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31日 星期四

七十後在哪裡?

參加元旦遊行,為了抗議北京監禁劉曉波,我在集會人群中尋找,希望看到「支持零八憲章」和「釋放劉曉波」的旗幟,但遍尋不果,倒是看到基層兒童和婦女組織,拿著曾蔭權的紙板,請他食蛋(因為他的扶貧政策,只得「零雞蛋」)。然後,看到中大學生團契,舉起「上帝造人平等,一人一票選特首」的橫額,難得還有一些關心政治的基督徒。最後,我選擇走在「街工」旁邊,我一直覺得梁耀忠是實事實幹、默默耕耘的議員。突然,看到熟悉的身影,我拍一拍她,多年不見,她的兒子也長大了,談起近況,大家都有點黯然,想不到在這裡碰到她,很羨慕她能帶孩子一起遊行,我也希望今年有機會,能和信信望望肩共肩地爭取民主。


 


去年七.一,劉曉波已被捕,我遊行時,插了「釋放劉曉波」那條隊,今天遊行,也是因為劉曉波,他為了中國人的民主自由而坐牢,好像耶穌為了世人的罪釘在十架上,主耶穌說,每個人都當背起自己的十字架,但我覺得,越來越多的香港人坐享其成,完全忘記前人先輩為他們現在的幸福作過的努力,更不會替後人開創更好的將來。我看見很多的年輕人站出來(這也是社民連的成功之處),也有多長者走在前頭,但三十後的我們到了哪裡?我們經歷了六四、彭定康時代的政改、立法局直選、回歸、反廿三條七.一大遊行,出生於殖民時期,成長於後過渡期,見證了回歸的起起跌跌,我們應該更具備歷史感嗎?


 


每一個時代,都有肩負的任務,繼往開來,但這個時代的人,好像被中國的經濟「成就」麻痺了批判力,對中國的人權狀況噤若寒蟬,如果我們這一代人,只顧個人享樂,而不理他人的福祉,我們如何向下一代交代,我們還有哪些精神遺產留給後世?劉曉波說,中國再經不起任何暴力政治活動,所以他走了梁啟超的改革路綫,而不是孫中山的革命路綫。梁啟超在晚清時期,兩面不討好,得不到清政府的信任,也取不到革命派的支持。支持劉曉波、胡佳和譚作人,就是支持以和平的方式改變中國,讓我們的下一代,免於政治暴力的惡性循環。


 



延續到明天

太多事情還未完成,所以只好留待明年繼續,好像我看了「絲路光影」的《敦煌》後,一直想多讀井上靖的小說,後來才發現,他的著作在中港台的書店都斷市了,幸好我發現中大圖書館收藏了他的著作,希望農曆年假有空,借來一讀。另外,格魯吉亞的《歷劫鴛鴦》和法國的《一千零二夜》也讓大開眼界,我相信格魯吉亞應該保留了大量中世紀的文化氛圍,「中世紀」是一段被現代人淡忘的歷史,好像歷史都由文藝復興開始的,但我更喜歡想像那個充滿神話、神光與蒙蔽俱在的世界。


也好像我迷上了林黛的電影,《漁歌》中的跳脫、《雲裳艷后》中的摩登、《王昭君》的悲壯、《白蛇傳》中的成熟堅毅和《江山美人》中的嫵媚,電影有好有壞,但無損林黛的風華,我較喜歡她前期的作品,希望明年能看她的《不了情》和《翠翠》。林黛和樂蒂,好像是時代的悲歌,雖然風姿綽約,都逃不過如櫻花般墜落的命運。究竟,是她們不自覺地從電影世界(仍由男性主導),習染了溢美的死亡,還是她們以死實現了主體性?


好像看了新藤兼人的《裸島》和《鬼婆》之後,仍然想追看他的電影。《裸島》是由溪水和汗水組成的電影,一連串的不幸,貧農以水開墾荒蕪的小島,換來的竟是絕望,沒有淚水的絕望,是一套很沉重的電影。聽說他改編了谷崎潤一郎的《鍵》,單看小說,已叫我想入非非,不知在新藤兼人的鏡頭之下,會是怎樣的佈局。另外,看完大島渚的《少年》和《儀式》,再讀佐藤忠男的《大島渚的世界》,覺得他真得電影的神緒,文字和影像,可以提供對讀的文本。還有羽田澄子的《山中常盤》,讓我見識了日本「琉璃音」樂和繪卷的藝術境界,我也希望明年有時間了解源賴朝和源義經的事蹟。


好像年底看了「高達回顧電影展」和「奧迪雅作品展」,高達的《偵探》、《永遠的莫札特》、《萬福瑪利亞》、《算我唔好彩》和《周末》,叫我完全摸不著頭腦,這些高達較後期的作品,充斥著他對電影本質的反思(甚至是牢騷),當「故事」被「解構」得支離破碎時,我完全捉不到電影中的影像,所有影像就在我的視縫間溜走,只有一些精警的對白留在耳際。奧迪雅(Jacques Audiard)是新進的法國電影導演,他的《先知》剛在影展獲獎,我看了《無名英雄》、《我心遺忘的節奏》、《唇語驚魂》和《男人最痛》,《無名英雄》和《我心遺忘的節奏》好像尋找消失了的父/母,我很喜歡他的電影,希望《先知》公映時先睹為快。


