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22日 星期二

卡爾維諾

朗讀完蔣勳先生《感覺十書》的味覺部份,我開始朗讀卡爾維諾的《分成兩半的子爵》,《分成兩半的子爵》篇幅較小,約十分鐘便能朗讀一章,剛好能配合學校的時間表,而且他的意念天馬行空,將現實與「超現實」共冶一爐,應能吸引學生借閱另外的兩部曲(即《樹上的男爵》和《不存在的騎士》)。


避免趕忙開展一天的工作,我已提早至七時十五分進入課室,靜靜地在黑板寫上每天的分享。「有人說,識字卻不閱讀,無異於文盲/我說,識字卻不閱讀,比文盲更可悲/因為他緊閉了靈魂的窗戶。」我在黑板上寫著,希望學生安坐後,能反思閱讀的意義。閱讀帶來靈魂的自由。


昨天和今天,我都引用了卡爾維諾的說話。「劈成兩半的男子,兩片人體各自繼續過著自己的生活。被切成兩半其實是件好事,切成兩半之後,才會理解世界上的一切人事物都不完整,才會知道這種不完整會帶來悲傷。」朗讀完第一章後,我問同學有何感覺。臨風說很恐怖,我問作者如何令他覺得恐佈,他說馬兒的死狀很可怕,我再追問他,是馬兒的腸子可怕,還是想像馬兒掙扎著要把腸子縮回肚子可怕?卡爾維諾在第一章中,架設個死亡的舞台,卻令讀者無時無刻不去想像活下去的掙扎,也預示了子爵即將要趕赴的戰場,再細心讀卡爾維諾的文字,充滿聲音和氣味,學生聽得動容。


我再引用卡爾維諾的說話開始,「他兩臂抱胸,確知世界上有多種真實性同時存在,每種真實性互異而疏離,而他自已就身處這些真實性之間」。朗讀完第二章後,錫靈問我,故事是真的還是假的,他說只有半個身子當然是假的,但故事卻很真實。我問佩宜事情有可能發生嗎?她說現實中不可能發生,但在小說世界呢?她想一想,知道在小說世界什麼事情都有可能。


我挑戰他們想像一個月入只有三千七百元的香港家庭,為了買一所二千多萬的一房一廳房子,不吃不喝不花費四百多年,終於如願以償,他們是如何度過那四百年?他們說怎麼可能!是的,這個世界怎麼可能。


 


2009年9月17日 星期四

語言暴力

午後,完成「社論十分鐘」和點名,回到教員室,定過神,開始致電家長。手提電話實在太方便了,很多學生偷偷將電話帶到課室,悄悄傳短訊,課室的牆壁根本阻隔不了他們以短訊閒聊,以前我們只會偷偷地在看書,現在他們卻偷偷地看短訊。學校三令五申,禁止學生攜帶手提電話進入課室,學生還依然故我,訓導處的搜查,讓三位學生的手提電話,無所遁形,學校依例記缺點以示懲戒,我如此告訴家長。

「感謝你寫給我的求情信,但我也希望她學習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她是個嫻靜的學生,雖然她這一次記了缺點,但我建議她參加自新計劃,就好像社會服務令,小懲大戒,完成計劃後會取消缺點,不會留在學生記錄中,讓她學習承擔責任,不要凡事找家長出頭。」我解釋自己的立場,家長也很明理,分享她的難處。

「我已經叫她不要帶電話回學校了,她自作聰明,以為電話靜音後神不知鬼不覺,我就是勸不了她。」她感謝我關心她的女兒,還囑咐我好好的教她的女兒,我感激她對我的信任,也高興取得家長的諒解。其實,老師和家長都是同袍,我們都要幫助孩子成長,學習負責任。沒有責任的自由,只是放縱。一味的求情,只是過份的保護。孩子要知道,他們不是世界的中心。可是,並非所有家長都明理,他們的世界繞著兒女而轉,自己以為保護孩子,其實害了他們也不知道。

「感謝你給我的求情信...」話未話完,便傳來惡狠狠的聲音。「現在要怎樣?」她怒吼著。我溫和地說出立場,話又被打斷。「又說寫了求情信不記缺點,現在什麼都做了,為何還要記孩子的缺點?我的孩子犯了什麼規,為何要記缺點呢?」她質問我。我從來沒有要求家長和學生寫求情信或悔過書,也認為家長不需為孩子求情,我感到受屈,卻百詞莫辯,我一直認為,學生必須勇於承擔犯錯的責任。

