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13日 星期六

朝聖-神樂院紀行(一)

還未踏足在大嶼山的島角,朝聖的旅程早已開始,只是一腳踏在修道院的土地上,內心不得不平靜下來,街渡遠去,氣油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逐漸消散,我的心會否也一樣,在這裡過濾、沉澱,在不知不覺中,所有的塵垢,都化為無有?安靜地,我聆聽自己的呼吸聲,吸氣,感謝生命的一切,呼氣,將生命的一切付上。聽到相機快門的聲音,咔嚓,身旁的人捕住了美景,我的眼目很想遊移,但我記住了蔣勳的提醒,視覺進化的代價,是失去靈敏的嗅覺和味覺。視覺是白糖,加得多,膩了也不覺,所有食物都變得甜而不甘。於是,無論如何,我只盯著水泥路,看到不規則的碎石,黑白之間又見壓平了的昆蟲,像標本釘在路上,雨水打下落葉殘花,留下冬去春來的印記。縱然一路上山,呼吸仍然平順,人聲遠去,漸成孤身,時聞鳥語,山頭散發淡淡的幽香,享受寧靜的片刻。


才坐下來,便看到白板上寫著《定中慧》: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知其所止,止於至善。後面還引用了程明道的詩:閒來無事而慫容/睡覺東窗日已紅/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皆興與人同。一面讀著詩文,一面想到中國的隱士,在淡泊中度日,與世無爭,簡直人間天堂。人在山中,仙也。然後,李達修院長徐徐走來,看上去年不過四十,但他說入修道院已過二十年,屈指一算,也差不多五十了,他說隱修生活很重視「恆居」,從凌晨三時半至晚上八時,以期待的心情頌禱,以感謝的心夜禱,八時就寢。生活自給自足,吃手所種,穿手所造,動極而靜,靜極而動,平衡過活,群居與獨處相輔相成。他們好像中古時期的荒漠教父,每句話都像煉成的純鋼,字字真言,句句慧語,他的話有如聖經所說的,像金蘋果落入網羅中,我聽得入神。


李院長領我們走上教堂,午前經開始,隱修士開始唱詠,我閉起雙眼,聲音在教堂內迴盪,恰似一雙溫柔的手,把我擁抱,我雙手合十,感謝生命裡的一切。我記得讀天主教學校時,老師領我進教堂,我第一次感受到神聖和莊嚴,生命原來可以昇華,在靜默和肅穆之中好像藏著一個永恆的答案。雖然我加入了新教教會,但仍記得天主經的每一句話:我們的天父,願祢的名受顯揚……。我跟著隱修士念,倍覺親切,有回家的感觸。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兩年前的平安夜,我參加了子夜彌撒,去年的復活節,我在台北的天主教堂。莊嚴的禮儀,好像神聖的錨,把飄泊不定的人生,給予週而復始的神聖秩序。


午餐的飯菜,都是隱修士親手種的,我吃得很慢,細細咀嚼,品味土地的豐饒、隱修士的辛勞和上主的恩寵。食物不再只是食物,而是更神聖的一種媒介。食物一直劃分貧殘富貴,富有的鮑參翅肚,貧窮的稀粥青豆,現在我們一鍋同食,大家分甘同味,合而為一,無分彼此。莊神父後來告訴我們,預備飯菜的修士一夜無眠,只擔心飯菜不周,問我們是否飽足。我想,我實在飽足有餘了,現在還有多少人在做飯時,會銘念著吃飯的人?就因為這一份心意和修士的辛勞,這頓午飯連結了做飯的人和吃飯的人、食物和肚腹,更連繫了本來陌生的我們。這頓本飯,本身就帶著聖餐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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