讓明年延續我的電影夢,我雖只是電影的門外漢,從那個投射在銀幕的世界,令我更能看到現實世界的真實,電影提供一個避靜的洞穴,也給我面對「現實」的勇氣。


2009年12月29日 星期二

吳清源

圍棋的世界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在黑子與白子之間,不只是存在勝負,好像還有一種動態的平衡,心靈的追求。田壯壯將《吳清源》拍得很美,是谷崎潤一郎在《陰翳禮讚》說的幽暗美學,吳清源處在大時代的夾縫,國籍的模糊、中國和日本的戰事、宗教的信仰和質疑,但吳清源始終追尋著活著的意義,也不願隨便相信外界強加在他身上的任何意義。


塔可夫斯基在《時光中的時光》說:生命當然沒有意義。要是有,人就不自由了,他會變成意義的奴隸,他的生活會被全新的標準所支配:奴役的標準。於是,當報紙張揚吳清源與日本棋手的對奕,是中日決戰時,他只是思考什麼是下棋的意義。當二戰時恩師瀨越要他到廣島繼續比賽時,他卻要守著東京的道場,他不斷思考,為何要下棋。除了勝負之外,圍棋似乎包含著更高的境界,也是他一直能超然物外、專心致意追求的境界。


鏡頭雖然那麼平靜,但我卻深深感受到電影蘊藏著的靈魂騷動,吳清源表現得越平靜,他的內心越痛苦,他的身體承受了一切靈魂的爭扎,所以總是那麼脆弱,好像一個破損的器皿,盛不起沉重的玉璧。電影中的吳清源,沒有天使的光環,也沒有光彩四射的目光,他神經兮兮,經常若有所思,正如舒琪先生所說:電影中,他只是吳清源(不是什麼圍棋大師)。沒有神化的意圖,沒有借吳清源抒發國族情感,田壯壯的《吳清源》,同樣追求禪意和精神上的美。


我不懂圍棋,但我知道世上沒有一樣的棋局,每個人都要下自己的棋。吳清源說過,圍棋是一種和諧的狀態。它的重點不在於競技或爭勝負,而是調和。由一枚一枚講究均衡的棋子最後所構成的一盤棋。感謝田壯壯,讓我在《吳清源》中,看到衝突的時代、人物和環境,如合構成一套和諧的電影(人生?)。美的所在,就是鏡頭背後那種靜極而動的境界。



2009年12月28日 星期一

從不缺席的父愛

看徐靜雷的《我和爸爸》,令我想到自己,很多事情只保留在心裡,一直等孩子願意聆聽的那一天,縱使謠言滿天飛,不同版本的傳言鋪天蓋地,但我一於少理,因為孩子是我唯一願意分享的對象,我只願意向他們揭露我自己。


 


《我和爸爸》中的大魚(爸爸),總會在小魚(徐靜雷)身旁出現,正如龍應台在《目送》所說,我的家不在任何地方,孩子在哪裡,那裡就是我的家。如果,我也有小魚這樣的孩子,總是帶著好奇的目光,去認識父親,我已經很幸福了。縱然她有個混蛋爸爸,她還能說出一句:不管怎樣,那就是我的爸爸。還記得看《追風箏的人》,淚流滿面,因為Amir縱然知道父親犯了錯,但他知道父親是最疼他的人,他的生命,從父親而來,所以他當著親族的人,宣認He is my father,維護父親的尊嚴。父親忍受多少孤獨,就是為了這句簡單、卻意味深長的說話。


 


龍應台說,有些人,離開了就只有流浪。《我和爸爸》的大魚是這樣,《禮儀師之奏鳴曲》中大悟的父親也是這樣,我不知道為何大魚和大悟父親離家了,但他們再也沒有家。只要小魚願意,哪裡有小魚,哪裡就有大魚。《禮儀師》的大悟在漁港小屋中,看著死去的父親,那一刻,本來朦朧不清的父親的臉,突然清晰起來,他記起(Remember)父親了,也與父親重新連結(Re-Member),於是,他鬆開父親的手,拿起父親緊握的石頭(他小時候送給父親的石頭),將石頭象徵式地交給未出生的孩子。那塊石頭,就是那不止息的愛,雖然父親不在,但父愛從不缺席。大悟和小魚都是幸運的,因為他們記著父親清晰的臉龐。


 


父親不是聖誕老人,我雖然會買禮物給孩子,卻不希望孩子在我身上索求更多的物質,這個世界,已因為人的貪婪與自私,奄奄一息,我不想「製造」更多的「消費者」,我沒有金子銀子,我只有自己的故事,故事延續生命,也承載著生命,好像《大魚奇緣》的父親,臨終前的一刻,只想兒子聽自己的故事。《最後的邀請》意大利老頭,活了一輩子,採訪過越戰和冷戰的新聞,在最後的時光,都是邀請兒子聽自己的生命故事。


 


父與子,一個線軸和一隻風箏,我一直以為孩子是我放上天空的風箏,但我漸漸發覺,我才是天空中那隻不能遠飛、也不能落地的風箏,而故事就是我和孩子之間那條看不見、卻實實在在的線,連繫著我懸空的生命。


 



 


2009年12月27日 星期日

武士

遠藤周作的《武士》,充斥著死亡和受苦,無論是武士長谷倉,還是天主教司祭貝拉斯可,都懷抱著「殉國」和「殉教」的烈士精神。《武士》就是他們從日本到墨西哥,經歐洲繞回日本的信仰之旅,兩人各懷鬼胎,各有盤算,但最終都成為黑暗政治的犧牲品,但他們正正在犧牲的瞬間,覺悟到那個張開雙手、掛在本頭上的弱者為何被稱為「主」。


