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10日 星期二

學生的回信:鄉土教育的可能

二十多位中二學生參與馬屎埔的口述歷史活動,我先帶他們行村,簡介馬屎埔的歷史,從東村到西村,我們走了一圈,回到農棚,一位姓楊的同學說,這條村落他騎單車沿梧桐河經過很多次了,但從來沒有停下來穿過村落。這一圈走來,他才知道馬屎埔的真貌。「經過」與「停駐」,不就是段義孚所說「空間」和「地方」的差別嗎?只有當我們停下來、駐足觀看聆聽,與那個場景融合的時候,無意義的「空間」才會變成有主觀連繫的「地方」。

上星期,一位女生把一篇日記交給我,內容是這樣的:

「在粉嶺北,有一條美麗的鄉村叫「馬屎埔」。我從來都沒有去過,也從來沒有注意到。可能是因為聯和墟的高樓擋住了,也可能是因為我自己的不關心。

我加入了口述歷史小組,好奇的進入了那個鄉村,說得難聽一點,就是就快「廢」了的鄉村。不知是為什麼,可能是因為這個鄉村好像我的家鄉,我感受到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跟家鄉不同的就是比較多蚊子,叮的我滿腿都是泡。

在那,我看見了很多綠色,有滿天星、有不知名的小花小草,也有到處都是的野花...農田裏有很多當地農夫種的菜,好像我家鄉裏的農田,讓我想起了好久都沒見的婆婆。在老師說鬼屋的時候,我不禁打了個寒顫。因為我跟已經退休的藝術老師一樣,只要一有人說鬼故事,我們就會把剩下的事情都想出來。

「結束了,哦不!是終於結束了。」被蚊子叮的快死了的我心裏是這麼想的。為此,我感到有點開心,但我卻有點想哭,不知道為什麼,但我肯定了,是因為我差點把這當成我家鄉了,怪不得!這種感覺真的好像我離開家鄉時的感覺,天啊!我在這就待了幾個小時,我居然把這當成家鄉,真可笑!但確實,這美麗的地方,政府卻要開發掉,政府,這個控制市民生活的是怎麼了,沒有同情心嗎?還是被利益沖昏了腦袋?

參觀了馬屎埔後,我很開心,這地方讓我明白了鄉間的人情、溫情和對這地方的感情。謝謝口述歷史小組!你讓我學會了很多我在學校裏學不會的東西。」

收到這封信,我喜出望外。這位小女生所說的話,證實了鄉土教育的可能。戰後的香港,曾經只是移民寓居的城市,七十年代以前談論鄉土的時候,想起的大多是祖輩在國內的原生地,但回歸以後,香港的本土意識逐漸濃厚,香港也不再是「寓居」的空間,當我們現在談論「鄉土」的時候,其實就如是尋找香港這個城市的「主體性」。所以,如果本地史教學能夠喚起學生的「鄉土感情」的話,那種「鄉土感情」的對象便不再是學生的籍貫,或祖輩的原生地,而是香港這個作為我們故鄉的地方。學生也可以從社群的回憶中,體認到香港已經從上一代人「寓居」的空間變成這一代人生活的「地方」。粉嶺可貴的地方,就是還有農村。

就如學生的信所揭示,在馬屎埔的村落中,學生能從村民的回憶中看到一個充滿「鄉土感情」的香港。


2013年12月7日 星期六

大雪:種子的期待

自從上星期和學生一起除草、落玉米種之後,我常常探望那片玉米田,看看種子時否已經甦醒,在冬陽溫暖的懷抱下茁壯。有時候,我也覺得很奇怪,那片田一直都在苦楝樹旁,我也經過無數次了,那裡雜草叢生,我也沒有特別留意。為何落了種子以後,那片田地會變得不一樣?是的,表面上,那還是一片平平無奇的田地,但我們知道有些種子在發芽,生命發生在那片本來荒蕪的田野間,更奇妙的是,我們有份參與這個奇蹟的出現。

每次談起種子,又會讓人聯想到盼望和期待。你們最近期待過什麼?又有什麼值得你們期待?你們期待了多久?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正值大雪節氣。大雪的意思,即是天氣越來越冷了,雨水也越來越少,農夫要著手為作物保溫保濕,到了這個時候,農民特別期待春天再臨。在充滿冷氣暖氣的城市,我們早已失去了對季節來臨的期待,所以才有夏天開冷氣打邊爐、冬天開暖氣吃雪糕的荒謬情況。在我們還未期待的時候,慾望已被滿足,好像只要花花錢,最新的平板電腦、手機型號即時入袋,消費浪費再消費的習慣令人失去了「期待」的能力、更不能再欣賞「期待」的美。 

不過,一顆玉米種子讓我們重新學會期待。生命不是純粹的物質,生命是讓人讚嘆的美。我們不知道種子長大後的模樣,直至她願意向我們顯露出來。她可能長得金黃飽滿、也有可能蒼白纖瘦,我們甚至不肯定埋在泥土裡的種子會否長大,所以我聽過一個傳言,說以前的農夫會在一個洞內放三顆種子,一顆給天上的飛鳥,一顆給地裡的百物,第三顆才是自己將來的收成。這樣的期待沒有預先設定,不像電子產品廣告給你目不暇給的慾望。對生命的期待是開放的接納,隨時迎接生命的種種可能,在生命面前保持著謙卑之心。種子教我們的期待,不是慾望的即時滿足,而是開放心靈的操練,我們澆水、觀察、聆聽,靜候生命的回應。

剛過去的夏天,田裡的豆角和秋葵長得豐盛,我們看著秋葵和豆角開花、結果,然後果實老去、枯黃。我們取出種子曬乾,把種子放在雪櫃,讓她們睡一睡,到明年夏季再來的時候才把她們放回泥土之中。我相信,植物也期待一代又一代留在土地裡,世世代代與泥土談戀愛。讓她們的下一代繼續在這片土地發芽生長,可說是報答她們的方法,答謝她們慷慨的給予。各位同學,你們有沒有想過,那顆金黃、有些乾的玉米顆粒是如何來到你的手中?那顆種子又有多重的歷史厚度?你們為何要在這個小雪和大雪之間的時節將她放在田畦裡?希望在未來的日子,我們能夠一邊觀察玉米的成長,一邊思索以上的問題。 

或者我們細心聆聽,玉米會告訴我們更多秘密。
 
 

2013年12月4日 星期三

寫論文與造麵包

論文進度未如理想,加上傷風,唯有逼自己留在家裡,足不出戶,好好寫論文。什麼口述歷史、行動研究、地方意識的書和文章把腦袋塞得滿滿,講真,有時候即使屁股不離坐,腦袋也會便秘。這個時候,最好就是造麵包。

將麵粉、稞麥粉、黑糖、少許牛油搓成麵團,看著麵粉起筋,將本來各不相干的東西都黏起來,成為一體,那種感覺認真奇妙。右手反覆搓揉,麵團的外表比我的皮膚更細緻嫩滑。然而,最奇妙的事情還在後頭,加了酵母的麵團,經過兩小時的發酵後,脹大了一倍。造麵包心急不得,最重要是耐性,等候一下,讓那些本來已經就在的東西--空氣才能走進麵團之中,令麵包鬆軟。如果太心急,發酵不足,麵包便變得很硬的了。

再想一下,其實,寫論文的過程不也是一樣嗎?一篇論文,就是要將口述歷史、教育、行動研究、地方意識的東西變成前後連貫的文章。最重要的,還是短話長說,思想就像酵母菌,把本來簡簡單單的事情,說得頭頭是道,來龍去脈也要鉅細無遺地交代清楚。論文要寫得好,便要時間讓思緒醞釀。當麵粉裡的蛋白質遇著酵母菌,最神奇的事情便會發生。

