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31日 星期六

統一與秦化

錢穆先生說:「郡縣制之天下,天下為一家,可以永久和平;封建則依然列國林立,難免會再爆發戰爭,所以秦始皇廢封建,行郡縣,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大功績。」教學的時候,我不斷反思這句說話,從信相到質疑,究竟列國林立是否必然會引致戰爭?所謂的一家,是共同的家,還是一人的家?秦朝統一中國是否將中國秦化?


我經常想,西周以小國治大國,缺乏管治的能力,唯有以封建制度減輕天子的負擔,西周國祚超過二百五十年,不可說封建制失敗。西周時期,國土的擁有權在天子,所謂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實質的管治權,卻在諸候,而在封國內,管治權又層層下放,卿大夫又管治自己的食邑,權利是相對的,在禮樂制度下互相制衡,是一國多制,周朝可算是一個「存同求異」的時期,我想,如果能回到西周時期的中國旅行,其間的異國情調必比現在的歐洲還豐富,見楚人狂歌,或見齊人經商,又見秦人好鬥,百花齊放,人才濟濟。這些地域和文化差異,是東周爭霸與戰國局面的主因嗎?


讀近代歐洲歷史的時候,我們必然會討論德國的統一(unification)是否將整個德國變為更大的普魯士(Prussianization),意即一個地區的文化,成為整個國家的標準。我想,所謂的秦代統一,並非基於共同利益而自願走向的統一(unification),反而是秦國以強大的武力,將秦國的文化及標準,硬加在人民之上,也就是標準化(Standardization)。所以,秦朝實施的度量衡、文字或車軌政策,並非嚴格的統一政策,我反而覺得是秦化政策,要將不同文化傳統的人,都變成秦人,連我們現在被稱為中國人(Chinese),都是秦(Chin)的人的意思。這樣一來,雖然國與國之間的矛盾好像在郡縣制之下消失,但換來的卻是統治階級和被統治階級的衝突,令中國歷史變為一系列治亂興衰的上層、下層對抗史,中國亦由「存同(共同的天子)求異(各自的文化)」的社會,變成「求同(標準化的統一)存異(地方特色)」的政治體系。


當我說到「秦化」的時候,中二的同學聯想起中一時學過的「日化」政策,香港人被迫學日語,慶祝天皇壽辰,改用日本街名,我問他們,如果二戰後日化政策成功,我們能否說日本統一中國,避免了國與國之間的衝突?他們說不可以。那麼,為何「統一」政策只用秦國的文字與貨幣?當時六國的遺民沒有反對嗎?有些學生說,長遠而言,統一政策減少了六國遺民的對抗,但我們能以後代的利益,犧牲整整一代人的福祉嗎?不要忘記,歐洲經歷了兩次大戰,也在談「統一」(或一體化),但在通用的歐羅硬背上,還印刻著不同國家的象徵。


我總覺得中國是太早熟的文明,就像未有足夠的身體和心理條件,便誕下了「統一」這個孩子。中國歷史走到現在,不可能重頭再來,也不會重行封建。不過,我們卻要從歷史中反思,我們所談的統一,只是一個強力的中央透過減少地方的差異,達到表面的和平,亦即穩定壓倒一切,簡而言之,中國的統一,只是不斷地標準化(Standardization),離包容性的統一、尊重不同文化卻願意因著共同利益而走在一起的統一(unification)差距甚遠。


如果只有郡縣制才能令天下一家,而標準化就是統一,現在的世界,還需要聯合國嗎?世界歷史能再承受多一個秦始皇嗎?



2009年10月29日 星期四

牧羊少年的夢

給成長中的你和我:


 


開學近兩個月了,從陌生到認識,我們都付出了不少努力,當日誠惶誠恐踏進班房,班房也像有待倒滿的酒池,大家都不知道,在室內將會發生什麼事情,而同學又會是怎樣的,更別提兩個高高在上的班主任了。


       


回顧過去兩個月,同學和想像中有什麼不同呢,或者,你根本沒有想像過,只是等待事情發生?我是一個愛作夢的人,所以當我為你們朗讀《牧羊少年奇幻之旅》的時候,我不期然代入了牧羊少年聖迪雅哥的經歷,不過他是小孩,而我則步入盛年。雖然如此,在成人的外貌下,我的心內還有個小飛俠(Peter Pan),我也想放下一切,放下我熟悉的教學工作,放下肩上的責任,好像牧羊少年一樣,自由自在地流浪,在兩個鐘頭的船程後,到達一個陌生的國度,尋找尚未發現的寶藏。想不到你們這麼喜歡牧羊少年的故事,我也以「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來回應,Paulo Coelho將我們一起帶到牧羊少年的世界,你和我在那裡都只是個牧羊少年。


       


不要以為教學是單向的,其實過去十年,我教學生,也在學生身上學習到更多的事情,學生甚至會改變我,所以我很明白聖迪雅哥的感受,羊群一方面令他有遊歷的機會,但也阻礙了他前去非洲的夢想。或者,人生總有階段吧,有時候我們需要靜靜地等待,等待米基洗德的出現,等待兆頭,環遊四周的時候也不忘手中的湯匙,幸福聽來簡單,但難以平衡。