讀遠藤的作品,真的很沉重,特別在聖誕的時刻,當教堂內都充滿著「普世歡騰」的歌聲時,我不禁想到耶穌基督受苦的形象,祂擔當了我們的憂患,背負了我們的痛苦,祂來到世間,不是受人服侍,乃是要服侍人。《深河》中的大津,《武士》中那個脫離天主教會、逃到印第安部落的日本修士,都未能在教堂中找到他們的「主」,他們其實是遠藤的化身,大津在印度的加爾各答看見了主的面容,也仿傚耶穌背起了十字架,背起奄奄一息的死者到恒河;而脫離教會的日本修士,在印第安人的面容上,匆匆瞥見主的模樣。很多人以為在教堂歡慶耶穌基督的降生,便能將上主禁錮在教堂之中,那是自欺欺人的做法。


特別是當劉曉波、胡佳和譚作人等中國維權人士,正身陷囹圄之際,我們怎能視若無睹、充耳不聞,而高歌「普世歡騰」?劉曉波說,他希望自己是中國最後一個因言入罪的人,我想起百日維新的譚嗣同,他說「中國革命,未嘗有不流血者,若有,請自嗣同始。」從譚嗣同開始,直到劉曉波,有多少中國人,為了國人的幸福,而賠上了生命和自由?他們都是為了自己的信念(甚至信仰),背起了自己的十字架。十字架本來就帶著「殉」的意味。


感恩主日領聖餐的時候,牧師說,這是主的血和身體,為你而流。是的,我們的生命得以延續,因為很多的生物成為我們的食物;我們能夠享受自由,因為先輩的爭取(甚至以性命爭取),甚至我們的存在,正如猶太哲學家Jacob Needleman所說,是基於造物主的犧牲。當我翻開劉曉波的《大國沉淪》時,發現兩篇序言,都是中國基督徒(余杰先生和一位地下教會傳道)所寫的,他們以身犯險,向當權者發出怒吼,甚至直指當權者有罪,而我,怎能安坐教堂之中,若無其事地高唱「普世歡騰」呢?


2009年12月23日 星期三

平安?

不想奢言平安,胡佳和譚作人仍在獄中,劉曉波身陷囹圄,明天便一審判決,我特意買了他寫的《大國沉淪》,以此作紀念。余杰在序中說,劉曉波失去了自由,而自己仍然享有自由,已經感到羞愧,更何況我身在平安自由的香港,怎能忘記國內那些以身犯險的知識份子?與余杰相比,我更是自慚形穢,叫我怎樣慶祝「平安夜」?


 


當香港人高歌「我祝你們聖誕快樂的時候」,當國內的遊客走到香港感受濃烈的聖誕氣氛、瘋狂購物的時候,有多少人記得那位為民主中國而振筆直書的劉曉波?早上吃早餐的時候,身旁的老伯伯拿著報紙,正在讀劉曉波的新聞,罵了一聲「不知所謂」,我問他,是共產黨還是劉曉波?他斬釘截鐵地說:梗係共產黨啦,人家只罵你貪污腐敗,你憑什麼把人收監?然後,他對我說了很多對中國未來的擔憂。


 


香港人跟紅頂白,很多年青人只會向錢看,對共產黨的所作所為視若無睹,只知道有楊利偉和郭晶晶,完全不知有胡佳和譚作人,那些上了年紀、見過世面的政客,對中國政治情況噤若寒蟬。「平安」與中國的距離有多遠?當我們慶祝平安夜的時候,我們在慶祝什麼呢?是慶祝男人手上的高科技電玩,還是女士袋中的名牌衣履?


 


上主啊,你擔當了世人的憂患,背負了世人的痛苦,中國這片土地上,離天國的平安還很遠,卻仍有許多有良心的中國人,學祢一樣,帶著憂患,背起了十字架,他們被漠視、被忽略,更被遺忘,但主啊,我知道祢沒有忘記他們,也叫我們不要忘記他們,當我們高歌平安夜的時候,讓我們知道,還有很多人因著別人的平安、後世的平安而承受痛苦。


人類是入侵者

看《阿凡達》(Avatar),有一種「過度真實」(布希亞所言的hyperreal)的感覺,影像都是虛擬的,但電影帶出的衝擊和反思卻又那麼真實,雖然我不斷提自己,潘朵拉(Pandora)只是個虛擬的世界,但我又情不自禁地投入到「阿凡達」的世界,我的感覺正如Jake所說的:「阿凡達還是人類?我已分不清哪個才是真實的世界。」James Cameron的鏡頭、《阿凡達》的影像,就是觀眾與生命產生連結(Connection),不單是自身的生命,還有他者的生命,以致超然的存在。


《阿凡達》有別於其他科幻電影的原因,是James Cameron嘗試以「他者」的視覺,反思人類現今的存在狀態。從《天煞》(Independence Day)到《強戰世界》(War of the World),「他者」(外太空的高級智慧)都是入侵者,雖然Tim Burton的《火星人玩轉地球》(Mars Attack)戲謔一下這種煞有介事的受害者心態,但嘲弄多於反省。近日重拍的《星空奇遇記》(Star Trek),主角雖然是火神星人,但人類和火神星人並肩作戰,正義還是屬於人類的,人類只有在生死存亡之際,才會以武制武,絕地反擊。總之,人類都是愛好和平的正義朋友,外星人不犯我,我不犯外星人。