「我在中午時已提醒他們將電話交到訓導處,否則被老師發現,會記過的,你的孩子也清楚明白校規,我明白你的感受。」我希望能平伏她的情緒,但話未說完,又被打斷。「為何你不原諒我的孩子,帶電話進入課室是很平常的事情,你也會做錯事......」她的控訴持續了幾分鐘,我雖然聽著她的控訴,但我還要照顧在教員室外的學生,她們代表我班參加女子藍球比賽,我想鼓勵她們,我對家長說願意和她見面,她可能急了,大喊:「你是否要我找校長投訴?」我說我樂意在校長面前和她溝通,但現在我真的要照顧其他學生,她怒氣沖沖地掛了線。

我明白家長愛子之情,但我也開始同情客戶服務員,他們每天都不停接電話,有些客戶的要求無理,還粗聲控訴,在「客戶就是上帝」的年代,客戶服務員可能被辱罵、批評、踐踏,卻不能吭聲,他們每天從電話中,接收了多了暴力的種子?一行禪師在《耕一畦和平的淨土》中說:正念的溝通,意味著覺知我們正在說的話話,以及運用有覺知的知識、充滿愛的話語。這也意味著耳諦聽他人說什麼,去聽什麼被說出來,什麼沒有被說出來。親愛的你,如果你真的愛孩子的話,請不要在他身上澆灌暴力的種子,請澆灑他內在慈悲的種子,我承諾我也將如此對待你的孩子。

2009年9月15日 星期二

死水

今天《蘋果日報》的標題是〈名鑄創天價  2450萬買 1廳 1房 尖沙嘴比倫敦同類豪宅貴六成〉,另一則報道卻是〈貧窮惡化  19萬戶月入低於 3700元〉。香港是個病入膏肓的社會,有人揮金如土,以二千多萬買房子,有些人卻活在收入不足四千元的赤貧線,如果他們要買這樣的一所房子,要花超過四百多年的總收入。當然,心智健全的人都未必會以二千多萬買入這樣的一所房子,但香港社會卻出現了這些荒誕的現象,不叫我們羞恥嗎?


黑澤明以為,1960年代的日本社會,貧富懸殊的問題已是天國和地獄了,所以他拍了一套《天國與地獄》的電影,反映社會的不公,他不單是導演,也是日本社會的良心。可是,如果1960年代的日本社會是天國與地獄的話,今日香港又不知算是什麼了。聞一多先生曾經寫過一首《死水》,極具批判的意味,只是他想不到,他的預言都成真了,在香港,銅的真綠成了翡翠,鐵罐真的銹出幾瓣桃花,油膩織了一層羅綺,黴菌也蒸出些雲霞。在香港,銅臭飄香,死水人人喝。


香港是一溝絕望的死水,這裏斷不是美的所在, 但又竟然給所謂「自由市場」和「資本主義」,所謂的資本主義和自由經濟真的開墾出個世界來,但這是個什麼世界?是一個富人寧在這裡也不上天堂的世界,是一個窮人未到地獄已飽嘗孤獨無助的世界。


以下摘錄《蘋果日報》的報道:


監察本港貧窮狀況的貧窮指標顯示,全港共有超過 19萬戶家庭,入息低於每月 3,700多元平均綜援金額,而失學兼失業的雙失青少年有 22,500人,比兩年前上升了約 4%,預計金融海嘯將令本港貧窮情況惡化。
跨部門扶貧專責小組公佈最新的貧窮指標,在 24個指標之中,有 22個指標比兩年前有改善,包括失業情況、平均入息、單親家庭入息及領綜援人數等。
其中 08年入息低於平均綜援金額的家庭數目共 192,000個,佔全港家庭總戶數的 9.6%,比 06年減少了 14%。其中低收入家庭以元朗區最多,共 21,700個;其次是屯門區,共 18,400個;第 3位是觀塘區,共 16,800個。
在收入指標方面, 08年每月就業收入中位數為 11,000元,比 06年上升 500元,但比 07年則無改善。