       


如果你們是鳥兒,當你們學習展翅飛翔的時候,教師便要學習成為你翅膀下的風,風太強的話,會把羽翼未豐的你們吹倒地上,風太弱的話,你們振翅也難以高飛;如果你們是礦石,正學習堅強閃亮的時候,教師便要學習成為細心的礦工,太用力的話,礦工會把礦石敲碎,太溫柔的話,根本不能把岩石鑿開;如果你們是牧羊少年的話,教師便要學習成為麥基洗德(那個撒冷王),不要出現得太早,免得少年只懂跟著麥基洗德走,也不要來得太晚,恐怕牧羊少年已放棄尋夢。


       


我享受和你們一起學習,也享受做你們的班主任,但如果你們不願展翅,如果你們甘願藏在岩層之間,如果你們根本不去做夢,無論教師怎麼努力,都是枉然的。我們都有自己的成長任務,但願我們都有這樣的勇力、毅力、尊注和細心,在尋找的路程中,也不會忘記自己正在尋找什麼。


 



缺點

各位敬愛的同事:


請原諒我太過上心,太在意我班學生的教育,所以不能自制地寫了這封信。我自己也是一位老師,我也遇過學生欠交功課的情況,我也焦急萬分,有時甚至動氣,要學生留堂補做功課,我也試過記學生缺點,懲戒他們沒有責任心,但是,過去十年,學生因欠交功課而被我記的缺點,是屈指可數的。


功課是什麼?功課是教學的評估,讓我知道學生是能否吸收、運用所學,也讓我檢視自己的教學效能,如果收到一些有創意的功課,我甚至會複印下來,閒時重溫,覺得自己教得不錯。如果有時間,我也喜歡寫一些說話在學生的功課上,回饋學生的努力,所以,當學生欠交功課的時候,我便失去了自我檢視的機會。如果有任何方法令學生交齊功課,我是樂意採用的。


老子說過:民不畏死,奈何以死奈之?學校中央收功課,四次欠交便發警告信,再多三次便記缺點,學生平均每天要完成三至四份功課,一個月下來,有八位學生已收到警告信,四位學生已被記缺點,情況不忍卒睹,我試過打電話給其中一位學生家長,他對我有些敵意,覺得我只會責怪他的孩子,我有些無奈,也知道他的家境欠佳,媽媽因工作不能與家人同住,父親也要長時間工作,他更要照顧妹妹,我只好多提醒他,甚至晚上提他做功課,那一晚,他的父親接過電話,向我道謝,態度完全的改變。我也留下了經常欠交功課的同學,要他們先做功課才回家。可是,改變需要時間,缺點還是不斷地發下來,令人很氣餒。


我翻查學生記錄,發現大部份欠交的功課,都是同一科目,也發覺一些教師不會批改的所謂「家課」,例如網上練習,也計算在功課之列,學生五天中只有一次沒有完成,又被視為欠交,有學生家裡的電腦壞了,連續兩星期沒有做網上練習,結果得到一封警告信。要得到一個優點很難,科長服務一個學期也只有一個至兩個優點,得到缺點卻很容易,只要星期一不交功課,便會得到一個缺點。我想問:缺點的意義何在?除了反映學生缺乏責任感外,我們作老師的,有沒有責任幫助學生改過?


請再恕我太上心了,我實在不忍心看見學生不斷被記缺點,而且大部份欠交記錄都來自同一科,我們是否有一些政策,較能反映教學效能的真像?例如分科記缺點,讓家長、學生和老師都清楚知道學生在哪一科的表現較差,從而針對該科的問題,不是更好嗎?缺點腐蝕人心,我們只會以「缺點」標籤欠缺責任感的學生,卻沒有以相應的政策鼓勵學生作個有責任感的人。一位學生欠交六次功課,我和家長聯絡了,學生也改善了,多天交齊功課,可是偶一失神,又欠交了一份功課,缺點立刻送到,學校重視學生改過的努力,還是過失的之數?


我是老師,我也是班主任,我明白老師追收功課也難處,也明白少年人需要空間改變,當老師和父母正協力幫助學生的時候,學校能否給予一些空間與寬容?我擔心,有一天學生再不怕被記缺點的時候,學校才發現自己是一隻黔驢,學生已不再視這裡為教育的園地了。