不過,我們有沒有想過,人類就是那些不懷好意的外星入侵者?這就是James Cameron在《阿凡達》提出的質問。為了掠取珍貴的太空資源,人類濫殺無辜的Na'vi族人,還要砍伐樹木,破壞潘朵拉的生態。Na'vi人與地球人,形成強烈的對比,他們孔武有力,身高三米,卻絕不濫殺,他們捕獵或殺死動物後,都會為動物祈禱,口中念念有詞:「我看見你。」多麼細緻的場面設計,充份表現Na'vi對生命的尊重。我曾經在意大利的小鎮Tavernelle看過這樣的一幕,司機輾斃了流浪貓,他跪在路旁,右手按胸,口中念念有詞,然後輕輕地托起貓兒的屍體,放在草叢中。這樣的慈悲之心,也存在於我們人類之中。


我很喜歡電影帶出的連結概念,生死循環,死者復生,Na'vi人與動物透過髮梢的神經與其他生物連結(我想起衛斯理的《頭髮》),這不是一種高等生物馴化低底生物的關係,而是一種生者平等的關係,彼此都有選擇的權利,樹的根部,更是整個星球的神經連繫,眾者一,一者眾,不能分開,回憶(Remember)就是重新連結(Re-member),當Na'vi族人手牽手、繞著神樹載歌載舞時,也讓我想起連結,難怪Jake和Grace都那麼渴望,要成為Na'vi族人,因為他們已厭惡了極端個人主義的人類社群,尤其是Jake,孿生哥哥的死,雙腳的殘廢,都代表了他進入更孤立的存在狀態。


其實,James Cameron說一個原住民的故事(如澳洲原住民或印第安原住民),都可以帶出類似的信息,但為何他偏偏要憑空創作一個「阿凡達」的外星故事?十九世紀的哲學家和文學家,都因著對「文明」的反思,提出「高貴的野蠻人」(Noble Savage)的概念,「文明」的終點可能是同歸於盡,澳洲土著和印第安人都曾經是歐洲人對「高貴野蠻人」的想像,但今時今日,我們面臨的,不單單是「文明」與「野蠻」的問題,而是我們全人類(地球人)正一起毀滅「地球」這個生命體。



2009年12月22日 星期二

雙城雙年

生於城市,成長在城市,卻不知何謂「城市」,「香港‧琛圳城市/建築雙城雙年展」給我反思的機會,我什麼也不懂,只在市民中心和廣場的主展館閒晃,慕名而來,觀摩各國的建築師,如何讓冷冰冰、鋼筋水泥的城市「活起來」。


我讀著展板的簡介,其中一段話深深吸引著我,我駐足細讀,立刻抄下來,作者說:「令人響往的城市往往是複雜的地方,由非常不同的部份組成。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中提到,一個城市是由不同種類的人組成,類似人群不可能把城市變為現實。但是,我們面臨著多種在城市中維護類似人群空間實踐的障礙,它們將城市分為以習慣、特權、喪失為界限的封閉社區。...深圳與許多中國城市一樣,不斷在建立圍牆,以實物的方式表現了中國傳統中根深蒂固的關係型社會結構。」


我似懂非懂,畢竟展覽有很多建築和設計的專門用語,但這句說話,讓我想到圍牆,香港確實越來越多圍牆,以前的圍村都以圍牆環繞,現在的私人屋苑都以圍牆和鐵絲網環繞,過去開放的公共屋村,也都開始建立圍牆。香港,漸漸由一個一個圍繞起來的私人物業所組城,而香港本身,也被關口圍起來,公共空間,往哪裡尋找?


離開時突然看到「本土行動」的朱凱迪,才知他會參與「馬拉松對話」,我聽了三場討論,萬科集主席王石的發言引來全場掌聲,他有份參與「哥本哈根氣候峰會」,他說這次會議,改變了他對企業責任的看法,他從個人英雄主義走到民族主義,這次峰會再令他走向國際主義,他說他是父母的孩子,他既是中國人,也是全人類的一份子,所以有責任減緩全球暖化。另外,北京的社區行動者舒可心也很敢言,他直言要在社區建立議會,他不想當國家主席或總統,但他要每個人都能當社區的議長。他的說法,就是當年美洲殖民地最早基的議會模式,他更矢言要向共產黨買下地區的發展權,讓社區成為民主管治的基礎。


我一面聽發言,一面留意附近有沒有便衣警察,聽眾的反應又是如何,但是言者理直氣壯,聽眾拍掌叫好,這就是深圳,舒可心更鼓勵我們這些香港人,要好好去幹,因為中國內地的人,正學習香港人爭取社區權益,我們這些香港人慣於隔岸觀火,難得國內遇有這些鐵錚錚的知識份子,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仍堅持發聲。《我們的孩子》的導演、遭打壓的艾曉明教授也獲邀參加馬拉松對話。深圳,已不再是一個只得銅臭的城市,深圳開始有自己的個性,生出文化的根柢,深圳的生命力,已超越香港。


場刊的編輯歐寧如此說:「過去,香港如同長者般照顧深圳,現在深圳已經大成人,要謀求更大的發展,而香港則有點後繼乏力,需要扶持。」不可悲嗎?從宏觀的歷史角度看,香港開埠一百七十年,深圳發展才只有三十年,此言成理,但比香港更「年長」的歐洲和美國城市,仍繼續保持活力,和香港同輩的新加坡,也繼續年青,一百七十年的香港,真的老了嗎?九七回歸時,外國人鼓吹「香港之死」,香港人一於少理,現在國內的人說「香港老了」,我們還要夜郎自大嗎?