雙失青少年增 4%



有兩個貧窮指標有惡化趨勢,在綜援方面, 08年的領綜援成年人共 106,800人,比 06年減少了 21,400人。 08年領綜援的兒童及青少年人數也減少了 22,500人至 131,300人。但同期因傷殘及健康欠佳領綜援成人數目卻增加了 700人,共 52,500人。
另一個惡化的指標是 15至 24歲待業及待學青少年人數, 08年共 22,500人,比 06年上升了 4%。其中 20至 24歲的雙失青少年共 13,100人,比兩年前多了 1,300人。
勞工及福利局指出,貧窮指標於 06至 08年大致有改善,但 08年 9月起的金融危機扭轉了本港經濟發展,預計 09年的貧窮情況不樂觀,失業及工資下調的壓力,可能導致低收入家庭生活困難。
關注綜援檢討聯盟組織幹事歐陽達初表示,貧窮指標的數據可能只是假象,例如失業率表面上已穩定,但其實不少新職位都是散工或臨時工,無職業保障,薪金又較低。另外,在經濟轉差的環境下,傷殘人士、弱勢社群及無工作經驗的青少年,都會率先被擠出勞動市場,低下階層生活毫無改善。


魔鬼在細節

無論理念多麼動人,推行時總會遇到困難,魔鬼總在細節之中,不要以為喊一兩句口號,學生便會愛上閱讀,也不要以為早上播放一些輕音樂,大家便能樂在閱讀中,如此浪漫的班主任時間,只存留在幻想之中。


每天晚上,我都要想好明天要朗讀的文章,早上七時十五分回校準備,很多時都比清潔的工友還早,取了書本和學生記錄,走到辦公室拍卡和簽到,拿學生的出席記錄簿,太陽開始探出頭來,入課室後開電腦,打開窗戶後再拉下窗簾,學生開始進入課室,學生也自動自覺地協助拉窗簾和開窗,電腦啟動了,我開如放輕音樂,自己拿出書本閱讀,也請學生拿出書本閱讀。


學生一個接一個進入課室,有些左顧右盼,未在狀態,也有些忙著交回條和交功課,我便要走到他們的身邊,提醒他們先安靜閱讀。七時四十分,大部份學生都就坐,我又要點算遲到的學生,學生最終都安頓了,我有感而發,在黑柀上寫上幾句話:「不要在繁瑣中開展一天/也不要在喧囂吵鬧中度過此生/在平靜中面對逆境/在平淡中領略甘甜/哭著而來/笑著而去」。又過了十分鐘,我開始朗讀「英語十分鐘」的文章,也用英語和他們交談,我似乎超過了十分鐘,在學生做工作紙時,鈴聲響起了,又到了「讀寫計劃」時間。


我先請學生拿出「讀寫計劃」,又是英文文章,我再替他們朗讀,也解釋文章的意思,學生不知道如何回答,紛紛舉手發問,我看一看手錶,已經是八時八分了,我必須在八時十分前將學生的出席記錄薄交到校務處,也要在互聯網記錄學生的出席率,還要記錄學生的體溫和家課,我請同學把家體溫記錄卡和家課傳出來,學生開始交頭接耳,問同學交功課的事情,聲音也越來越大,我一面按電腦鍵盤,一面請班長替我記錄同學的體溫。我請同學安靜完成「讀寫計劃」,但誰會理會?班長說有同學的體溫達到98度,我立刻請他到校務處再量一次,然後點算回條,忙得不可開交。雖然電腦仍然播放著輕音樂,我們都沒有閒情聆聽。


終於完成所有雜務,本來稍稍平靜的課室,傳來中央廣播,著令中一班學生到禮堂集會,我催促學生帶備詩歌集及英文靈修小冊子,在課室外列好隊,浩浩蕩蕩地又趕到禮堂,我衣衫盡濕,剛回過神來,才想起有幾位同學沒有量體溫,於是又要提醒他們先到校務處量體溫,望一望手錶,八時四十分,究竟過去一小時,我在忙什麼?


蔣勳先生說得好,沒有空間,便沒有藝術和創作,也沒有美。他引用《道德經》說:五色五味五音都令人眼盲味爽和耳聾,過多的刺激令人失去感受的空間,失去體悟的能力,杯子有了空間,才能盛滿,山水畫留一點白,才有景致。學校能否留一點白、留一些空間給課室中的教師和學生?