一位平凡的初中班主任上


2009年10月27日 星期二

像西西這樣的一個讀者

同學開始借閱卡爾維諾的書,卓楠更差不多把他的小說都看完,我想將他們的視線,從意大利轉移至拉丁美的文學世界,西西是早期引介拉丁美文學的香港作家,何不一石二鳥,為學生朗讀西西的《像我這樣的一個讀者》?於是,我選取了其中六個短篇小說為學生朗讀。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巴西作家馬查度(Anibal Machado)的〈把鋼琴送給大西洋〉和盧沙(Joao Guimaraes Rosa)的〈河之第三岸〉,其他短篇包括〈理髮師〉和墨西哥作家富安蒂斯(Carlos Fuentes)的〈怎麼只得七十個披索〉,都充滿寓意。當我朗讀〈把鋼琴送給大西洋時〉,想到現時香港的情況,香港人(尤其是年過四十的中生代)都不重視回憶,保衛天星鐘頭、皇后碼頭和菜園村的,都是新生代二十有多的年輕人,香港人不知道,表面上是我們把回憶拋棄,實際上卻是回憶拋棄了我們嗎?〈沙之第三岸〉的父親充滿神秘,他突然離家,寄居在小舟之中,卻好像依戀著孩子,若即若離,那是一份難以承受的孤獨,我從〈河之第三岸〉得到一份認同。〈理髮師〉的心理獨白,讓人覺得理髮師的可笑,也令那位無所不知的將軍更神秘,一個短篇的故事,沒有答案,但弦外之音卻更引人暇想。「怎麼只得七十個披索」諷刺那個貪心的農心,也同情那些被誤解的善良郵局職員,我們很多時候,都和主角連曹一樣,一面感謝上帝,一面誤解善良的人,好像除了上帝和自己,世人都是邪惡的。


想不到當我朗讀的時候,老師也介紹西西的《縫熊志》,同學立時興奮莫名,因為他們知道西西這個人,雪嵐和菱昕立刻問我借了《鬍子有臉》和《象是笨蛋》,這是就Bourdieu所說的文化資本(Cultural Capital)了,每天朗讀,學生潛移默化,他認識的作者多了,到了圖書館,碰見的都是面善的作者,那份老朋友的感覺,自然會令學生愛上閱讀了。


光影美學通和識

本來打了一篇題為〈光影美學和通識〉的文章,分享上星期五我和秀卓合作舉辦的通識電影欣賞,但Yahoo說我的文章內容有Spam,我只好將文章放在另一個網誌,各位請移玉步到以下網址(http://light-yk.xanga.com),如果發現文章中有任何疑似Spam字元,請告知,先謝。



2009年10月25日 星期日

光影美學通和識


配合通識科的新高中課程,我和秀卓選擇了六套電影配合通識科的「個人成長及人際關係」和「今日香港」單元,我本來想選擇多些本地製作,讓學生多認識港產片,也融合青少年和香港的議題,可謂一石二鳥,可惜近年本年電影粗製濫造,《六樓后座》本來勉強可以放映,但電影中太多低級趣味,特別是盧巧音飾演的神婆脫離現實,如果把不雅的部份剪去,電影又太過零碎,所以我最終都選擇了三年前的美國電影《舞出真我》。 

我首先參考通識科的教材,知道學生學習了自尊感的五大支柱(聯繫感、安全感、獨特感、能力感和方向感)和青少年成長的關係,於是我便設計了一份工作紙,請同學將男主角泰萊的經歷分為三個階段,再分析他在不同階段中自尊五感的變化。我問同學,電影開始時,泰萊最強的自尊來自哪一支柱?君蕙說,是聯繫感。不錯的開始,我以比喻說明聯繫感對泰萊自尊的重要,就如他剛剛進馬利蘭舞蹈學院時,他和朋友分隔了,就像嬰兒被剪去臍帶,自尊感頓失。同學聽到這裡,覺得我用的比喻有些噁心,發出「咿」的聲音。我再問他們,泰萊最缺乏哪條自尊的支柱?我讓他們想想電影近八十分鐘時的那場戲,導演以平行剪接的方式交代娜拉和泰萊面對逆境時的分別,泰萊忘情於狂歡派對,娜拉則集中練舞,是什麼導致他們的分別?希琪說是方向感。對了!娜拉自尊的五條支柱都非常堅固,但泰萊則搖搖欲墜,於是當泰萊知道本來的舞者傷癒歸來時,便放棄練舞。

秀卓緊接著我的分享,他從電影美學的角度分析《舞出真我》,他重播第一場平行剪接的部份,說明導演以空間、場境、角色衣著交代芭蕾舞的社會意義。芭蕾舞學校明亮、整齊和光鮮,與陰暗街頭形成強烈對比。他再以晚飯的一場戲,分析泰萊和娜拉的階級分歧,泰萊家人的飯桌是直放的,居室雜亂,泰萊獨個兒吃飯,母親問他學校生活怎樣時,他含糊以對,家人親近之餘又好像不大關心別人的生活。娜拉與母親的關係與此相反,飯枱橫放,各坐於一旁,燈光是暖色的,但兩人距離很遠,母親問她學校的生活(秀卓提醒我們,那是泰萊母親問泰萊的同一條問題!),她長篇大論,滔滔不絕,說明自己的志向,不會理母親的反對。一條問題,兩種答案;一樣的晚飯,不一樣的家庭。 

放映結束後,我和秀卓互相擊掌,勝過千言萬語,校長說這次放映,比得上大學的論壇,我很感謝校長的支持,也自勉要好好珍惜這片自由的空間。能在校園舉行認真的電影放映會,是我多年的夢想,我希望文字和影像能拓闊學生生命的疆界。

2009年10月24日 星期六

烏托邦和煉獄

家豪,謝謝你回應我的〈文明的起源與終結〉。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我認為馬克思的理論有助我們思考現今社會的問題,也能提出更公義和公平的社會方案。可是,作為歷史事件,曾經令知識份子醉生夢死的共產主義工程在過去一百年是徹底失敗的,而我說的是共產主義國家的政治工程,不包括今日北歐等社會福利國家的政策。因為回應你的文章太長,所以將回應放在日誌中。


