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4日 星期四

奧斯維辛之後-遊客不要來

火車駛進車站,在Sven面前展開的,除了那個似曾熟識的名字-奧斯維辛,就是一片茫然。本來,奧斯維辛只是地平線上一個名叫波蘭的國家之內的偏遠小城鎮,她從來寂寂無名,不像意大利的Vinci,因為有了達文西,所以家傳戶曉。或許,奧斯維辛寧願一直寂寂無名,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某一天,當美國軍隊在奧斯維辛發現人類歷史上最殘暴的集中營,納粹德國在那裡殺害了超過一百萬的猶太人,暴烈的程度甚至迫使人類重新思考何謂「人性」,就像哲學家阿多諾所言:自奧斯維辛之後,寫詩是野蠻的。當德國青年Sven在有意無意之間踏足奧斯維辛的那一刻起,苦難與冷漠成為生命的嚴肅課題,當苦難的記憶成為旅遊景點,當奧斯維辛的居民無奈地借助昔日的苦難記憶,才能獲取德國企業的垂青時,「人性」與「苦難」的思考還剩下什麼意義?


Robert Thalheim執導的《遊客不要來》(And Along Come the Tourists)並沒有想像中沉重,導演本來可以聚焦在集中營倖存者Krezeminski身上,但電影始終定睛在德國年青志工Sven的身上。說來諷刺,Krezeminski其實只是二戰時奧斯維辛的化身,存在只為了無力的見證。無論他如何聲嘶力竭地訴說集中營的苦難,遊人仍然置若罔聞,就好像其中一個德國年青人聽完他的見證後,只想看看他手上的犯人號碼刺青,然後其他年青人一擁而上,像看奇珍異獸般看Krezeminski的手臂,只有Sven看著這一切,才明白老頭的哀愁。還有一次,老頭孜孜不倦,日復日就是要修理受難者的皮箱,只是,他的維修不再符合紀念館的要求,工作人員向Sven投訴:那老頭正破壞文物,皮箱要的是保留,不是維修(preserved but not repaired)!可是,他們怎知道老頭的堅持?皮箱上的名字代表了存在過的人,皮箱就是離開和生存的希望。Krezeminski本來承諾了朋友,無論如何,他會修好所有皮箱,於是Sven偷走了皮箱,還給了老頭,老頭卻並不領情。


當奧斯維辛不再陌生,他邂逅了波蘭導遊Ania,就像他開始愛上奧斯維辛的生活,了解奧斯維辛的意義。他問Ania,生於奧斯維辛有何感受?Ania回答沒有感受,就是平凡地生活。Sven這個德國人,在奧斯維辛一直被嘲諷和排斥,老頭和朋友甚至奚落他,說德國人怎會想過,現在的德國年青人竟要淪落到服侍當日的難民。直到他遇到Ania,他帶著文化的想像認識Ania,或者從她身上,他找到一份認同,一份被受害者寬恕的認同,他不再覺得自己是加害者的後代,甚至不再覺得自己是外人。他開車帶Ania和老頭四出演講,又帶老頭回老家,學說波蘭文。他更替Ania的哥哥出頭,向德國企業的女主管提出抗議。他開始明白,如果奧斯維辛之後寫詩是野蠻的表現,將奧斯維辛當作旅遊和投資的地方便是缺乏人性的行為了。本來一切還好的時候,Ania突然告訴他,她要離開了,離開奧斯維辛。當德國擁抱奧斯維辛的時候,奧斯維辛卻把他推開,奧斯維辛的未來與德國並不相關。


Sven離開德國,來到奧斯維辛,從冷漠到關懷,到責任到悲憫,就在他以為一切圓滿的時候,世界突然破碎,他不能再處理老頭和德國企業家之間的矛盾,不能再無視遊人的冷漠,更不能忍受被離棄的孤獨。我很喜歡導演處理奧斯維辛的方式,這是年青一輩的懺悔,和老一輩德國不同,年青的德國對納粹暴行多了一些隔閡與無奈,他們承受著上一代的罪責,卻沒有懺悔的對像。老頭Krezeminski和波蘭少女Ania其實是昨日的奧斯維辛的今日的奧斯維辛。Sven和二人的相遇,就是德國和兩個奧斯維辛的相遇。不能忘記自身罪責的同時,也不能將受害者的身份套在奧斯維辛之上。一切意義又再成空,一切努力只是徒勞,他決定離開了。就在同一個火車站,他遇到了德國來的遊客,他猶疑片刻,又帶著他們回到奧斯維辛紀念館。命運又拐了一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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