所以,寫論文的時候造麵包,每隔兩小時便搓揉一下麵團,兩次發酵後將麵團放到烤爐,最先能享受的感官就是嗅覺。其實,我喜歡烤麥四溢的香氣更多於麵包的甜美。然後用手按著麵包,感受一下烤爐的餘溫,因敲打鍵盤過久而冰冷的指頭,頓時回復感覺。麵包鬆脆的外表包裏著柔軟的包心,這樣有質感的麵包,是不能買回來的。

雖然論文聽起來很學術,但我也希望我寫的論文如麵包一樣有質感,充滿著反思和人情,在學術的包裝下是對真善美的堅持。麵包造好了,但論文還在搓揉中,這個時候,還要提醒自己,在造麵包的過程中學習等候和溫柔,這樣慢功細貨,才能寫好論文。

 
剛搓好的麵團

 
發酵的麵團

 
剛入烤爐的麵團

 
黑糖稞麥包

2013年12月3日 星期二

口述歷史不會一帆風順

為了邀請聯和墟的老舖參與口述歷史研習,我們都走了很多圈。有些店主願意接受訪談,但碰正學生的上課時間,難得安排好學生離校研習,又偏偏遇著做生意的黃金時段,我們當然不希望阻礙店主做生意。有些店舖雖然保留了老店的名字,但尋問之下,發現店舖易手,已不能聯絡老店主,而接手的店主也不知老店的故事。因此,看似很簡單的訪談,事前也花了很多時間協調和準備。

我們在聯和墟新街市走了很多圈,終於找到願意接受學生訪談、時間又夾的店舖。為了保險,訪談的那個上午,我們再次到店舖確認訪談時間。好了,大概安心吧。當我帶著學生到店舖的時候,店員把我拉到一角,輕聲告訴我:其實我唔係店主呀,老闆話唔准我同學生講店舖的事,唔好意思。我和學生都呆了,怎算好呢?我跟學生說,就當是學習吧,我們也要尊重店主的意願。好,我們在街市徘徊,看看有沒有機會認識其他老舖。街市一角的姨姨看到學生,高聲說:我個女都讀你嗰間架。我把握時機問:姨姨,你係咪喺下面街市搬上嚟架?阿姨答:係呀。於是,我和學生就和她談起小店的故事。從擺街邊到擺市政的球場,零三年清拆舊街市後又被安排到新街市。學生問:你有冇諗過入啲後生的衣物呀?阿姨答:我啲舊客都同我一齊老啦,仲點會賣後生女啲衫吖!市場是有人情的,並不是說有市場就有供應,老店的特色,就是店主和顧客會一起成長,店舖也變得越來越「老」。訪談結束後,阿姨說:我唔算老啦,隔離紙品店就真係老啦。於是,我跟紙品店老闆潘生打了招呼,說下次要跟他訪談,了解聯和墟的歷史。

剛離開新街市,另一位導師家駒打電話給我,很緊張說:阿朱,XX突然發難,唔肯接受學生訪談,仲趕學生走,點算?我話:唔駛驚,我剛剛認識了另一間老店,我上來幫你。就這樣,我介紹紙品店潘生給家駒和學生認識。塞翁失馬,原來潘生的父親年青的時候曾經在石湖墟一新香莊打工,所以潘生可說是聯和墟和石湖墟歷史的活字典。驚魂甫定,以為最困難的時間已經過去。

今天,我們帶著學生重訪老店,進行第二次訪談。我找了很久,也找不著阿姨。我上星期跟阿姨約好了,她還說會穿漂亮一點跟學生合照,為何臨時變掛?後來,旁邊的店主告訴我,原來早上食環署清場「走鬼」,阿姨意興闌珊,貨物搬出搬入,離開了。我和學生面面相覷,這就是做口述歷史的苦與樂,但這也提醒我們,下次再約阿姨的時候,一定要問問「走鬼」的歷史。

我以為只有擺街邊才要「走鬼」,我沒有想過搬了到新街市還要「走鬼」。「走鬼」的變化見證著小販行業的衰落,當香港再沒有「走鬼」的時候,社區也不會再有陪我們一起成長的「老」店。



2013年11月30日 星期六

用心教學

我說的用心,不單是用功備課,還要帶著識覺去教學,being mindful。設計這個藝.史.無界的課程,我心裡是有一些「抽象」的學生的,我不斷想,那些來自五湖四海的「資優」學生究竟想學些什麼?我以前經常聽那些教Band One的教師說,Band One的學生很功利的,與考試無關的一概不理!真的是這樣嗎?我也經常問自己,在香港這個高度現代化的城市談鄉土教育,還有何意義?直至我遇到德望的津津、丘左榮的靄茵、旅港開平的建澄、柏雨的寶筠和阿靜、孔仙州的家俊、九華的子超、聖保羅男女的大甘...。

課程順利完成,同學今天帶著集體創作的口述歷史圖鑑探訪三所老舖(林池記、星光、何俊記),老舖的店主看到圖鑑,愛不釋手,視圖鑑如至寶一樣,更紛紛嚷著要和學生合照,他們看著店舖的故事變成手中的「書」,就像看著孩子一樣。林家姊妹不斷讚學生很有心思,將自的舊衫包裝圖鑑,表達一段故衣的歷史。星光的陳生驚訝於學生在Google Map上找到店舖舊址的照片,還說那張照片拍於去年十號風球之前。何姨姨看到學生把芥辣、酸梅醬濺在圖鑑上,代表店舖三代人走過的甜酸苦辣的日子,都感謝學生的心意。

看到師生和老店一起完成一次歷史學習旅程,我心情非常激動,這就是我一直尋找的教學。所謂教學(teaching),其實是在創造一個學習的群體(learning community),在這個群體之中,不單學生在學習,教師也在學習,即使受訪的店主也在學習,我們都在歷史故事中學習社群和社區的真義,所以一本圖鑑,大家也覺得自己「有份」(ownership)。現代教育最大的問題是疏離,家長將子女的教育外判給學校,教師對學校負責(特別是入大學人數和合格率),學生為自己的前途拚命考試。這樣的教育,最終使「學習」淪為手段--賺錢的手段、升學的手段、成功的手段。然而,「學習」本身不就是目的嗎?因為人的心智會成長,所以我們天生會學習。學習就是這樣自發的行動,自身就是目的。我生命的一部份啟發了你,而你也將自己那一部份放在我的生命故事之中,這就是學習社群了。

課程名為「藝.史.無界」,因為這不是歷史課程,而是一次社區研習,歷史只是其中一個功具。我很高興遇到秀卓和家駒這些志同道合的教師,秀卓是資深的視藝教師,他教學生運用多種物料創作圖鑑,令圖鑑所用的物料都呈現不同店舖的特色,例如星光圖鑑的書線,就是一束電線,而何俊記圖鑑的封面,是竹筷子砌成的招牌。家駒也運用了大量比喻引導學生思考何謂社區與社群。最後,能有兩位在石湖墟成長的年青人肥仔和思雅穿針引線,我們才得到店主的信任。

我不希望停留在自我感覺良好的狀態,所以把握午飯的時間,問問學生的意見。津津說,這次研習不單令她認識了石湖墟的歷史,也令她關心父親的歷史。原來,她爸爸曾經是龍虎武師,她說,如果不與爸爸聊天,龍虎武師的歷史也會消聲匿跡。靄恩說,歷史是活的,問我是否還有其他口述歷史研習活動。寶筠告訴我們,原來她也在石湖墟長大,那條新勤街,她走過無數次,但未曾抬頭看那幢戰前舊樓的落成年份,自這個課堂之後,石湖墟變得不一樣長,成長的歲月有了質感。她又告訴我們,爺爺來自五華。我問,是客家人吧。她點點頭。我鼓勵她跟爺爺聊天,了解昔日客家人在石湖墟叫賣的景況。是的,香港已少有新界那種有歷史厚度的地方可以作為鄉土,但城市的鄉土教育也可以包藏在父母的生命故事之中,故鄉在生命故事之中,從石湖墟老舖的口述歷史研習能幅射到學生的家族故事去。