我主修歷史,請容我以歷史的進路回答你的問題。社會學家可能會和你分析社會矛盾與階級衝突,再告訴你在哪些條件下共產主義會得到社會的認同。政治學家也許會從制度的變革,分析共產主義提倡的社會工程(Social Engineering)的可行性。可是,歷史學家只會分析共產主義的歷史意義(Significance),而不會告訴你共產主義在理論上的可行性。


有人曾經指出新約聖經中使徒行傳的信徒生活就是共產主義的雛形,路加記載當時的信徒變賣田產,凡物公用,有人因此宣稱共產主義來自基督教。可是,我們還要問,什麼是共產主義?如果凡物公用的社會就是共產主義社會,那麼很多原始的部落都是共產主義社會了。所以,當我們討論共產主義時,必需先釐清其含意。當我說共產主義(Communism)時,是有特定的歷史背景的,我並不是說那些相似於馬克思提出的共產主義生活的社會,而是指馬克思在《資本論》提倡的共產主義,即資本主義後的均平世界,那是生產力大增後的均平世界,而社會主義(Socialism)就是從資本主義到共產主義的過渡階段。


早在工業革命時期,便有很多資本家加入社會主義的行列,我印象最深的就是Robert Owen,他努力改善工人的福利,只是最後傾家蕩產,失敗收場。當溫和的社會主義者失敗之後,Fourier等人便開始提倡類似人民公社的社會工程,當然也以失敗收場。從此以後,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便變成一種以政治力量和社會工程為目標的意識形態,也就是列寧(Lenin)不斷強調的黨紀,黨性高於人性,作為無產階級的一員高於作為一個人,再後來進入中國,毛澤東強調人定勝天的個人意志集體主義(被西方人稱為Maoism),抗衡西方的資本主義,所以中國的共產黨,一直強調所謂的馬列毛思想,在六十年代吸引了很多西方知識份子的傾慕。


所以,當我說共產主義行不通的時候,我所說的,其實是蘇聯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推行的共產主義社會工程已經失敗,中國比美國更擁護全球自由貿易。前一陣子中美發生貿易糾紛,中國國家主席和美國總統在G20峰會碰面,我便說笑的說:一個自由民主國家的共產主義信徒(奧巴馬)和一個共產主義國家的自由經濟信徒(胡錦濤)碰面,究竟他們會否拿馬克思的《資本論》來解決貿易矛盾?正如馬克思主義歷中學家霍爾斯班(Eric Hobsbawn)所言:冷戰期間,資本主義正是吸取了共產主義的養份,才能自癒和自我修正。沒有共產主義,哪有今天的歐美的社會福利政策?


所以,作為一種批判工具,馬克思的理論是令世界變得更公平公義的工具,但是,作為一種政治工程,共產主義在過去一百年,引起的問題比解決的問題更多,如果你有興趣,你可借閱Karl Popper的《開放社會及其敵人》,你會更明白一些人以天堂的名義,可以拋多少人進地獄。


社運電影

日前收到社運電影節籌委的信,深感中國社運面對的困難,希望各位朋友多了解事件,也支持一些默默努力的社運朋友。公開信內容如下:


在第七屆香港社會運動電影節有幸邀請到中山大學的艾曉明 教授來港放映紀錄片,分別為《開往家鄉的列車》及《我們的娃娃》。很可惜,艾曉明教授於1016日下午兩點從北京飛抵深圳機場,準備來香港時,遭中山大學派員攔截,稱受「上級指示」叫她不要來香港做放映會。


《開》片是關於春運時,由於鐵路設施不足,而造成民工在火車站爭相回鄉受到傷亡,是紀錄中國為了要成為「世界工廠」,而犧牲的大量底層人民的辛酸。《我》片則是拍攝到汶川大地震後,許多地震中死亡的孩子的父母,發現到子女就讀的學校原來是豆腐渣工程的結果,換句話說,就是貪腐的結果。片中其中一名人士譚作人,早前亦因搜尋豆腐渣工程受害人資料,而被中國政府遞捕,控以「泄露國家機密」的罪名,現身陷囹圄。


這次事件,明顯是因為中國政府不欲讓外間知道,關於中國底層廣大勞苦大眾的真實故事。對於中國政府的行為,我們感到非常悲傷和憤怒,因為,一個自稱共產黨的政權竟然不理工人農民死活;因為,中國為了扮演大國而掩飾其廣大底層人民的痛苦,限制言論自由和人身自由!


在此,我們向不怕危險拍下這些紀錄片的 艾曉明教授致敬,而既然中國政府不願意讓 老師放映,我們就以加開幾場艾老師的影片作為抗議!我們這個電影節,為了鼓勵多些基層市民入場觀看,是不設收費的。我們只是希望,來的觀眾,可以因影像而得感動,因感動而思考,因思考而行動起來,對抗不公義的事!


有關艾 老師的影片放映改動與安排,我們將詳列與第七屆香港社會運動電影節的網頁上,敬請大家留意,並希望你能以參與,作為抗議!