觀察力

乘巴士途中,孩子看到《風雲II》的片段,信信說:「爸爸帶我睇!」我有些納悶,因為除了彭氏兄弟之外,電影毫無吸引力,於是我說:「電影屬IIB級,不適合兒童觀看。」


信信有些失望,沉默片刻,突然問我:「咁《偽能叛變》屬於哪一級?」


「IIA級!」我理直氣壯地說。


他問:「什麼是IIA級?」


「有家長陪同方可入場觀看。」我抹一把冷汗。


他再問:「咁《狼人外傳》呢?」


因為我是X-Men的粉絲,孩子當時又嚷著要看,雖然內心掙扎,也帶了他入場觀看,被他一問,我投降了,於是我前天帶了他們看《風雲II》。


看完電影後,信信問我:「點解好人變了壞人之後都會失憶,然後又有一個女孩子出來幫他做回好人?」很好的問題,他最愛看的《百獸戰隊》(Wild Force)的Wolf是這樣,《狼人外傳》的狼人也一樣,這一次聶風也是這樣。


我跟他解釋,這是編劇懶惰的做法,好人變了壞人便失憶,什麼也不用交代,然後有個深愛的女人出現了,又變回好人,也不用設計其中的情節。信信說:「難怪我還未找到五粒星的電影(他心目中最好的電影)。」


徐克的可貴之處,在於以眩目的視覺效果,說一個奇情曲折的曲事。電影,最終都要回歸「故事」,而不要一味耽溺於特技。這一次,走火入魔的,不只是聶風,還有鬼迷心竅的彭兄彭弟,這些東西,連小孩也騙不過。



2009年12月19日 星期六

早期華語電影

香港電影資料館舉辦「發展中的光影:早期華語電影」,我不想錯過任何一部選映的電影,我很希望能夠透過鏡頭,重回一百年前的世界,可惜時間有限,我只能看到幾部一百年前的西方電影、《勳業千秋》和幾部早期的香港紀錄片段(包括公認為最早影像資料的愛迪生短片)。


 


《凱撒大帝》(Julius Caesar)是關於凱撒凱旋歸來後後暗殺,最後由安東尼替凱撒報仇,建立帝國的故事。電影只有幾個場景,最深刻的是凱撒的妻子夢到凱撒被殺的情景,導演Giovanni Pastrone運用了重叠影像的方法,讓觀眾「看到」妻子的夢,幾個大場面也拍得很有氣勢,雖然電影仍保留很多舞台元素,有些演員甚至面向鏡頭演戲,但電影已突破了舞台的限制,讓觀眾置身於「故事」之中,而不是單純的旁觀者。


 


《木星之旅》(A Trip to Jupiter)令我眼界大開,其中一場國王沿梯子爬上不同的星球,驟眼看去,還以為他真的「往上爬」,但細心觀看,才知所有佈境都畫在地上,演員則躺在地上演戲,鏡頭對著演員平行地往前移,營造往上升的效果,科幻奇趣。電影中加入了一個丑角,向國王展示不同的星圖,我覺得他就是導演Fernando Segundo De Chomon的化身。


 


《愛神傳說》(The Fable of Psyche)、《大鬍子女人之戀》(In Love with the Bearded Woman)和《反斗孖寶》(Two Naughty Boys)荒誕風趣,表現了電影作為娛樂(Entertainment)的功能,不難想像,一百年前的電影院,是充滿笑聲的。最後的《鄉村醫生》(The Country Doctor)充滿人道關懷,一百年前的電影都是默片,導演只能透過影像說故事,但在D. W. Griffith的鏡頭之下,我幾乎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看著鄉村醫生無助地望著病倒的女兒,又要照顧村裡另一個病倒的女孩,他分身乏術,究竟要撇下女兒,醫治別人的女兒,還是關起大門,只醫治自己的女兒?文叉剪接,一生一死,我完全能體會醫生的掙扎,和他同步呼吸,不斷替他抹汗。


 


黎民偉拍攝的紀錄片《勳業千秋》(又名《建國史之一頁》),讓我看到孫中山先生和蔣介石的北伐旅程,電影不單是純粹的紀錄片,也是政治宣傳片,我甚至覺得,電影的用語和後來共產黨的文宣用語幾乎一致,只是宣傳主角不同了(從國民黨到共產黨),我錯過了黎民偉導演的《西廂記》,不知道黎民偉先生貢獻,在於電影的政治歷史意義,還是美學意義?


 


當我看幾部早期香港紀錄片的時候,我不斷提醒自己,片中的影像,都是外國人對香港的印象,無論是愛迪生的短片,或者由王泉珠女士捐贈的短片,拍攝者都是外國人,所以,我很想知道,一百年前的香港有什麼東西吸引他們的視線?當然,中環和上環的街景非常吸引,當時的香港充滿異國情調,冷道有些冷清,間中有些留著辮子、穿長衫的華人走過,更多的是人力車夫和轎夫,我更看到,當時還有一種交通工具,只有一個輪子在車頭,好像現在用的泥頭車的,但上面卻坐了四五個人,後面一個車夫在推,瘦削的身體和一個車輪,便縱橫四環地帶,沒有親眼看過,也不敢相信。另外,街旁蹲著很多叫賣的小販,孩子都沒有穿鞋子,牙齒發黑(黑白片的綠故,不知是否太黃),有些碼頭的苦力赤膊奔走,他們就是早期的香港人。


 