我一直擔心每次三個半小時的課時會太長,怎知他們說,完全沒有「沉悶」的感覺,還希望課堂可以更多,課時可以更長。我在這些「資優」生身上,嗅不出功利的氣味。這就是我喜歡教學的原因:沒有教師,學生還是學生;但沒有學生,教師便不再是教師了。所謂教師,並不是要「教」些什麼,而是能辨識學習的所在,然後設計一個讓學習持續發生的環境。我一直在學生的學習中尋找「教」的靈感,在「教」之先,「學」一直在那裡。我盼望學生能重拾研習歷史的熱情,因為我城的失落,是從死氣沉沉的歷史教育中開始的。沒有回憶,對於未來的想像只能任由其他人植入(借用了電影潛行空間的inception),那些叫人「向前看」的人,其實一早失去了「看見」的能力,他們只活在別人的規劃之中。要在這個盲目發展的時代喚醒我城的記憶,身為歷史教師,我責無旁貸,為了有更大的自主帶學生走進社區、重回鄉土,使學生再看得見「香港」的模樣,即使離開了學校體制,也在所不惜。學生,才是我成為教師的原因。

窗,我關上了。門,好像也漸漸敞開。

2013年11月27日 星期三

沒有下課鈴聲的日子

很久都沒有聽到下課的鈴聲,是否到了下課的時候,主要看學生的表情。當他們的眼睛開始遊移,看看錶,才發現原來課堂已過了個多小時,給他們一段小休的時間,回來再一起學習。如果師生全情投入,完全可以忘卻時間的存在,樂在教學相長中。資優教育學苑的「藝.史.無界」課程,也是我教學生涯中絕無僅有的經歷。

由於客觀條件的限制,我只能設計四個星期六上午的課,但要在四天內教授社群理論、口述歷史的社會意義、口述歷史的技巧、社區考察和藝術創作,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任務。於是,我只好用盡「上午」的時間,每個課節3.5小時,看到這些課程都很嚇人。

這個課程的學生來自五湖四海,文理商兼備,初中高中生聚首一堂,差異很大,他們唯一的共通之處只有「資優」。我也很希望知道「資優」的學生有多大的能耐,於是課堂設計以體驗式學習和應用學習為主。

第一課,我們各不相識,我也不想要他們逐一介紹,於是請他們按性別、就讀學校的地區分組,彼此認識,順道分析何謂「社群」(血緣、地緣、年齡、性別等客觀劃分/興趣、信仰等主觀劃分)。我們從蘇格拉底的「宴會」(symposium)談到中國的鄉情,再由經濟理論的「互賴」(interdependence)延伸到社群理論的「內在連結」 (intradependence),他們就好像活生生的海綿一樣,聆聽、沉思、表達意見,不知不覺,三個鐘頭過去了,大家還意猶未盡。

第二課,口述歷史技巧的實習,我設計了多種訪談活動,請他們分析訪談者的注意事項、受訪者的感受、場景對訪談的影響,也請他們以「異質性」原則分組,他們全做到了,甚至比我所想像的完成更多。我們離開課室的時候,才發現四個小時已經過去。我從來沒有試過教一節四小時的課,但當教師共同享受學習的時光,時間渾然而過。

第三課,實地考察,差不多所有學生都比我更早到集合地點,他們預備好問題,虛心聆聽石湖墟老舖的故事,細心搜集舖頭物料,用心記下訪談重點,然後回家聽錄音、做筆記。

第四課,秀卓只用了半小時講解物料的特性和應用,學生便分組將三所老舖的歷史以藝術圖鑑方式重現。如果再給我們多一節課,我們的學習將會更圓滿,無奈曲終人散,師生依依不捨,因為我們真是一個學習群體,我們享受了十四小時(其實更多)的教學旅程。

近讀《波赫士談詩論藝》,書中談到「隱喻」的文學作用,我忽然想到時鐘和下課鈴聲:

時鐘是刀刃,
把時間切割成支離破碎的小份,
人生再沒有光與陰。

沒有下課鈴聲的課堂,就像打開鳥籠,學習的飛鳥自由翱翔。如果再沒有下課的鈴聲、大家憑著學習的神情判斷是否下課,很多教師便不用再看錶等時間過,也可能有更多教師流連忘返在學習的時光之中。

我是否想多了?

2013年11月26日 星期二

地方意識教育的五個原則

Rural Voices中提到,地方意識教育可參考以下五個原則設計課程。

一,地方感,或曰生態上過美好的生活;
二,參與感,或曰政治上過美好的生活;
三,價值感,或曰經濟上過美好的生活;
四,連繫感,或曰靈性上過美好的生活;
五,歸屬感,或曰生活在社群之中。

先談地方感吧,我們五位文化工作者(就當是不同類形的半農半X踐行者吧)正不斷豐富在地的生物知識。我們嘗試辨別不同留鳥和候鳥的外貌和叫聲,也仔細觀察樹木和野草的特徵。例如立冬過後,田蓼和小葉灰藜又開始長在田中,去年冬至,蔊菜(細葉碎米薺)和野葛菜正是採收時節。我們也在認識農地上的昆蟲、蛙鼠和爬蟲類的關係,好奇心已超過了恐懼,看到蛇的時候,我們會再靠近一點,看看是銀腳帶還是大環蛇,是花蛇還是水律。立冬以後,堆肥的餘溫吸引著冷血的爬蟲類動物取暖,而堆肥本身又是關鍵的生態循環,微生物和固氮的關係又是施肥的重要課題。所以說,要將萬物共生這個口號變成一個有意義的教育活動,我們先要好好備課。

其他原則日後再談。

 
在中大校園草叢看到的小蛇

2013年11月25日 星期一

我愛我家:立冬後的一首歌

寫一首歌,就像眾裡尋他千百度,苦苦追尋,那些要寫的東西,卻一直在那裡。寒露後,幾場大雨,一番洗清秋,立冬又至,感受著從華山而來的微風,汗水散得快,人也輕省許多,看著藍喜鵲翩翩從苦楝飛到華山的樹叢,長長的尾巴忽高忽低在空中搖曳,頓時忘卻今夕何年。我想,時分秒針刻劃著城市人的生命,而日落日出卻是農人的生活節奏,客觀精準的時間教人度日如年,人生為了時間流逝而白過,但晝夜更替卻能使人忘掉時間,時鐘是可有可無的工具。
我不是音樂人,只喜歡在閒暇時間拿著結他哼歌,音調出了,然後腦海裡閃過「我愛我的家」的句子,然後,是順其自然地將聽過、想像過、經歷過的鄉土生活寫到歌曲之中。寫這首歌的時候,我當然想著那些與我分享過生命故事的村民,但歌中的「家」其實包括了更廣闊的含意。「家」,是一個讓我自在、可以休息的地方。因為香港還有新界農村這片鄉土,讓我們從泥土中與生命再次連結,也讓我們自主自在地生活,所以我們還可以把香港視為「家」。然而,如果有一天,這裡的「家」只剩下石屎水泥堆砌的建築物,香港只是一具失去生命的空殼、一座沒有靈魂的城市。
活像一朶野花也好,安住在一方泥土,不用朝思暮想要離開哪裡,一抹落霞,於願已足。愛,是動詞,願意在鋼根堆上種一朶花,就是堅定而溫柔的力量,這一種力量,散發在每一個仍願意在香港這個地方勤勤懇懇耕田的農夫身上。謹以歌曲「我愛我家」獻給香港的農夫。
微風  在山谷吹過

寒露 大雨 雨蛙窗邊唱歌

餘暉 在山峰映照

浮雲聚散 似詩篇似畫

...夜裏星輝引路

平靜夜晚 這一生多美好

我愛我的家,縱使一切不浮華

沿途是我腳步,從無懼吹雨打

我似野花,眷戀山裡的落霞

全情熱愛這地 留住這風景

我一生記掛

農村 歷盡滄桑的變化

繁華 鬧市 似要摧毀我家

人海 中 願共你分享這愛

圍牆下 無懼怕   鋼根堆中種花

...我心中的說話

同伴頌唱 有我手中結他

我愛我的家,縱使一切不浮華

沿途是我腳步,從無懼吹雨打

我似野花,眷戀山裡的落霞

全情熱愛這地 留住這風景

我一生記掛

這風景 我故鄉多優雅

我愛...我家...