2009年10月22日 星期四

文明的起源與終結

今天上中一的課,講解河谷與文明,重溫文明的特徵,包括文字和社會結構的出現,學生大致明白肥沃的河谷吸引大量人口聚居,我問他們,河谷與社會結構有何關係?他們不大明白,我告訴他們,如果每人都只能自給自足,社會便沒有階級可言。恩惠點頭,她說因為每個人都要勞動生產,所以較平等。答得很好,我再問他們,如果肥沃的河谷能讓每一個農民養起三個人,其餘的兩人會做什麼?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有些說做買賣,有些說做奴隸。我問他們,究竟農民的社會階段較高,還是另外兩個人的社會階段更高?紅紅想也不想,說農民的社會階級會更高,因為他們會將多餘的農作物賣掉,賺取更多金錢。


我覺得他們真可愛,他們想像的世界歷史很合理,生產者的社會階級當然會更高,沒有他們,我們哪有東西吃?可是,文明就在這裡拐了一個彎,我請他們想想,如此肥沃的泥土會吸引哪些人?他們開始想到了,就是敵人。我再問,農民的安心耕作,他們需要什麼?對了,就是士兵,保護農民的收成。農民付出汗水,士兵付出生命,社會結構出現了,文明也開始誕生。我再問學生,誰的地位較高?一開始的時候,農民或者自願奉獻部份農作物給予統治者(或者說政府),讓他們保護農民的安全,但如果農民拒絕奉獻,士兵和統治者的槍口就在農民的頭上,農民再沒有選擇的權利。


我請他們再想一想,黃河河谷和尼羅河谷都很肥沃,但是歷史上中國和埃及的農民就比印尼的農民幸福嗎?統治者在中國和埃及取大量資源,營造金字塔和宮殿,但被統治的人民,會因此而快樂嗎?說到這裡,我不得不提現在的世界,我提醒他們,文明誕生至今,約六千年歷史,但文明的終點就在不遠的將來,直至今時今日,還有農民因饑餓而死,但不事生產的人,卻肚滿腸肥,這不是文明之恥嗎?我們這一代,真的要反思文明的意義何在,過去一百年雖已經證實共產主義行不通,但我們便能無視自毀的將來嗎?


斯塔夫里阿諾斯(Stavrianos)說:人類改變環境來適應自己的基因,後來更創造個自己想要的環境。我們創造的環境,現在卻威脅人類的存亡。他說:在消除了所有可能的對手以後,人類不再面對任何敵人,我們面對的只有自己。


2009年10月20日 星期二

歷史圖像

張元老師去年七月在香港中文大學發表文章,說教師應該多用《資治通鑑》幫助學生建立歷史圖像,我按圖索驥,借閱了何兆武的《歷史與歷史學》,也很希望嘗試與學生一讀《資治通鑑》,長期以來,《史記》與《資治通鑑》成為了中文科的課文,學生多從文學角度欣賞兩立司馬先生的作品,現在我希望借兩書重構歷史圖像,所以選擇了一些文章讓學生閱讀。


教到春秋戰國時,歷史課程大多集中在封建制度與分裂的關係,也講一些民族融和百家爭鳴的影響,但我總覺得這樣教春秋戰國欠一點人情味,我希望讓這段歷史變得有血有肉,所以要學生讀《資治通鑑》中關於魏文侯的六個小段落。我第一個要想的問題是,如何讓中二學生明白文言文?我設計了一個很簡單的任務,就是要學生將其中兩個故事改寫成話劇,由於他們要完成功課,所以都專心聽我講解。


《資治通鑑》的文字是超濃縮的,如果學生不去想像當時的歷史情景,根本不能明白其中的含意。就如第一個故事,「魏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為師。每個段干木之廬必式。四方賢士多歸之。」其實,我需要解釋的,只有「式」這個動詞,「式」就是俯身向扶手,表示敬意,其化文字淺白,學生應能理解。可是,這個故事所說的,其實只有時序關係,三件事件由先至後,但為何魏文侯拜師後,又向一個平民敬禮,而敬禮後又有賢士歸附?學生必須揣摩其中的因果關係。我也提醒學生,一個「侯」要以「子」為師,而更要向一個平民「式」,這個情況在西周時有可能嗎?當然沒有可能了,學生都清楚,因為周是個「下流社會」(只會向下流動的禮樂社會),一個侯怎會向一個平民「式」?


多番討論後,學生大致明白這個故事。中二的江偉鵬同學便改編成以下的情境:


魏文侯拜卜夏和田方為師,他問:「如何能把四方士召集過來呢?」卜夏和田方說,只要你每次在段干木家外都向他行禮,便可以了。」有人看見,便知道魏文侯不理出身,只在乎才幹,於是四方賢士都過來了。


我問他們,從《資治通鑑》的六則故事中可以看到哪些社會轉變?他們都能說出過去「重嫡不重長,重長不重賢」的社會秩序正在崩潰,我問他們有哪些價值取代了舊的價值?他們說仁、義、謙、賢等價值。我問他們是誰提倡這些價值的,他們記起了之前課堂所讀的孔子。最後,我要提醒他們,《資治通鑑》是宋人馬馬光著,與戰國年代相距千多年,與事實可能有出入,宋人也會借歷史作價值教育,但學生必須明白,歷史並非一門辨別真假的學問,只問原因、經過和結果的學問。