說實話,兩個小時的早期香港紀錄,有華人生活的部份,不到一半,其餘大部時間,都是一些外國人的生活紀錄,抽煙閒晃,遊山玩水,似乎香港的風景,比低下的華人生活,更吸引他們,這也無可厚非,他們畢竟是殖民者。我很努力去辨認鏡頭下的香港,但除了當時的最高法院(今日的立法會大樓)外,鏡頭下的香港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踪。紀錄片中,九龍城聖山上的宋王臺石還在,後來便被日本人剷平,要來鋪機場跑道,我看到九龍城中的金字頂村屋,想像我的曾祖父也可能住在其中(我曾替祖父和姑婆做口述歷史,他們說我的曾曾祖父在侯王廟解韱,曾祖父在九龍城開紙紮店,他們小時候便住在九龍城)。


 


電影院是另類的時光隊道,卜正民(Timothy Brook)從維梅爾的畫作中,寫成了《維梅爾的帽紙》,完成了一次十七世紀的全球貿易之旅,我也在四個小時之中,完成了一百年前的旅程。


2009年12月16日 星期三

說梧桐河

愛上梧桐河,是個多月前的事,之前,我一直不敢跨越欄柵,只敢遠眺,直至個一個星期天,獨個兒騎單車,不知何來的膽量,越過欄柵,開入梧桐河畔的小徑,花香處處,鳥聲時時,好像陶潛誤入桃花源,心情豁然開朗,從此,我忘不了梧桐河的閒適,每見日光斜陽,都想到梧桐河畔,讓我暫時忘卻生活的煩惱。沿河而跑,讓我暫時忘卻時間的存在、甚至自己的存在,放蕩思想,任意飛翔,跑步時一個人的時間,是最溫暖的時間,特別是寒風颯颯,途人都拉起衣領,但你偏單衣短褲、血流溫暖的時候,有種眾人皆冷我獨暖的清醒。


特別是星期天,上教會前,或者崇拜後,都到梧桐河跑步,從覲龍圍入,沿河而跑,河面金光閃閃,時見釣友坐在河旁,默默守候,等待河床的塘虱上釣,他們在河旁、在橋上拋絲,看著那團在河中浮沉的黑影,就是那些沒有十斤也有八斤重的肥魚,只希望飽餐一頓,梧桐河水雖然有些渾濁,但在冬季卻流得溫柔,大家都懶理什麼大腸桿菌含量,只管享受效野的寧靜,盡盡雅興。於是,星期天跑步,也近乎一種儀式,抽空獨處,無語問蒼天也好,向上主盡訴衷情也好,都享受片刻的臨在感。


在河旁跑步,不時見到騎著單車回家的村人,老人肩並肩在河旁閒遊,也見過有人放羊,幾條黃狗守在河旁,向途人搖尾巴,為河旁的混凝土徑,增添不少生氣。小徑寬長,也禁止車輛駛入,所以當太陽高懸,日光照出自己的影兒,看著自己的影子,似曾相識,卻又不識,很想擺脫,卻終究是拖著影子而跑。於是,我閉起雙眼跑步,那時聲聲入耳,有規律的呼吸聲、潺潺流水聲、鳥語蟲鳴,都特別清晰,彷彿大自然的交響樂與呼吸的節奏,融為一體,物我兩忘。


余光中說得好,「河乃時間之隱喻,不舍晝夜,又為逝者之別名。然而逝去的是水,不是河。自其變者而觀之,河乃時間;自其不變者而觀之,河又似乎永恒。」(橋跨黃金城-記布拉格)有河流的社區,便有生氣,有河流的生命,便有縱闊、有景深,所以,當孩子問我要帶他們到哪裡去的時候,我說是世外桃源。大自然是上主給我們的禮物,我也希望將這份禮物留給孩子。



2009年12月14日 星期一

十字架與《深河》

望著妻子離世,卻無能為力的磯邊,只聽到妻子臨終時的託付,你要找我啊,一定要找到我,他只期望在妻子轉世後,再續前緣;曾經滄海,愛過又分過,最後發現,人生只是一聲嘆息,尋不著生之意義,不願去愛,也不能再愛的美津子,希冀在有如小丑的舊朋友大津身上,找到答案;第二次世界大戰時走過鬼門關的木口,就是放不下酗酒的戰友,戰友臨終時,就是放不下口中啖過的那一塊人肉和亡友稚子的眼神;曾經為愛情離棄上主的大津,被拋棄後又回到上主的身邊,但他的信仰,不為教會所容,他最後在印度的聖地恆河,以自己的方式,傚法耶穌基督,背起被棄絕的十字架。遠藤周作的《深河》,是真誠的信仰剖白,也是對包容與慈悲的渴望。


遠藤周作是天主教作家,根據譯者林水福所說,遠藤一直尋找天主教作家的義務,他在〈天主教作家的問題〉中寫道:「天主教作家絕不是聖人或詩人。聖人或詩人的目的是專心歌頌神。但是,天主教作家,既然是作家,其最重要的義務是凝視人,絕不容許放棄凝視人的義務。」於是,在《深河》中,遠藤的凝視,便成為故事中各個人物的內心剖白(即書中各人的物語),但這種剖白,又有別於基督宗教的懺悔,他們沒有一位確定而又超越的懺悔對象,他們只是對生命有所企盼,就算大津是一位神父,但他也受到天主教會的非議,他的基督信仰近乎泛神論,被視為異端。他們一起在印度的恆河相遇,並不是要清洗任何「罪惡」,只是希望「深河」能整全地包容他們、接納他們,他們不再需要任何的審判,任何的撕裂,他們不是善人、也不是惡人,而是整全的人。正如美津所說:「河流包容他們,流呀流地。人間之河,人間深河的悲哀,我也在其中。」