2013年11月20日 星期三

聆聽歷史、重現歷史

學生都來自不同的學校,以資優之名,聚首一堂,希望在石湖墟重新發現社群的歷史。十四個小時,一眨眼,過了,所謂資優,其實是很專注、還保持著開放的心靈,他們享受學習,發掘墟鎮的故事。本來不熟悉的石湖墟,變得很親切,雖然大家意猶未盡,課程還是要結束。這次學習旅程,就好像把醇酒放到唇邊,剛聞到歲月的餘香,便到散席時。

從石陂頭到石湖墟,一個地方遷界復界又成為了新界,巡撫街的周王二院、符興街頭的土地公和戰前猶太人別墅見證著街巷人來人去,昔日的走私客變成今日的水貨客,猶幸還有還有一些三代經營的老店,守護著菜田的記憶。跟馬振興馬老太談菜種,她還說著那條鳳溪那個雙龍城(而不是梧桐河和奕翠園)的故事;林池記的大家姐憶記父親林瑞瑤先生賣故衣(即今日的二手衫)和走墟(趁大埔墟、聯和墟、石湖墟和元朗墟不同的墟期賣衣服)的生活;星光電業三代人像遊牧民族一樣從龍琛路一路移到周王二院的樓下,然而追逐著的不是旅客,而是更便宜的租金;還有以柴火燒鵝聞名的何俊記,在石湖墟創業,在新街市守業,從戶外到樓內,燒鵝的煙香飄不過大樓的圍牆,好在春秋二祭,村人還會守候在何俊記的火爐旁,等著剛出爐的燒肉去拜祭先人。

最後一課,師生以老店的物料,為老舖創作歷史圖鑑,一段走過的歲月活現眼前。記憶,是remember,也是re—member,即重新連繫。在歷史之中,大家發現人並不是孤島。學生把本來要丟的衣服帶回來,包裏著老舖圖鑑的封面,象徵著林池記賣故衣的發跡史,這種回憶的再現,是共同分享的。當大家姐談到一九五五年石湖墟大火時,「我阿妹啱啱十二朝,我阿媽暈咗兩次」時,大家也想起歷史教科書上發生在一九五三年的石硤尾大火,不過在故事之中,歷史「事件」讓位了,「人」重新回到歷史的舞台。石湖墟的歷史在這個訴說、聆聽、想像、重現的過程,溢出了時空邊界,成為一種庶民的集體記憶。
 
能夠與更多的學生相遇、和學生聆聽和重現更多的歷史故事,一切都變得值得。


 

2013年11月14日 星期四

自然的和諧

兩個農夫,一動一靜,有雜食有茹素;
一個風趣,長袖善舞,逗得街坊樂而忘返;
一個肅穆,沉默寡言,靜看四時晝夜變幻;
兩個農夫蹲在田畦之間,
在冬陽下疏開白菜、小棠菜和波菜苗,
葉菜和野菜各息其所,
田裡萬物共生,
在差異和多樣性中感悟大自然的和諧。
 

2013年11月13日 星期三

為大眾而存在的教育

Theobald, Paul. Teaching the Commons: Place, Pride, and the Renewal of Community. Colorado: Westview Press, A Division of HarperCollins Publishers, Inc.

這本書值得我慢慢地讀,以美國的鄉郊教育(rural education)作為行動的參照,與書本對話,尋找行動的靈感和方向。

“This is a book about the role that schools can play in the promotion or, regrettably, the dissolution of community. (p.1)

學校與社區的關係樸塑迷離,學校既可促進社區的成長,也可以令社區消亡,在學校教書十多年,我要為粉嶺農村的衰亡負上責任嗎?更貼切的問題是,我要為粉嶺農村文化的消亡負上什麼責任。離開學校走入農村,或多或少一種贖罪的行動。無可否認的是,我從來沒有把學校旁的農村當作我的鄰舍,直至二零零九年。為何是二零零九年?又是什麼令我視農村我的社區?

“A central argument of the book is that wherever a school exists, the professionals who work within it must focus their pedagogical energy on the immediate place inhabited by the school; that is, they must make the word “local” in the phrase “local school” mean something if we are ever to be successful at elevating a sense of community in this society.” (p.1)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學校裡根本沒有地方(place)和社群(community)的概念。就以我任職十三年的學校為例?學校首先是辦學團體的學校,然後是現代升學系統的學校,在學校的課程中根本沒有任何與「地方」和「社群」相關的內容。即使最接近「地方」和「社群」的香港史,也「本地」(local)不到哪裡去。校本課程發展原本是課程在地化/脈絡化(contextualized)的一個契機,但香港的學校大多蕭規曹隨,重課程之形而忽略了校本課程由下而上的草根精神。學生的生活體驗、社區的處境、教師和社群的關係才是啟動校本課程發展的原動力。這就是土地保育運動後我開始反思的問題:關於這個社區的文化,我做過了什麼?猶幸我在這個社區生活,並沒有把「教書」當成一份「工」,於是當我的社區面臨劇變的時候,我還能從我的工作為出發點,反思我在社群中的角色。

“Schools ought to attend more consciously to their physical place on earth and the social, political, and economic dynamics that surround it. Doing so would render the entire school experience more meaningful and, in the process, would contribute in a small, though not insignificant, way to a cultural healing in society.” (p.1)

多麼的熱血和激勵呀。我很欣賞作者用了「physical place」,一個腳踏實地、有血有汗的地方(而不僅僅是地方意識呀),作者更用了「醫治」(healing)這個溫柔的字眼。對,若然學生在學校的學習經驗,能夠醫治受傷的社區和社群,這就是我想像中的「鄉土教育」。把我們生活和學習的這片土地視為我們的母親,我們向土地學習,也因此能溫柔地對待生我育我的鄉土文化。學習,不應再以自身的效益為目標,而應先以地上的生命開始,再關顧身邊的社群,最後才到自己。

“By attending to their place, rural schools can begin to set a new institutional trajectory for formal education in this country. Rather than promoting simplistic agenda that can be described accurately as equipping children with the factual knowledge needed by future employers, the global economy, or the Educational Testing Service, the school could become an agent for the restoration of community. It could do this, in part, by encouraging children to explore the wisdom inherent in elevating the common good above their own individual desires. This is an idea with a long intellectual tradition in the West, an idea that has been effectively buried in this country by our feverish consumer culture.” (p. 1-2)

讀到此書,好像遇到知音人,片言隻語,都說中我內心的話。

首先,學校必須植根於「地方」,學校和社區/社群的關係,應該像植物和土壤,地方的文化就是學校的土壤,學校吸取地方的養份,但也需要落葉化春泥,才能生生不息。我同意作者的觀點,從前是鄉村學校模仿市區/現代化學校改革課程,現在應該反過來,市區學校參考鄉村學校的地方意識教育,令學校成為社區成長的源動力。
第二,教育不再為了滿足個人的欲望和人力市場的需求,而是要謀求群體的福祉。這種教育,應該是抗衡現代消費主義和個人主義的教育。能不慚愧嗎?美國這個資本主義社會也能如此反思教育和社區的關係,而繼續中華文化的我們卻只視教育為「現代化」的手段,不斷摧殘地方文化。