2009年10月15日 星期四

酒池

從前有些和尚,喜歡偷偷地喝酒,但佛門清淨,哪容得下酒香?於是,他們每到城裡化緣,總帶一兩瓶酒,倒在寺外的池中,日復一日,滿池酒香,和尚經過取一瓢飲,凡心未定,比神仙快樂,夫復何憾?只是,日子久了,濃濃的酒香越來越淡,原來有些和尚發現酒水難分,喝一口濃酒,才倒一壺清水,便宜換來了酒興久而久之,本來倒酒的和尚,發現濃酒只換來清水,開始不再倒酒了,佔便宜的和尚也沒有什麼損失,反正也是以水換水,結果,酒池變成水池,水池變成一潭死水。


看見學生都盡自己的責任,琛瑜臨摹了徐悲鴻的《八駿圖》,采霖想到以竹補白,展杰和鉅生把課室清潔得一塵不染,欣彤、易晉和佩宜克盡班長之職,提醒同學專心上課,各科長追收同學功課,啟健自動自覺開關窗戶,言之不盡,每天放學後看到課室的情形,很是安慰。雖然,有些人要在雞蛋裡挑骨頭,認為世上沒有完成,扣他們分,或地上有鞋印,又再扣他們分,或者他們不夠專心,扣分,扣分的理由無窮無盡,但我仍然勉勵他們,把工作做好,追求內心的標準就好了。我們的酒池,用我們的酒來充滿,不要管外人是否賞酒了。


我想,酒池就是一種擁有感(A sense of ownership),我希望學生感到,這一班不是我的,而是我們的。如果他們也察覺到從Me到We的改變,我算是達到目標了。


(這一學期的壁報主題是「逆境自強」,我希望學生不要畫卡通,更不要畫出腸來,所以請他們考慮加入中國文化的元素。聽到「逆境自強」,便想到《周易》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所以,我引用了這句話,作為壁報的主題,琛瑜臨摹的《八駿圖》就像跳脫的野馬,帶些稚氣,但更能表現中一學生有待爆發的躁動,很多師生都以為這是複印本,其實靠近一點,便看見黑白之間的個性。采霖以竹補白,替壁報畫龍點睛,歲寒三友松竹梅,竹耐苦寒,竹的形態剛直而謙遜,竹葉隨風飄落,清翠脫俗,有若望道的君子,完全配合了《周易》和《八駿圖》的主題。我只和學生分享了心中的圖像,他們的作品卻遠遠超越了那幅完本在我腦海的畫面,這幅壁報,是師生共同倒滿了的酒池。)



2009年10月13日 星期二

比賽

不知從何時開此,教育和比賽拉上了關係。陸運會和水運會要比賽,無可厚非,有人提議將體育和比賽分開,讓學生樂於鍛鍊體格,認識自己的身體,感受身體的節奏,於是,體育老師也引入瑜珈和太極,減少體育的競技成份。可是,當這邊廂開始反思比賽的意義時,那一邊廂卻盲目擁抱比賽。


舉個例子吧,小時候參加公參金百萬行,只純粹希望做善事,現在學校公益金便服日,竟然要學生捐款才可以穿便服,還要舉辦什麼班際捐款比賽,目的是鼓勵學生多多益善。簡直是荒謬絕倫,難道我們忘記了馬丁路德的教訓?為何要將捐款和便服拉上關係?最離譜的是,捐款也要比賽,這完全是忘記了捐款的意義,我一直教導學生,真正的捐款是奉獻,你奉獻的金錢,就是你放棄了的個人享樂,所以耶穌才說,寡婦的零錢比財主的捐款還多,因為寡婦要節衣縮食才能奉獻,而財主只是將多餘的捐出來。想不到,學校也免不了捐款報數的惡習。


又例如清潔課室,我看到台灣的中學生,就是那大名鼎鼎的北一女中的女學生,都殷勤地拿起掃帚和地拖清潔校園,於是我有樣學樣,一開學便要值日生必需清潔課室才能離開,我也留守至最後一刻,逐一教導他們如何做「家務」,我覺得這是很好的教育,他們各盡其職,有些要回收廢紙,有些要保持課室明亮,有些要管理電腦,他們都對教室產生歸屬感,自己的課室自己清理,學生也認同我的理念。可是,清潔比賽一開始,所有的行動便無可避免地帶著功利,發自內心對整潔的追求變成爭勝的慾望,主動的行為變成被動的指指點點,大家開始計較。比賽,破壞了教育的純粹。


身處香港,學生已不斷被比較,每一次考試都要和同學較量,公開考試更是終極比拼,我並不是反對以比賽提高學生的動機,我只是反對一種庸懶的態度,以比賽代替教育。我也會以分組學習的方式引入比賽,但我追求的比賽,是雙贏的比賽,正如Covey所說的,Think Win-Win,當我們不斷強調合作的時候,還以零和的比賽作為教育手段,不是自打嘴巴麼?


