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27日 星期一

再生號:執著與放下

人類像上帝,因為人類也會在自己創造的世界成為上帝。命運弄人,現實叫人難受,於是,我們遁入想像的世界,要有光,便有光,要再生,便再生。電影一開始,便看見失明少女Melody攀到天台邊緣,不停轉圈,念念有詞:「如果我沒有死的話,我會好好生存下去;如果要我死的話,讓我和家人團聚。」命運和盲目,再讓我想起希臘神話中的伊迪帕斯(Oedipus),他苦苦追尋殺父的兇手,最後才發現自己就是引起災難的人,宿命(fate)不能改變,生命是盲目的,於是他刺盲雙目自我流放。失明的Melody和Oedipus向命運發出一樣的控訴。

在漆黑的畫面中,聽到孩子的聲音:爸爸,究竟世界上有沒有鬼呢?爸爸說:鬼是死去的人放不下在生的人,所以留在世間,又或者,是活著的人思念著死去的人而幻想出來的。話未說完,便出現車禍場面。一家四口,父親死亡,女兒失明,母親和兒子受傷。那個失明的女兒便是Melody,她眼見母親(林熙蕾飾)年復年、日復日地活在喪夫的傷痛中,無法走出痛苦,於是她提議以小說療傷,小說中交通意外後活過來的是父親(劉青雲飾),她們才是死去的人,父親雙目失明,但他的世界是有鬼的。父親為了治療失去家人的痛苦,也開始寫了說,在小說中,妻子和兒女也活過來(再生),於是,Melody的小說世界成為死去的父親世界的現實,而死去的父親的小說世界,又反過來成為另一個Melody世界的現實。人就像站在兩面鏡子的中間,倒影不斷向後伸延,小說世界和現實世界就是那兩面鏡子,中間的人從無限伸延的鏡像中永生。

電影穿插在現實與幻象、小說與人生、生與死之間,Melody的比喻也像佛偈,她說:這兩個世界好像銀幣的兩面,生者在面時,死者在底,直到小說人生在面時,真實人生又在底,只有當銀幣豎立起來時,兩面世界才能並存,但那只是個脆弱的平衡。透過創作小說,Melody令父親「再生」,「再生」的父親又透過創作小說,令家人「再生」,不斷的「再生」模糊了人和鬼的界線、現實和幻想的界線、甚至小說和人生的界線。直至母親和弟弟遇上意外,被塌下來的簷篷壓死,Melody才被迫回到痛苦的真實,她才驚覺她只不過是「再生世界」的上帝,而她也活在一個被創作(Written by,也就是電影的英文名)的世界。她崩潰了,她的「再生世界」也崩潰了,「再生」父親的小說世界也崩潰了。有多少人能直視人生的痛苦?能看破人生無常者又有幾人?很多人都在幻想中補償,或小說,或電影,更有人精神崩潰,回不到現實世界,皆因眾生皆苦。

之後的劇情,有如人生的抉擇,是自殺還是生存?表面上看似選擇,其實無可選擇,死去的Melody,活著的Melody,還有那個正在決定死活的Melody,都控制不了自己的命運,最後又回到開始的畫面(電影充滿佛教輪迴的寓意,從開首到結尾到站在同一個地方打轉),然後她一躍而下,故事終於有了一個結局,但那只是她所寫的小說的結局。她在小說中死了,為了現實的她可以重新活過去。原來人真正的選擇只有執著與放下,她讓爸爸、媽媽和弟弟都在小說中死去,也讓自己都死去,那就是放下,Let it be,只有讓過去都死去,承認一切都不會重來,人才能繼續活下去。

人類的痛苦,就是希望成為上帝,卻永不是上帝。《再生號》其實充滿禪意,我們需要在影象和電腦特技的背後,才隱約看到韋家輝眼中痛苦而又樂於活下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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