讀到這裡,我不禁想起Jack Kornfield《原諒的禪修》的一話:「過去已過去。原諒意指:不再企求一個較好的過去。」我從磯邊、美津子、木口和大津的故事中,都看到一些似曾相識的感覺。人生,與其說對錯,倒不如說,總有些遺憾,而每一次遺憾,都證明自己的軟弱和渺小,我們只能以謙卑的心,接納發生的一切,然後背起遺憾,繼續上路。正如遠藤所說:「他們每一個人有各自的人生,有不能對他人說的祕密,他們的背部背負著這些重擔而活。」來到深河,上蒼能明白自己的衷情,我們在無言中吐露一切哀慟,而不再為自己辯解,完全浸淫在深河的愛中。


遠藤說,耶穌基督在我們之中不斷轉世,以聖經的話說,現在活著的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裡面活著。不過,誰是基督?在《深河》之中,大津和加斯頓的故事,最感動我,在塚田彌留之際,加斯頓「跪在床舖旁邊,姿態有如折斷了的釘子,懇切希望塚田內心的彎曲能和自己一致,和塚田共苦」;而大津則獨自跑到印度,窩居在印度的隱修所(英文是Ashram),每天走在街上,背起垂死的棄民,讓他們浸洗在恆河之中,完成他們的人生之旅。《深河》的意象,那個衣衫襤褸的大津,深深地打動我。


當我再抬頭望向教堂中高懸的十字架時,我看到那條流在我心的深河。



2009年12月10日 星期四

瑕瑜互見的花木蘭

看《花木蘭》,為了支持粉嶺戲院和馬楚成,粉嶺戲院是大埔和北區碩果僅存的電影院,雖然設施較舊,但很有風味,所以,對於粉嶺戲院放映的電影,我都不大挑剔,加上馬楚成攝而優則導,是認真的電影人,買票入場,一舉兩得,可樂而不為?

說實話,《花木蘭》的婆婆媽媽、哭哭啼啼令我頗感煩厭,無端的愛國情緒,什麼為國家犧牲,也教我雞皮疙瘩,不過,我不認同很多評論所說,《花木蘭》爛得一文不值,我反而同情地觀看《花木蘭》,看導演如何在創作自由和市場策略間妥協,我甚至覺得,為了要在大陸市場站得住腳,為了要收回過億的票房,某些段落,不得不如此(哪些導演如高達般幸運,無需考慮市場因素?)。

荷里活動畫珠玉在前,將代父從軍的花木蘭畫得跳脫可愛,沒有國家命運的重擔,也沒有兒女私情的羈絆,更多是一個少女的成長故事,完全符合卡通動畫觀眾的口味,馬楚成再拍《花木蘭》,不可能拾人牙慧。不過,古裝歷史電影也不易為,千軍萬馬的場面,難與吳宇森的《三國》匹敵,美術設計也難以超越張藝謀和陳凱歌等國內知名導演,要說劇情與電影感,又有陳可辛的《投名狀》,馬楚成的《花木蘭》,處處都面對巨人的影子,他怎能不吃力?

我覺得,馬楚成希望殺出一條血路,為大場面的歷史電影另闢路徑,以往的歷史電影,都充滿陽剛氣,都是男兒英雄的血淚,但馬楚城的《花木蘭》,則嘗試從女性的視覺,重審戰爭的意義。雖然劇情牽強,但花木蘭始終是軍旅中的唯一女性見證人,從一個女人的角度看戰爭,戰爭便失去那種想當然的意義,他的父親還覺得為國捐軀是應份的,她只是希望父親免於戰死沙場,男人的戰爭崇高但虛無,但花木蘭的戰爭卑微卻實在,因此,馬楚成花了很多時間,刻劃花木蘭內心的矛盾,她就是想不到,那個卑微的願望,換來激烈的兩難選擇,所以,馬楚成鏡頭下的花木蘭,有別於荷里活那個不用面對道德兩難的少女,也不像男性想像中那個義無返顧、一去十二年的英雌。

於是,電影的前半部,根本是反戰的戰爭電影,文泰(即拓拔宏,陳軍飾)沖洗陣亡者的名牌,木蘭(趙薇飾)在大漠中凝視風中搖曳的名牌,戰爭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實實在在有血有肉的生命,馬楚成也沒有一味醜化外族,雖然門獨(胡軍飾)麻木不仁,但柔然大單于和公主都不是好戰之徒,他們甚至希望透過和親,偃旗息鼓,與中原的北魏保持友好。當門獨說漢人是羊的時候,木蘭也說她的軍隊裡有鮮卑人、羌人和漢人,但沒有羊,也非常符合魏晉南北朝時期中原的情況。其實那個時候,兩大潮流正在進行,當漢人胡化的同時,胡化也大舉漢化,文泰(拓拔宏)便是日後的孝文帝,也是推行漢化政策的北魏皇帝,可見馬楚成安排文泰與木蘭的一段感情戲,是用心良苦的。

《花木蘭》後半部份開始走樣,風格一轉,文泰裝死激勵木蘭,木蘭苦口婆心愛國愛民,大將軍言而無信,陷木蘭於絕境等場面,都難以入目,最後一場小虎(房祖明飾)慷慨就義,求仁得仁,戰死沙場,一幕壯士悲歌,來得兀突,為要博得極端愛國人士的掌聲,種種計算,令電影失色。不過,瑕不掩瑜,瑜不掩瑕,我還是覺得馬楚成是有心之人,我們不用將電影貶得一文不值,電影的藝術層次要提升,觀眾質素也要提升,面對龐大的國內市場,導演怎敢拍一套叫好不叫座的電影?突然覺得,花木蘭好像奧巴馬.