2009年9月13日 星期日

無力感

終於要讓位,七時五十分,本來悠揚自由的閱讀氣氛,變成死寂的測試,我關掉了輕音樂,班房充斥教師的喝令,面對一紙英文,學生滿腦疑惑,我本想為學生朗讀英文文章,但遭禁止,理由是「英語十分鐘要計算在學生的平時分」。究竟現在是班主任時間還是英文科時間?班主任的角色何在?班主任只需監督學生完成「測試」嗎?開學還不到兩星期,便要測試了?什麼是教育?

我很失落,近乎沮喪,我站在課室裡幹什麼?我再沒有時間為學生朗讀,過去兩星期的晚上,我都帶著期待的心情入睡,想像為學生朗讀的情景,書本連繋我和學生,蔣勳先生的文字令我想起我的童年,也喚起學生童年的記憶,他將我們帶著簡單而純美的感官世界,蔣勳先生說,他是美學的傳道人,就讓我成為管道吧。伍爾芙的文章也讓我們進入小說的迷宮,文字變成磚瓦,小說化成建築,閱讀小說比建築美學更講究,我們都讚嘆伍爾芙的敏銳,她提醒我們感受力和判斷力的重要。每天清晨,我們便與不同的作者相遇,課室只是個空間,有待書本帶著我和學生去填滿。

什麼是教育?不斷測試就是教育嗎?他們的人生已充滿測試了,上課時要測驗,每學年兩次考試,六年一次中學文憑試,為何在班主任時間還要接受測試?還我們十分鐘,也還我們空間。沒有空間,哪來豐盛和創意?學生和我第一次對話的主題,是故鄉的味道,很多學生已透過文字,描寫他們嗅覺的回憶,有學生說,在他未聽到媽媽炒菜的聲音,未看到飯菜之先,已被菜香弄得肚子咕咕作響。學生的文字令我喜出望外,我相信朗讀創造了文字的神奇世界,我們置身在文字的奇幻空間。

學生不是機器,教育也沒有說明書,沒有空間,幼苗不會茁壯成長。

2009年9月10日 星期四

為學生朗讀

差不多兩星期了,每天都為學生朗讀十至十五分鐘,朗讀了蔣勳先生《感覺十書》中關於嗅覺和觸覺的部份,也朗讀了Virginia Woolf《閱讀隨筆》中的〈怎樣讀小說〉和〈怎樣評判書的優劣〉,我一直播放著Dan Gibson的《Forever by the Sea》和《Rhythms of the Sea》,讓學生在自由輕鬆的氣氛下閱讀和朗讀,當我朗讀的時候,有些學生仍會自顧自的看書,可是我不會干預他們,正如Virginia Woolf所說:閱讀的時候,我們絕不能受常規和慣例的束縛。閱讀是最私密和個人、甚至近乎神聖的經驗,我有什麼權利,干預學生閱讀的自由?


話雖如此,為了提昇學生的閱讀品味,我仍選擇了佳作為他們朗讀。我再次翻開《朗讀手冊》(The Read-Aloud Handbook),提到我們可以在朗讀中,樹立一個閱讀的典範,也可以為孩子創造背景知識和建立詞彙基礎,我們可以將閱讀與愉悅聯繫在一起。秀卓說我看起來容光煥發,我猜是因為我每天早上都為學生朗讀,令我心裡產生種難以言喻的幸福感。


星期一收到學生的《對話簿》(我不想學生硬生生的寫週記,只希和他們對話),他們都喜歡朗讀時間,並告訴我他們故鄉的氣味,我才知道他們有些來自香港的鄉郊,如吉慶圍和華山,有些則來自內地,如貴州和湖南,我不知他們是否自覺,但他們已學習起蔣勳先生(這不正是朗讀的影響力嗎?),他們的文字將我帶到他們的童年,讓我更深入、更立體地認識他們,他們不只有名字、有學號、穿起校服,我還「嗅到」他的童年單純,他們和家人相處時的溫暖,還有在涼風中汗水揮發的氣味。我也不敢懈怠,逐一仔細回覆,享受回信的過程,也追問更多的問題。