"Ovecoming the power of these cultural beliefs, however, is no easy task. Yet this is precisely what is required of anyone who would seek substantive changes in the interest of a brighter future." (p.2)
告別犬儒!不要再說自己能力有限而不為了。現代化的教育系統不斷生產自利的經濟動物,人類的未來晦暗不明。教育是為了未來的事業,今天的教育是為了人類的未來,我們的下一代將要承受今日的教育成果。我要留一個怎樣的社會給下一代的香港人?改變由自己開始,因此,即使沒有穩定的收入、曬得皮膚黝黑,我也在所不惜,因為教育不再是我的工作,也超越了什麼「專業」(profession),教育是我的「召命」(vocation),是我對生命的回應。

和學生一起探訪老店,使學社重回社區。

引水道

自從在農場鋪了一道石磚路,本來流水漫漫的石地變得濕漉漉,我們雖然走得乾爽,可憐流水找不到向海的路途。於是,我翻起磚塊,為流水鋪一條引水道,給流水一條歸家的路途。鋪著鋪著,不知何故,我想起了歷史照片中九龍城的龍津橋,也想起了羅馬時代的Aquaduct。沒有重型機械,生活的場景都是以一雙手創造出來的,這一雙手,把我連繫到人類的歷史之中。
引水道成了,路也重鋪了,詩意驟至,匆匆記下,題為〈引水道〉:
 
為流水開一條水道,
天降的甘霖,不再迷失於細沙亂石間,
流水終於找到奔流向海的路徑;
從華山而來、
經學社而去、
沿鳳溪匯流到后海,
路上,有行人的腳步,
路下,是流水的歸途。
 
以紅磚鋪的引水道

引水道上的行人路
 

2013年8月20日 星期二

借調的最後一天

借調一年,時間沒有白過,與不同的學校嘗試了「另類」的歷史教育,也和更多老師及教育局的同事分享我對教育的理念,其實,志同道合的人很多,但苦於在學校制度內孤軍作戰,希望日後能與有心人裡應外合,讓教育發揮影響力,在社會產生改變的能量。

今年,我第一次要求學生做文字轉譯(transcription),要中二的學生把四十五分鐘的訪談轉譯為文字,難度很高,最大的問題是,原來很多學生都不會電腦打字,他們的打字技巧,只限於手機的筆劃輸入法,於是,他們花了差不多兩個月,才能把譯稿完成。我也根據學生的文字譯稿,寫成一份農村歷史的中期報告,分別從農村的名字、河水與井水、農棚與家園、去或留等向度,探討人和土地的關係。希望明年能邀請更多村民與學生訪談,令口述歷史呈現更多元的土地人情面貌。

另外,我亦和一所將軍澳中學修讀歷史的高中學生,完成了一次調景嶺的歷史研習,我們從歷史檔案開始搜集文獻,然後進行田野考察,參觀舊調景嶺警署和魔鬼山碉堡,到訪問昔日的調景嶺居民。學生對調景嶺的理解完全不同,運用人文地理學的概念,可以說學生對調景嶺產生了地方感和社區感。學生雖然沒有詳盡的報告,但在活動感想中都表達了「發展」的質疑。一些住在觀塘和土瓜灣的同學立刻聯想到「舊區重建」對自身生活的影響。參考外國文獻,口述歷史與地方意識(place consciousness)是鄉村教育(rural education)的重點,但作為一個高度都市化的城市,香港的城鄉分界並不明顯,但這代表香港不需要地方意識教育嗎?又或者說,地方教育對於高速流轉的現代社會如何產生作用?

走進口述歷史的研究,就像置身迷宮,生命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生命大河的匯流,也是千絲萬縷的連結,傾聽一個人的生命故事,便明白到自己一直置身生命之網。因為走入農村,所以認識了社工雲姑娘,因為雲姑娘,所以有機會從明哥明嫂聽到客家山歌,一段段客家山歌,又唱出了客家人南來香港落地生根的歷史。很多教師都視口述歷史為教學法的創新,訪談、搜集資料、背景知識等等,都好像是歷史技能的訓練,不過,當你直視一個「人」(通常是老人家),而他又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故事細訴,所有的「技巧」都不再重要,那個眼前的「人」便成為了關懷的對象。印象最深的,是S學校的中四學生,他們在開始的時候,還以為中國有個地方叫「客家」,所以有「客家人」,後來經過資料搜集、訪談、聽講座,他們發現自己的父親或母親都有客家淵源,最感動的,是有些同學說自己變得更關心自己的「家鄉語言」。他們真的用了「家鄉」形容父親、母親出生地的語言,有海南島、有河源,也有湖南。這個家鄉,就是我們安身立命的根。學歷史,並不是要研究別人的事件,而是從別人的生命故事中感悟到自己與生命之網的連繫。

我一直覺得,歷史教師,能夠邀請學生進入這個歷史之網,已經是最大的成就。而這一年,我能夠在更多的學校分享口述歷史的教學經驗,實在要感謝每一位校內校外的同路人。




我這一年的工作間

2013年8月19日 星期一

關於「街舞」的幾個片段

《狂舞派》好看,不在於橋段情節,而是一份親切感,身為土生土長的香港人,也努力向土地躬身,但近幾年,總覺得自己和香港越來越遠,不是我走遠了,而是香港變得很陌生。我說不出那種陌生感,直至我在《狂舞派》看到那個我熟悉的香港,我才明白,香港變得陌生,是因為回歸以後,社會不講理念,人窮得只剩下錢,年輕人的青春被偷竊,功利和效益蠶食人心。

我不會跳舞,但卻愛看人跳街舞。還記得四年前來了一位會考班的重讀生,他名叫家豪,不愛說話,後來從同學口中知道他最愛跳街舞,就在旅行日帶支結他,為他伴奏,同學看到他單手倒立轉圈,都尖叫喝采。舞蹈是一種身體語言,在音樂下舒展,自由自主的表現,大家都渴望體驗這種肉身的解放。

談起街舞,大家可能只記得《舞出真我》(Step Up),我也曾經在通識週會放映這部電影,討論年青人的自尊感和身份認同,但要數第一部帶學生看的街舞電影,應該是零六年的《舞出色》(Take the lead)。那時候,粉嶺戲院會放映一些二輪歐美電影,和學生在鄉村戲院看「街舞」電影,除了令我感到年青的活力,也在「活化」古老的鄉村戲院。零九年以後,樓價急升,粉嶺戲院也變成地產項目,人去樓空,有待發展,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希望可以再帶學生到粉嶺戲院看《狂舞派》。

去年優人神鼓來香港表演,我在文化中心外徘徊時,碰巧看到街舞PK賽,那一刻,很後悔買了優人神鼓的門票,即使後來進場看表演,也心不在焉,散場後又趕到場外繼續看街舞PK賽。印像最深刻的,是一位叫Taki的舞者,面對勁敵,臨危不亂,當直升機在夜空飛過,她抬頭望天,然後張開雙手,配合音樂旋律,作拉弓狀,嘭的一聲,身後的年青人「嘩」了出來,紛紛解話:「寸佢打飛機呀!」我呆了,在豐富的肢體語言下,我只是個小學生,幸好有年青人為我翻譯。後來,我在荃灣的天橋看到Taki,她拉著旅行箱擺檔賣衫,這大概是她為了尋夢所付的代價吧,我打從心底裡佩服她的勇氣。

