪地磚、清理木糠山、磚山、沙山,然後砌麻石香草糟,還有清理兩個貨櫃,給農夫生活和放農具,我都落手落腳去做,三年過去,那一斗地總算有自己的面目,田畦橫直相間、水田映照斜陽,三位全職農夫各司其職,投契非常,我大概完成了該做的事情,也是時候離開了。流過的汗水,已化作泥土裡的養份,踏過的足印,也走出了田邊小路。很久前曾經說過,種田是愛的行動,當你看到汗水流在泥土之上,那一抹變由淺啡變深啡的烙印,就是行動的見證。

但人生走到某個階段,就像要繼續向前走一樣。昨天看《海街少女日記》,深受感動,即使那些只有幾個「鏡頭」的角色,也為電影填滿了生活的質感。在火車裡,佳乃問男同事為什麼要離職時,男同事很淡然地說:「你不覺得人生走到某個時候,突然發現那裡再沒有你的空間?」鏡頭轉向佳乃,她若有所思,我覺得導演是枝裕和也把鏡頭轉向我,我又想起《The Intern》裡羅拔迪尼路被問到為何退休仍要做見習生時,他說:「我需要被需要。」一個老頭如是,一個少女也如是。佳乃轉職後,替患癌的街坊阿姨處理好身後的遺產安排,令阿姨入土為安,那一刻,佳乃也找到了「工作」的意義。

從「一斗」到「半斗」,充滿掙扎。有不捨、有無奈、更有一種近似幻滅的宿命感,但我亦覺得,這是出於慈悲的行動。今早八時,獨自走到「半斗」,下溪汲水,我挑著鐵壼澆水,那些無奈感漸漸消失,看到田中桃花含羞地開,我也隱隱感到天下的包容。走到田邊,南瓜有子了,含苞待放,也算是大地的回應。感謝上天讓我來到這「半斗」,繼續實踐共生的信念,每一朶綻放的花和成長的果實,都帶著療癒的力量。

 


看著年輕人在路旁收草,本來疾馳而過的汽車都慢下來,要看過究竟。這些年輕人的存在,便是疑問,他們割草的行動,也是performance。那些在城市人眼中不文一值的野草,竟成為年輕人屈膝折腰的原因,他們如此默然地勞動,矛草把他們嫰滑的皮膚劃下了淺紅的血痕,一切,不過是要身體力行,從收草開始,落手落腳造堆肥。


離開「一斗」,走到「半斗」,人生又變成斷捨離的功課,但不斷地減去以後,人生漸漸會重獲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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