2009年12月5日 星期六

沒有聽障的《聽說》

自《海角七號》之後,一直期待台灣電影捲土重來,錯過了鄭有傑的《陽陽》,我再不能錯過《聽說》,雖然我不認識鄭芬芬,但讀過《認識電影》的人,怎會認不出監製和出品人的名字-焦雄屏?台北的文化氛圍加上聽障的題材,應該大有發揮空間,可是電影的前半部份,卻叫我看得有些不耐煩。


請不要誤會因為我不懂手語,要看字幕,所以不耐煩,其實,我一直認為聽不見的愛情,是專注而又浪漫的,他們必須看對對方的面孔、嘴唇和動作,才能溝通,有專家說語言只佔溝通的一小部份,那麼聽障朋友的溝通,應該比「正常人」更豐富、更深入。我不耐煩的原因,是電影太過賣弄天闊的憨直和秧秧的清純,而忽視了聽障朋友那種獨有而深刻的溝通方式。


還記得十多年前看德國電影《無音曲》,爸爸將聽障女兒放在擴音器上,她突然被聲音震動的韻律憾動心弦,她開始用觸角去聽聲音,兩個月前,我也看了紀錄片《觸得到的聲音》(Touch the Sound),Evelyn是聽障敲擊樂家,但她卻能以皮膚去聽,氣流的改變,空氣的震動,她每一個毛孔都是小型接聽器,兩套電影,都讓我們一窺不一樣的聲音世界。可是,《聽說》除了多教我一些手語之外,我看不到聽障朋友的世界。


我不明白,為何主角不是小朋,而是天闊和秧秧?當然,電影透過錯摸,令他們成為《聽說》的主角,不過《聽說》的錯摸極欠說服力,有些電影很會玩掩眼法,沙馬蘭(Shyamalan)的《鬼眼》便是一例,最後揭盅的一刻,真有「原來如此」的驚訝,但《聽說》耍的,是掩耳盜鈴,我甚至有種被愚弄的感覺,心裡暗叫「有冇搞錯,有冇可能呀」?為了這樣的劇情,令天闊和秧秧變得像白痴一樣,完全不值。


《聽說》還有一個問題,就是老套和婆婆媽媽,小朋和秧秧像女同志多於兩姊妹,那個缺席的傳教士爸爸,令電影更虛偽(自己為了傳教,就要秧秧照顧小朋嗎?火災後還要感謝神?)天闊大學畢業,會手語,卻賦閒在家,只送外賣?太多不的犯駁和空白,只剩下公式的少年愛情(憨直少男還上清純少女等於愛情來了),或者焦雄屏都是仗義請纓,為台北的聽障奧運拍一套宣傳長片,是我期望太高了。



2009年12月1日 星期二

從Juno看成長


昨天上午還在北角寶馬山,與友校討論初中歷史教學的問題,下午又要趕回粉嶺,預備通識電影欣賞,口裡還在說中史的問題,腦海就思想著通識的課題。這一次,我和秀卓選擇了《Juno少女孕記》,希望學生能以史登柏的七種愛情類型,分析角色之間的愛情,我也以Juno未婚懷孕為例,讓學生從COREControlOwnershipReachEndurance)的理論,分析Juno如何面對逆境。


這次備課,也刺激我思考我的愛情觀念。說實話,愛情是不斷變動的,我們怎能以一個三角型歸納不斷變化的愛情?以Juno和畢仔為例,Juno一開始或者迷戀畢仔,覺得他很cool,在只有激情(Passion)的條件下,他們的愛是迷戀,而當Juno和畢仔一起經歷了未婚懷孕之後,他們開始產生親密感(Intimacy),但仍欠承諾,只是浪漫之愛。同一個戀愛對象,也會此起彼落,怎能一概而言?我反而覺得,佛洛姆(Eric Fromm)的愛情理論更能反映現在人的問題,他強調愛是一種能力(Competence),而不是感覺,所以,我們必先有具備清晰的自我概念,才能與他人談戀愛。Juno說:我們是全職的朋友,兼職的情人。或者,我可引用紀伯崙的詩歌所言:彼此相愛,卻不要讓愛成為束縛;讓它成為湧動在你們魂靈岸間的大海。


有學生問我,他不明白《Juno少女孕記》的結局,說實話,電影是電影,將十月懷胎的經歷,濃縮成風趣的九十分鐘,容易讓人忘卻真真實實的一分一秒。Juno面對逆境,好像能控制很多事情,從是否中止懷孕到選擇領養家庭,一切運籌帷幄,但現實處境,每一個抉擇,都充滿掙扎,一年多前,當香港的電影院上映《Juno》時,也同期上映羅馬尼亞的《432日-墮胎日記》,同樣的抉擇,卻相當痛苦,兩名無助的女學生,在孤立無助的社會中,被強暴和欺壓,能像Juno那樣在完全自由和充滿支持的環境下做決定的青少年,會有幾人?我們真的有如此多的選項嗎?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負起責任(Ownership),為自己所做的付出代價,並甘心接受。Juno生了孩子後,逆境是否就過去,還是未婚懷孕的陰影,仍會存在Juno的心中?電影是否輕視了未婚懷孕的持續性(Endurance?我提醒學生,電影最主要探討的,不是未婚懷孕的問題,那只是一個很戲劇性(dramatic)的事件,電影要說的,其實是成長的自由和責任。


我和秀卓都是影癡,每一套好電影,都是個自足的世界,如果能在通識中加入更多的光影元素,學生會更容易有脈落地討論識題,而不流於胡扯。電影,給我一個觀察世界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