明天開始,朗讀時間便要讓位給「英文十分鐘」,我討厭當個守衛,只監管學生是否做功課和練習,書本並非師生之間的高牆,而是我和學生之間的橋樑。書本揭開我們了解與被了解的原始本能(To understand and to be understood)。雖然脈絡和情節完全不同,但我明白《為愛朗讀》(The Reader)中,書本怎樣將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帶著熱情(Passion)連繫起來。


2009年9月7日 星期一

教學現場的歷史反思

我喜歡一面教、一面學,有時會想像自己坐在學生的位置,看自己教得怎樣,教師有時說話太多,聆聽太少,我卻喜歡聆聲學生的說話,聽他們怎麼說,再思考他們的話對課堂的意義。


第一天上課,我正要說明歷史學家的條件時,學生說是想像力。我本來想以Arnold的《歷史之源》為例,指出好奇心(curiosity)和質疑(suspicison)的重要,但學生的回答,改變了我的教學,我立刻想到,歷史學家是時空旅人,他無時無刻不在馳騁古今中外,到別人不能及的地方,跨時空對話,於我,我在黑板上寫上「好奇心+質疑+想像力=歷史學家」。


今天上課,他們又刺激我去思考歷史是什麼,當我說到「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資料時」,有學生便說歷史學家像個偵探,我補充說,歷史學家就是從流沙中認識世界的偵探。教授時間線概念時,我希望同學在工作紙的時間線上記下人生大事,有些同學的時間線一片空白,大部份同學都記下開學和畢業的事情,我跟他們說,歷史也是一種有意無意的選擇(selection),重視學業的同學會選擇去記錄關於學業的事情,有些留白的同學還要努力尋找人生目標,我問有沒有同學的時間線記錄了學業以外的事情。


一位女同學舉手,她說出生後後進入了深切治療病房,然後手和腳都受過傷,還染過大病,她分享後,同學都鼓掌。我提醒同學,我們怎樣回顧自己的人生,就會如何開創未來。歷史是一棵樹的根,未來就是葉子,每個人都是自己的歷史學家。我喜歡和學生對話,因為我和他們都是從對話中學習的。


歷史不就是現在和過去的對話嗎?


2009年9月3日 星期四

亦師亦友

今天碰到重讀中五的舊生,雖然我不再是他們的班主任,但仍感親切。楊秀珠老師說過,畢業才是師生真正友誼的開始。從遠處看到育庭,他才看見他,仍然掛著孩子般的笑容,笑瞇了眼,露出白白的犬齒,他比我高,我勉強能搭著他的膊頭,問他暑假怎樣,他說很好,然後,他說,現才你不是我的班主任,更覺得我「很正」。我喜歡簡單而直率的對話,我和他再沒有任何權力關係,所以更受落他的說話。

從遠處看到志堅,告訴他這一年的觀影大計,他掏出兩本相簿,向我展示他的心血-拍得像頽廢城市的電路板、石膏塑像和裝置藝術、還有他兩年前在意大利交流的特寫照,我看傻了眼,很佩服他的藝術觸覺,他是第一位寫影評給我看的學生,我還記得兩年前鼓勵他重讀中四,不要放棄,現在他成績優異,名列前茅,希望他順利升讀中六,發揮創意。

還有穿校裙的沛瑩,在街上碰到她,總像個男孩子,很高興她又穿起校服,相信她能突破語文的缺口。過去九年,一直擔任高中的班主任,和他們有默契,以理性溝通解決分歧,有傾有講,現在做中一班主任,要更懂得拿捏距離的藝術。時像嚴父,好好執行規距;時像慈父,好言相向。無論慈父或嚴父,都要有愛。我有時更差點兒叫了兒子的名字,或者我在潛意識中都把他們看作孩子。

我保持著謙遜的心情,學習做初中的班主任。教學不是單向的過程,這一次經歷,讓生命教曉我更多的事情。我經常想到的一句話:I don't care how much you know, till I know how much you care。學生不也是一樣嗎?如果教師學富五車,但對學生的成長不聞不問,又有什麼意義?我不是學者,但卻希望成為學者型教師。