目送

很多學生都在《對話》中談到親子關係,我也以過來人的身份,和他們分享為人父母的難處,這天開始,我也為他們朗讀龍應台的《目送》,我和他們始終有些距離,身為人父,我深深體會到目送孩子背影的神傷,尤其是當我還捨不得放手,而孩子已急急掙脫的時候。可是,我的學生正是那要掙脫的孩子,他們懷抱著獨立的渴望,和自主的憧憬,我怎能要求他們體會《目送》的唏噓?


於是,我也開分享我的少年回憶。還記得小學的時候,我每次上學就感到要進囚牢,我常常呆呆地望著課室大門,每次聽到鎖匙碰撞發出的鏘鏘聲,我都希望是父親要開門把我搭救。有一次小息,同學說父母就在鐵絲網外等我,原來父母碰巧經過,買了一些雞蛋仔給我吃,從此以後,我總在小息的時候守在鐵絲網旁,等候父母給我的驚喜,可是那些驚喜再沒來到,我便要升讀中學了。


中學生活容不下父母的身影,當我讀中三的時候,朋友告訴我母親在校門外,我本來不相信的,直至我看見母親,她原來碰巧經過,想等我一起回家。我不斷埋怨,責怪她壞了我的計劃,我不能和朋友踢足球,也覺得她很丟我的臉。她察覺到我的不滿,從此絕跡我的校園。現在回想起來,還有歉意,但她的出現也讓我明白,我有自己的世界。


龍應台說,孩子的背影不斷告訴父母:不要追。我的背影或許也傷過父母的心,但父母也從孩子的背影,學會放下。我每次拖著信信望望的手,也不知道他們明天是否願意繼續拖著我的手,但我知道,我終有一天要放手。我坦誠地和學生分享,希望他們從我身上,看見一個青少年如何成為一位父親,這位父親又如何親近他的孩子。看著他們,我也希望信信望望將來也能遇上一位有如父親的老師。



2009年10月10日 星期六

生於十月十日

十月十日讀孔誥烽的文章,令人唏噓,今天是辛亥革命九十八週年,再過兩年,便是帝制結束的一百週年紀念,也是現代中國誕生的第一百個年頭,無論從哪一個角度而言,其重要性都遠超六十年前十月一日在天安門城樓上演的那一齣戲碼。可是,還有誰會記得當年革命先烈為了推翻帝制而噴灑的熱血?還有誰會在今天記念孫中山先生為了民族和諧而作的努力?


九零年初的調景嶺,仍然旗海飄揚,「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像春節繁花,街頭貼滿中華民國政府的通告,好像一個破落的小台灣,後來香港政府把整個調景嶺鏟平了,國軍遺老被搬到將軍澳的公屋,他們的記憶就像流沙。龍應台說得好,香港應該有一本自己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但香港的歷史學者在哪裡?他們都埋首在遠古香港的中原承傳之中,又或者沉醉在殖民地摩登,誰去管那些孤臣孽子?於是,當旗海在街頭消失的時候,當「青天白日滿地紅」被禁錮在屯門青山的時候,一切回歸平靜,大家都以為,從來沒發生。


與十.一舖天蓋地的「慶祝」活動相比,雙十這個日子,是古時的寒食節,當年晉文公悔恨自己燒山,枉殺割肉救己的恩人,在清明節前禁止人民生火,以紀念介之推的氣節和救命之恩,後來寒食節漸被淡忘,清明節取而代之,雖然現在再沒有寒食節,但從唐詩中可以想像,禁火三天時大家以冷食為主,本來煙火滿城變成灶冷鍋清,街頭巷尾的冷食減退了幾分熱鬧,更顯騷人墨客的孤清,和清明時節焚燒冥鏹祭祀先人相比,寒食節更帶一些靈氣。


紀念不一定要慶祝,慶祝也不須勞師動眾,我默然感念九十八年前的今天,中國土地上的人一覺醒來,在不知不覺之間解除了帝制的束縛,他們繼續生活,但那把看不見又放在頭上的刀原來已經消失,和十月一日相比,雙十這一天對大多數面向黃土的中國人而言,都是平靜的,也讓我們平靜地紀紀雙十這個日子。



2009年10月8日 星期四

師生對話

前蘇聯教育學阿莫納什維利寫了三本書,分別是《孩子,你們好!》、《孩子,你們生活得怎樣?》和《孩子,祝你們一路平安!》,我可以說,他用生命完成了三本心靈教育記錄,他仔細描寫了他和學生的互動,其中一段說到,他放暑假時,走遍山川河嶽,為的是開學的時候,能帶一些新鮮的經驗給予學生,他更逐一回覆學生的信,和他們對話。

將學生視作孩子,可能是學前和小學教師的專利,但這一年,我也開始感受到這份微妙的感覺。我上星期和舊生在中秋前夕共聚,說起當年事,屈指一算,原來我的年紀只比他們大十年,有些只有八年,看著他們,就像看著弟妹,我們無所不談,有些開始談婚論嫁,我也很替他們高興,我怎能稱他們為孩子。現在我已是兩子之父,我班的學生的年紀,只比信信大四年,我看著他們,就像看著孩子,不斷提醒自己,「教不賢,師之惰」,我把班主任這個職份比科任老師看得還重,他們不再是任何一個學科的知識載體,而是一個個獨立和整全的人。

