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12日 星期日

成長中不能承受的沉重

重看是枝裕和的《誰知赤子心》,感受仍然沉重,柳樂優彌飾演的十三歲少男福島明,在母親離家出走後,肩負養育三個小弟妹的責任。有時候,他甚至要照顧放浪的母親,替母親交電費水費和屋租,做飯給夜歸的母親。母親離家半年後,他更要親手埋葬死去的妹妹。然後,(表面)如常地生活,不呼天搶地,也不怨天尤人,只更確信母親或許不會再回來,他仍要繼續過人生。


是枝裕和始終是個非常克制的導演,就算是真實的社會悲劇(《誰知赤子心》根據真人真事改編),他的鏡頭都一貫地淡然,不是冷漠的再現,反而是輕聲細訴、給予觀者空間思考和感受。可能要教通識,我也很自然地便將通識課程的理論(conceptual knowledge),放到電影中分析(contextual knowledge)。是什麼讓一個沒有父親的十三歲男孩,獨立和早熟得可以肩負起照顧弟妹的責任?為何他能跨過一個一個的成長障礙,沒有父親的照顧、被母親遺棄、流落街頭、斷水斷電、被人輕看、不能上學,仍堅持這樣走下去?在一個沒有安全感、疏離孤獨和絕望的環境,他仍然對人充滿信任,堅守道德低線(他不去超市偷玩具而被朋友排擠)。《誰知赤子心》要帶出的,並不是什麼答案,反而是一個題問:誰知赤子心?縱然社會把他遺棄,但無能的他拒絕遺棄同母異父的弟妹。便利店店員問他,為什麼不找社會福利部的援助?他說,讓政府知道他們無父無母,四個兄弟姐妹便不能同住,一起生活,他寧願挨餓,也要在一起。他的說話讓我想起戴立忍的《不能沒有你》,沒有人性的福利制度,只著重受助者的物質生活,卻忽視受助者的心理和精神需要。


以前經常聽到的話:在挑剔中成長的孩子,苛於責人在敵對中成長的孩子,常懷敵意;在嘲笑中成長的孩子,畏首畏尾 .....。這好像很有道理,但細心想,這樣便將人的存在變成環境的產物,只要環境配合,人便向某一個方向發展。正如很多教師,學生行為出現問題,便想到學生可能來自單親家庭,他們也同時忽略了那些來自單親家庭、卻又品學兼優的學生。有「問題」的家庭背景,成為某些人/青少年的原罪(有些學校甚至不會取錄「單親」的學生)。《誰知赤子心》就是要動搖這種成見,就算沒有安全的環境,就算無父無母,就算認識了不良街童,那個十三歲的少年(福島明) 仍然堅持價值,甚至比一般的少年活得更有尊嚴(他拒絕少女以伴唱換來的金錢援助)。面對這樣的一個少年,我們有兩個選擇:一,繼續指罵那些不負責任的父親和母親,彷彿這「只是」別人的問題;二,我們承擔責任,照顧那些被遺棄的人(好像電影中那些便利店的服務員和失學少女一樣,盡力給他們食物和關懷)。我喜歡是枝裕和,因為他的電影,將社會上無聲無影的人呈現出來(《下一站,天國》的老弱者/《空氣人形》的獨居者/《花之舞者》的失敗者),讓他們現形和發聲。No Body Knows,沒有人知道那個少年的成長痛苦,也代表富足的日本社會竟然沒有人知道有人在受苦。誰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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