2009年9月2日 星期三

海的氣味

今天選了Dan Gibson的《Forever by the Sea》,配合蔣勳先生給阿民的第一封信-〈南方的海〉,我開始朗讀的時候,學生也靜靜地聽。我一面朗讀,一面想起看過的電影,阿爾柏仙奴在《女人香》中,用嗅覺辨識每一個女性,好像安東尼奧尼在《女人女人》(Identification of Women)中的導演,透過鏡頭,從個體的女性尋找完美的女性形象,或者蔣勳先生說得對,嗅覺比視覺原始,安東尼奧尼的實驗,好像注定失敗,但阿爾柏仙奴的嗅覺,和對女人體香的執著,卻歷久彌新。

正如《閱讀的十個幸福》所說,教師若能掏出徐四金的《香水》,為學生朗讀,透過文字,帶領學生進入嗅覺的世界,他們的好奇心,必定讓他們手不釋卷,為要知道故事的結局。《Forever by the Sea》讓心靈平和,蔣勳先生的文字恢復嗅覺的聞銳。學生都專注地聽,二十分鐘很快便過去了,每天二十分鐘,一星期便是一百分鐘,多厚的書頁都會在分針與秒針之間翻過,當學生知道自己在轉眼間便看完一本書,他們便開始克服對書本的恐懼,而忘情於文字的世界。書本並非高不可攀的聖人,而是和我們竊竊私語的朋友。

身為教師,我最討厭「中央廣播」,當科技還未發達的時候,教室是教師和學生的私密教學空間,教師一舉手一投足都帶動學生的注視,學生的反應也刺激教師思考下一個教學步驟,現在「資訊科技」發達了,教室的擴音機突然會傳來冷冰冰的「中央廣播」,生硬的聲音和機械的聲調令學生奄奄欲睡,單向的廣播沒有考慮學生的存在,沒有對話,只有獨白。當我們指責「補習社」的視像教學不重視學生時,我們為何還要不停地「中央廣播」?請把教室的空間還給老師和學生。

2009年9月1日 星期二

愛上閱讀

開學了,又見中一級的同學,我開始能配對他們的樣貌和名字。昨夜睡得還甜,起得早,悠閒地喝杯咖啡,比預期更早進入課室。上午七時四十分,半班同學已開始安靜地閱讀,有些同學讀梁科慶的冒險小說,也有同學讀《笑傲江湖》,更有女同學讀《三國演義》,我想知道他們讀什麼書,了解我和他們的閱讀差異。


看著他們,我想起中三時捧著《三國演義》來讀,雖然明知蜀國先亡,但仍希望小說能給我另一個結局,讀到孔明先逝,趙雲形單隻影,無力回天,人才殞落,不勝唏噓,後來愛上閱讀,追看金庸的小說,《笑傲江湖》讓我明白苦戀的滋味。令孤沖愛上小師妹岳靈珊,但她愛的卻是小白臉林平之,任盈盈又苦戀令孤沖,無限悲涼。他們讀的書,牽起我的閱讀回憶。沙特說:「我的生命是在書堆中開始的,大概就如同我以後死去的時候一樣,也是在書堆中結束的。」我多麼渴望和他們分享閱讀的幸福,就像赫拉巴爾的《過於喧囂的孤獨》中的拾荒人,我閱讀故我在。


不知從何時開始,書本成為我最真摰的良朋,如果忘了帶手提電話,有時會竊喜,沒有接電話的煩惱,但是如果忘了帶書,便會渾身不自在,時間也過得特別慢。閱讀擴闊幻想的邊界,開拓未知的世界。我開始為他們朗讀《閱讀的十個幸福》,作者說:「老師的說書聲音,幫助學生們做這樣的連結,讓他們節省力氣去探索書中的深奧涵義,能夠明白地看清書中每個角色的立場;移植埸景的裝飾,讓學生們隱身於書中的角色,標出主題,加強共鳴的地方,盡可能正確地,以圖像突顯他的工作。」


以前擔任高中班主任,學生比較成熟,為他們朗讀,大家也有點尷尬,但對著中一級的學生朗讀,好像在學生和我之間牽上無形的連結,倍覺親切。我看見他們的眼神,相信我可以開啟一扇閱讀的幸福門戶,和他們一起神遊太虛,接下來,要找找卡爾維諾的祖先三部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