我把閱讀看得很重,書是我和學生之間無形的溝通管道,書能拉近我們的距離,我在課室內貼上「愛上閱讀」的字句,後來子軒加以發揮,加上對聯:「讀盡天下書」和「認遍天下字」,我也改寫了美國閱讀報告的口號,由「Becoming a nation of readers」變為「Becoming a class of readers」,他們的生日,都會收到我送給他們的書,菱昕和凱恒也開始閱讀《眾神的足跡》和《尋找香格里拉》,雪嵐也透露了她想閱讀《分成兩半的子爵》,想不到他們真的喜歡卡爾維諾,我好像介紹了一位好朋友給他們認識,當他們知道我流著淚看《大江大海》時,表現驚訝,我也即場為他們朗讀了關於香港難民的章節,朗讀的時候,好像有種心靈共震的感覺,弦絲的共鳴。

一星期一次的師生對話,我仍然堅持逐一回覆他們,雖然吃力,但很有意義。佩宜擔心青藏發現可燃冰會加劇全球暖化,紅紅和杰杰也分享了他們對閱兵的看法,還有他們在中秋佳節的點滴。我覺得,在我們心裡,都潛藏著理解與被了解的渴望(The desire to understand and to be understood),我開始明白阿莫納什維利的感受,我在書海中遊歷,令我不斷有新鮮的事情要跟學生訴說,我知道,當阿莫納什維利說出「孩子」的時候,他已開啟了學生簡單而純真的渴望,也同時坦承自己希望了解和被了解。

2009年10月1日 星期四

紀念日

電視傳來小女孩稚嫰的聲音:「祖國生日快樂」,我聽得雞皮疙瘩,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六十週年是事實,但中華人民共和國代表祖國嗎?一個黨建政六十週年和我有什麼關係?為何要將生日快樂和政黨建政拉上關係?二零零九年有祖國的背影,是二十年前六四事件和九十年前的五四運動,可是我卻不能將祖國和「六十」這個數字拉上任何關係。「祖國」誕生於何年?是辛亥革命推翻滿清結束帝制那一年,還是共產黨贏得內戰那一年?菲律賓的國慶日,曾經訂於七月四日,因為宗主國美國允許菲律賓人於1946年7月4日獨立,但是菲律賓人歷史反省能力還夠強,知道國慶日不是別人恩賜的,而是自己爭取的,於是,菲律賓政府於1964年將國慶日改到六月十二日,為要紀念1898年在西班牙殖民統治下,仍膽敢宣佈獨立的那一天。我們的祖國,究竟生於十月一日,還是十月十日?

有人在網上說,大哥小弟都回到母親的懷抱了,母親都六十歲,你何時回家,意謂香港和澳門都回歸了,台灣你何時才願意和大陸統一。台灣人聽了,也回敬一句,阿嬤已九十八歲了,是誰回誰的家?幽默但卻是事實,中華民國成立九十八年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才只有六十年,中華民國的總統都在孫中山先生的畫像前宣誓,好像提醒中華兒女,孫中山先生領導的辛亥革命把帝制推翻,結束了中國歷史一家一天下的殘暴循環。雖然國民黨以黨代家,實行過黨天下的暴政,但台灣人也完成歷史任務,在二十一世紀的新紀元,歷史性地和平移交政權,將黨和國分割,避免政黨輪替時的腥風血雨。回想過去,誰家的天下,都經歷了歷史的循環,治亂興衰,從盛世走向衰敗,一雞死一雞鳴,另一家取而代之,中國歷史就是由數十家一個接一個地連起來,以為新中國不再以家為天下,現在卻偷天換日,以黨為天下,共產黨打敗國民黨,於是「新中國」成立,而「新中國」則只有六十年,那麼,現在的「新中國」,和歷史上的一家一天下還有什麼分別嗎?中國人還要是承受政黨輪替的戰亂暴力嗎?

香港電視都直播大閱兵的畫面,聽到的都是國力強大的溢美之詞,我轉到台灣中天電視台,雖然都有直播大閱兵的場面,但主持淡然地說了句:我們已過了那個階段。是的,有些國家未必能動員國民排列得如此肅然齊整,因為那些國家都過了那個階段。我再看不下閱兵的場面,無論多麼威武亮麗的軍容,我只能想到殺人機器,於是,我翻開龍應台的《大江大海》,來紀念十月一日這個日子。早聽說讀的人會流淚,想不到自己也一樣,眼淚先糢糊視線,然後雙手發抖,彷彿承受不了一書歷史的重量,我斷斷續續地讀,不時以水洗臉,洗清淚水,也要冷靜一下。六十年何其沉重,活在台灣和香港可以是遺忘的倖存,異嫏成故土,故土情不再,龍應台的文字是時光隧道,歷史的巨輪輾過渺渺蒼生,往事歷歷在目,身為中國人,每一個紅血球都藏著戰亡者的靈魂,我們如何能忘得了他們,浸沉在軍隊達達的步操之中?

將六十年放在中國歷史的長河之中,我仍然找不到祖國,也未找到歡慶之感,深藏在心的,只有一種在曠野呼喊的衝動,和隱隱傷悲的憂患。孩子啊,不要輕信別人告訴你的「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