青春,不是年輕人的專利;青春,是一種生活態度。《狂舞派》就像為這個極速衰老的香港,注入春青的活力。但願《狂舞派》能夠喚回香港青春的記憶,更多人願意為夢想而付代價。

後話:我特地帶孩子看《狂舞派》,孩子說,這是今年最好看的電影。社會有夢想,才不會辜負年青人的青春,如果將來的年輕人要離開香港才能追尋夢想的話,我們便知道香港有多老了。


2013年8月14日 星期三

從口述歷史到鄉土教育

每次要寫點什麼都很猶疑,總要把要寫的東西在內心翻來覆去,想想有什麼錯漏,然後誠惶誠恐敲打鍵盤,不過我知道,這樣在意寫出來的東西,對一個將要做行動研習的人而言,是心理障礙。行動的目的,是要為理想的社會付出,希望帶來改變,每日的行動已經佔去了不少時間,但是然有反思的行動很容易變為躁動,reflection-in-action, reflection-on-action, reflection-for-action,聽起來易懂,但真正實踐起來,很多時候都是一些未編碼和經驗和直覺,但研究這回事,很重視資料(data),所以每天都應該為日後留一下反思札記。其實,這個網誌也確實替我留下了不少行動軌跡,從梧桐河的跑者到華山的耕者,從口述歷史作為創新的教學法,到口述歷史成為批判教育學的實踐,這個網誌記錄了這段心路歷程。

過去幾年,不斷反思口述歷史的教學問題,寫的文章也圍繞著口述歷史,這半年,很想再擴大研究範圍,希望在香港這個處境下談論鄉土教育。我也知道要在香港這個高度都市化的城市談鄉土教育,就像移花接木,香港城鄉難分,怎能跟城鄉分別的台灣相比呢?我也明白,曾經象徵著鄉土教育的村校已經衰落,但我反而覺得,在今日香港再談論鄉土教育,是一種現代化的調適(我本來想用「後現代」這個字眼)。當植根於土地和社群的鄉土教育消失後,我們同時也失去了社群認同的教育、可持續發展的教育、生命教育、自主學習等等,因為現代學校就是一種舶來品,先將學子從他生活的場景抽離,有些學生在學校的時間比在家的時間還要長,於是乎,社會的教育資源被抽乾,學校又壟斷了社會的教育資源,就像施過化肥的田種了一棵超大的蔬菜,但蔬菜貪得無厭,土地又變得越來越貧瘠,更依賴化肥。如此惡性循環下,學校和社會同時失去了教育的能力,難怪教育學者伊萬.伊利奇提出「非學校化社會」,希望「醫治」一下教育的失效。

其實,我帶學生走到香港僅餘的農村、與學生學習耕種,都是一種行動,希望重尋社會的教育資源,不是我可以教學生什麼,而是學生能夠學到什麼。教書十三年,經常碰到這樣的一個問題:點樣教學生先肯學。這是個錯誤的問題,馬生下來會跑、鳥生來來會飛,人生下來就會學習。如果學生失去學習的興趣和能力,是我們「製造」出來的,這是果,不是因。於是,教學對我來說,就是真誠地和學生一起生活,我也要認認真真檢視自己的生活。只要教學植根於教師的真實生活,學生便會「自然」地學習。這也解釋了我為什麼要辭職,我希望自己的生活經驗成為教學的寶庫,讓我的生活和土地、和社群融為一體。因為口述歷史教學,我意識到「地方」的存在,因為意識到「地方」的珍貴,我看到了「鄉土」,我也希望學生能夠從別人的故事中,看到生命故事的可能。

我不知我最終會走到哪裡,也不知香港最後會變成怎樣。說實話,回歸十多年,香港給我的感覺已經越來越陌生,走這一步,只是希望用自己微小的力量,找回那個生活多元、「你有你賺錢,我有我耕田」的社會。

2013年8月8日 星期四

立秋詠楝

對苦楝樹,有一種特別的感情,最初並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在一排分隔行車道的重陽木之中,佇立著一棵肅穆的大樹,樹冠蓋天,後來看到滿樹的金鈴子,才按圖索驥,找到他的名字。苦楝,俗稱森樹,苦楝之苦,來自果實,因果實金黃,又稱金鈴子,有毒,但可製成中藥。楝與練同音,《本草綱目》說楝葉可以練物,故謂之楝。在華南,楝樹也代表著鄉愁,在黃春明的筆下,楝樹出現的地方,都令人思念故鄉。於是,在這個立秋之際,寫詩一首,送給農地上的苦楝樹。

你的靜默 聆聽我內心的吶喊

你的安份 撫慰我靈魂的躁動

你將金鈴子掛在寒冬的夜空

你紫色的碎花 是春天的落霞

你以綠葉 包裹夏陽的熾熱

擺一擺手 揮落黃葉 迎接初秋

你一眨眼 日夜交替

你看四時如一日

孤高而溫柔

無人為你澆水

你卻從不枯渴

你的根探進泥土深處

繞過頑石 伸向一顆顫動的心




2013年7月15日 星期一

教出來的無知

回想去年七月,我不斷問自己,我如何理解新界東北的「發展」問題?理解以後,我又可以做些什麼?對於這片土地,我又有什麼期許?我個人又能夠承擔多少?這些都是很抽象的問題,直至上水的一斗地出現在我眼前。

連我也為自己的「無知」感到驚訝,望著綠油油的菜田,我竟然喊不出蔬菜的名字,那些都是我每天送到肚子裡的東西,和我的身體有著親密的關係,但在菜田上與作物相遇,我和他們彷如陌路,多令人難堪。尤其可恨的是,雖然我對「東北發展」有自己的立場,但這個立場卻因我對農業的無知而顯得貧乏空洞,時間太緊迫了,我再沒有「慢慢來」的時間,我唯一的選擇,就是努力在這一斗地學習,也向土地上的生命學習。在立場之外,尋找在地的理解,弄清來龍去脈,將糾結的情感、落空的願望、對抗的聲音放回歷史的脈絡之中,然後讓這片土地親自開口說話。

當我嘗試理解土地承載的知識和農人的智慧時,也開始尋找自己「無知」的源頭。身為教師,我嘗試從教育系統開始審視。課程學者Eisner說,學校運用三種課程影響學生,分別是正規課程、潛在課程和空無課程。空無課程即是學校沒有教的東西,無知是「教」出來的。不是嗎?上星期我帶學生到電影資料館看李晨風導演於一九六零年拍攝的《人海孤鴻》,電影第一幕就是學生拿著鋤頭在校園開田種菜,後來阿三(李小龍飾)也幫手種白菜。潘建忠老師在回憶錄《新村的故事》中也提到,學校會教學生種菜等農業知識。我小學時讀自然科,也讀到「牛耕田,馬拉車,羊兒剪毛叫咩咩」的課文。只不過幾十年的光景,農業知識幾乎在學校消聲匿跡。地理科雖然保留了一些與農業相關的單元,但那些「知識」卻來自現代工業化農業體系,華南小農完全消音。今時今日,農業竟然成為了香港社會的「敏感詞」,屯門廣場的城鄉生活展覽被終止,多麼諷刺。

許寶強老師的文章說,「本土」的精簡定義是「與被壓迫的袓先相認」。我打從心底裡感到震撼。鄉土,曾幾何時是中國人的夢魘,卻是現代社會的「失樂園」。與祖先相認,最好的莫過於從自己的姓氏開始。然而,「朱」這個姓為我帶來不少尷尬場面,小時候的花名都必然跟「豬」有關,後來父親為了安慰我的弱小心靈,說姓「朱」的人都是皇帝子孫,可是人漸大,知道更多明朝皇帝的荒唐事,更覺得這個姓氏有點原罪的味道,是專制皇朝的代名詞,每次教明朝歷史,都為朱元璋和朱棣等皇帝的專制殘暴感到氣憤。我沒有興趣知道這些明朝的皇帝是否我的祖先,「朱」這個姓氏並未讓我與祖先相認。在這一斗我彎下腰,面朝黃土背朝天,我突然感到血脈沸騰,這是很原始的姿勢,專注土地上的一切。有什麼可以採集?有什麼可以吃?我可以做什麼也讓親人吃得飽?這是從石器時代一路走來人類不斷思索的問題,最原始也原現實。於是,在新界的農村之中,我找到了我的祖先,我的祖先不是任何個人,而是一種扎根於土地、受著現代化壓迫的生活方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費孝通形容這種鄉土生活是「匱乏經濟」,但在文明快要走到盡頭的時候,鄉土生活卻是現代人的救贖,未來的出路。

香港不只有一個商城故事,還有很多鄉土故事,這些故事包含著土地的知識和農人的智慧,但這些故事已經在學校消失了,然後被社會淡忘,最後隨著香港最後的農耕社群集體遷移而永久失落。黃武雄在《學校在窗外》如此說,教育是經驗的承傳,讓孩子在知識的宇宙中、歷史的脈絡中跟人類產生連結。政府發表「強化版東北發展大綱」,我們面對的,是一個永遠無法修補的文化裂縫。在尋找鄉土的過程中,我就如在冥界尋找母親,尋到了,母親跟著我的身後,小心翼翼跟我向前走,但我心中念念不忘天神的告誡,在離開冥界前不可向後望,否則母親將化為輕煙。


2013年7月12日 星期五

現代不知誰是「客」

早陣子有幾位客家老人在坪洋公立學校演唱客家婚嫁歌,經雲姑娘安排,學生將會在七月底與老人家做口述歷史。做口述歷史之先,必先搜集背景資料,我們知道何謂「客家人」嗎?我問學生,你們有誰是客家人?一個女孩把手舉到半高,很猶疑。我問,你來自哪裡?她說,爺爺嫲嫲住在坪輋,說客家話,但我不會講。有學生問,客家人不是來自「客家」嗎?中國不是有個叫「客家」的地方嗎?其實,對於本地族群,我們都是一知半解,新界原居民包括本地姓族及客家人,但「本地人」和「客家人」有什麼分別?如果「客家人」不屬於本地,為何又算是「原居民」?為了令口述歷史研習更具深度,我們四出搜羅關於新界客家歷史的資料。

自清朝一六六九年廢除遷界令後,朝廷鼓勵各地人士前往廣東開田闢地,但願意南來的人不多,只有刻苦耐勞的客家人願意來到廣東,其中有部份落腳在新界。不過,由於本地族群的「圍頭話」與「客家語」在口音上有別,本地族群並未歡迎「客家人」南來,更認為「客家人」非我族類,把他們排斥至山腳偏遠之地。直至一九五零年代,香港大學教授羅香林遷居到粉嶺崇謙堂後,展開客家本源的研究,認為「客家人」來自山東及黃河流域一帶,是真正的中原人。可是,這個研究又挑起了另一個爭端,如果「客家人」是真正的中原人,那麼其他住在廣東的族群就不是「真正」的中原人嗎? 羅香林教授的研究不單沒有化解本地/客族的族群矛盾,更造成另一種爭拗。

繼續尋找資料後,發現很多新界的地名,都保留了客家話的特色。就以「種地」為例,我一直以為,「耕田」和「種地」是同義詞,直至我讀到劉義章教授編輯的《香港客家》,才知道「耕田」是指用水灌田種稻米,多在水源充足的平地,所以本地族群多耕田。「種地」則是燒草燒木的旱種,多在山邊,「種」即是「火種」,被火燒過的山地梯田稱為「輋」,是客家人採用的耕種方法。我在書中也看到了一篇研究香港客家話的文章,於是冒昧地致電給作者劉鎮發教授求教,怎知劉教授一口答應,並向我詳細講解了新界「圍頭人」與「客家人」的歷史。

劉教授說,「本地人」的說法根本是誤導,「圍頭人」和「客家人」都來自山東黃河流域,只不過南來的時間和路徑不同,先來的「圍頭人」成為「本地」,遲來的便做了「客人」。劉教授是客家人,卻能講流利的「圍頭話」和「客家話」,更會說德語。他說,五十年前,「客家話」還是新界市場買賣的共通語言(lingua franca),但在短短五十年間,只有年過四十的客家人才能講流利的客家話,他預計再過五十年客家話將會在香港消失。聽到這裡,我立刻想到《生命的尋路人》的段落:「在當今七千種還在使用的語言中,有整整一半的語言並未傳給下一代。……平均每十四天就有一位老人死去,一種古老語言的最後幾個音節也跟著他/她進入墳裡。這件事意味著,在一兩個世代之內,我們將會目睹整整半數的人類社會、文化和智慧遺產消失殆盡。這是我們這個時代看不見的真相。」原來,這些語言的滅絕,已在我們身邊的族群中悄然展開,然後,緊隨著語言之後,便是農村的鄉土文化。

認識了新界客家話的歷史後,本來對於「客家人」無可無不可的同學開始紛紛討論:我阿媽係客家人,咁我算唔算係客家人?我阿爸識講客家話,咁我又係唔係客家人?原來八個同學中,有一半與客家有淵源,歷史改變了他們對客家身份的態度和客家文化的關懷。新界這片土地,不斷有人寓居,有早來的、也有遲來的,在歷史之中,他們雖然方言各異、耕種方式不同,但有一件事情是一致的,就是把這片山河之間的平原視為自己的家鄉,在土地上彎下身子,讓歷史在其背上無情地走過。


2013年7月11日 星期四

衣服的文化意涵

不知從什麼開始,生活被簡化成膚淺的外觀和物質享受。食物只為肚腹,吃飽了不再過問為何要如此速食;衣服只為美觀保暖,遮著身體卻不理解為何要如此覆蓋。和學生一起到上環跟靳青青老師學造衫,沒有尺規沒有電腦只有最基本的針線衣布,大家一起想像傳統的民間以最簡單的工具製造最貼身的衣服,製造的過程又不會浪費一分衣布,衣服又能隨著身體漸長而隨時調校,這就是文化的體現。看著靳老師拿起粗線在學生頸項圍了一圈,然後對折兩次,在簡稱五幅裁(五塊叠起的一尺小布)上畫個小正方,再以粗線量度學生的胸脯,同樣兩次對折,在五幅裁上畫個大正方。一大一小的兩個正方,就是身體最大和最小的圓周(胸圍和頸圍),老師就像變魔法一樣,把長方形的衣布變成有領有袖的長衫。

靳青青老師拿著長衫說,中國的衣服有很多文化意涵,圓衣領方衣腳,代表了天圓地方的宇宙概念,穿一件衣服,就是披戴著天地在身體之上。衣脊的縫合位跟脊柱成一直線,暗示做人要中直(忠忠直直)。寬闊的衣襟,既可隨著身體成長而讓穿者調校,另一方面也提醒穿衣的人要有胸襟。然後,靳老師教我們兩個基本的針步,把五幅裁縫合。首先,把衣背的兩幅布用單線捲縫,再縫合衣袖和腋下的衣布。然後,慢慢打開五幅裁,燙平衣服,再以平針步為縫合位化妝,很簡單的兩個針步,便令手作長衫有天衣無縫的錯覺。拿著針線,渾然忘我,銀針雖輕,卻承載著傳統文化的重量,針線在衣布間穿梭,我彷彿回到了那個還沒有被科技文明支配的社會,口中所食身上所穿,都用兩手創造,歷史活在每個人的生活之中,代代相傳,慢慢演替,每個人都是自己生活的魔法師,但這種魔法在那個時代卻又太過尋常,就像河水一樣在乾涸以後才發現一切已經遠去,幾十年的時間把數千年的文化遺產深深埋沒,尋找像一趟考古挖掘,到指頭發麻才看到點點水痕。

什麼時候我們要把衣服束進褲頭?我猜想,那是馬背上的人不想衣腳阻礙策馬揚鞭,才把衣腳束進褲頭,但現在卻認為這樣才是整齊有禮。其實,束起的衣腳壓著肚子,沾滿汗濕,一點也不舒適。兩小時過去了,大部份學生都把五幅裁縫合,他們縫合了衣布,也縫合了傳統與現代的斷裂。看到學生穿上長衫褀袍,就像看到傳統文化活現眼前。穿上長衫和褀袍的學生有了氣度,在炎熱的夏天寬鬆的衣服更帶來陣陣涼意。從這一天開始,我又多了一個願望,除了種自己的食物,還能造自己的衣衫。


老師講解衣服的文化意涵


學生開始縫合衣布


預備五幅量裁


剪成了長衫的模樣

2013年7月10日 星期三

我在尋找

收到朋友給我的永續課程簡介,九天的花蓮台東學習旅程,收費約一萬元,學費太貴,負擔不起,順著宣傳海報看下去,看到「楊儒門」的名字,恰巧就是我在讀的《江湖在哪裡》的主角,他為了替台灣米農出一口氣,讓政府關心台灣農業的消亡,拿著炸彈到台北,成為了赫赫有名的「白米炸彈客」。不過,楊儒門並不是要傷害無辜,而是要城市人感受一下農民的生存壓力。他問:「我城之人是否都不憂心、不氣憤,不在意有一天我城再也沒有農民、沒有農業、沒有農村文化、沒有土地籍由作物長出的心跳?」這不也是今日香港農民的吶喊嗎?

楊儒門詩〈我正在尋找〉說中了我的心聲:
我正在尋找
尋找泥土的記憶、幼時的童年
蝴蝶翩翩飛舞,伴我走過
甘蔗、稻田、葡萄園
盡情浪費生命美好的時光

我正在尋找
尋找生從何來、死往何去
汲汲營營於利、名、權
清清白白的來
帶著滿身污穢與沉淪離去
走這一遭,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正在尋找
尋找明天的方向、尋找無根浮萍的落腳處
努力擺脫
鄙視、冷漠、眼淚的追逐
漫漫長夜,只有孤獨陪伴著我

我正在尋找
尋找自我認同
在料羅的沙灘上,翻滾、奔跑
在東引的自然裡,漫步、魚游
大腳一踹,踢中人生道路上的兩粒尖石
流血、沮喪

我正在尋找
尋找風的訊息
收攏翅膀,站在岬角
當呼喚聲來臨時,我將訣別最愛
躍入滾滾濁世

我正在尋找
尋找真理的足跡,尋找勇氣的泉源
黑暗籠罩大地
貧窮、貪婪、階級
在泛紅的夜空中
流竄、橫行

我正在尋找
尋找理想萌芽的裂土處
冷清的街道,飄落毛毛雨
緊閉的心扉、堅定的步伐
走向隱身在叢草間的不平吶喊

我正在尋找
尋找上帝開啟的一扇窗
一扇農民的未來
孩童的希望
如果你知道在哪
請告訴我


2013年7月2日 星期二

夏至農誌(六月三十日)氣溫:32-35度

連續兩個氣節,寫不出什麼來。還記得去年芒種下大雨,跟著師傅學插秧,滿腳泥濘全身濕透也不亦樂乎,大雨過後青瓜勝瓜豆角大豐收,蒼天黃土讓我們這些實習農夫先嚐些甜頭,就像初沐愛河的小戀人,以為天荒地老海誓山盟是件容易的事情,動不動就說自己要耕田過農莊生活,誰不知好戲還在後頭,一年過後,遇上不尋常的春夏季節,日照時間降雨量全部不如預期,即使經驗老到的農夫也大嘆搵食艱難。土地就像婦人難產,薯仔明明發了芽蓄勢待發,幾個星期的雨天竟把薯仔打個稀巴爛,薯心發黑蟲害為患。十株瓜苗落地一半被瓜蟲當晚餐,瓜葉如破布掛在欄棚,等待陽光突破黑雲,好不容易等到夏至,一年中日照最長的時節,但六月的日照才剛過一百小時,遲來的日光照在奄奄一息的瓜苗上。粟米雖然挺了過去,可是來了幾陣怪風,把葉黃身瘦的粟米吹得東歪西倒,三個月來我們淋水又施肥,除去了粟米筍和授粉不良的粟米,收成只有十斤左右。一陣又一陣的無力感油然而生,現在才明白何謂要看老天爺的面色甚艱難。

務農時享受天人合一的境界,但當堆肥、淋水、除草、鋪草成為每日恆常的工作,再加上日頭曬落雨淋的光景,「天人合一」很多時是辛勞過後的美麗回憶。這就是芒種和夏至時的心情寫照:做啦做啦,唔好諗咁多!做了又做,等了又等,縮減耕作的規模,專注在能力範圍內的農務,先打理好七百呎的田地,再看看能否打理另外的七百呎,先放下那一斗的丈量了。終於,小暑到了,天氣雖然悶然,但陽光越來越充沛,我們這些實習農夫飽嚐了春雨梅雨的味道,也不敢再抱怨熱氣難當。然後,瓜豆就在不知不覺間結果,紅秋葵如羊角掛在樹幹、豆角隨風擺動、水瓜粗壯如手臂、青通菜向藍天白雲招手,我們急不及待把作物送到社區農場,街坊也毫不猶疑便把他們買回家。看著手中的十元八塊,覺得一切的付出和忍耐都值得,雖然我們的力量很卑微,但仍然選擇與農夫站在一起,為我城送上新鮮和健康的作物,希望到最後,至少能成為堆土機前的一塊石頭。


蔓上了棚頂的豆角



紅秋葵



發了芽的薯仔

2013年6月17日 星期一

生命的尋路人

一年前看荷索的《秘境夢遊》,印象依然深刻,所以,讀到Wade Davis《生命的尋路人》中關於雪維洞穴壁畫的文字,不得不抄錄下來,以比對看過的影像:
「其驚人之處不止來身的超凡之美,更因這些畫作告訴了我們,人類潛能的光芒曾透過文化成形。他們利用紅赭石與黑錳、氧化鐵與木炭創造斑斕的色彩,使用鷹架,還運用不同技法塗上顏料,這種技巧本身就非常出色,也顯示當時具有相對複雜的灶會組織與專門分工,後者也反映了舊石器時代晚期製造器具的技能,能用燧石敲出精美刮片與刀具。負空間與陰影的運用、構圖與透視法的概念,用疊加的方式呈現不同時間點的動物形體,在在顯示出高度演化藝術美學,而這也意味著當時的人已有深層表達的渴望。真佩服人類學家知識的淵博,藝術所的物料和技巧,壁畫背後的社會形態,全逃不過人類學者的耳目。多渴望有這種研究能力與洞見。

此書亦補充了我在《康堤基號》所認識的玻里尼西亞歷史,作者指出挪威人類學者海爾達根據洋流、推斷玻里尼西亞人來自秘魯的理論站不住腳,也是對玻里尼西亞文化的一種侮辱。首先,太平洋的風向會出現季節性的逆轉,吹起東風;其次,南美洲與玻里尼西亞種植物的相似性,可能源於島民抵達南美洲後返航所致。在深入研究後,作者指出玻里尼西亞的文化,來自一個失落了二千多年的航海文明。我不是人類學家,但人類學者研究歷史的方法,每每讓我大開眼界。人類學著作那種近乎文學的文體,親切動人,更值得歷史學者學習。


農誌(六月十六日)/氣溫:27-30度/天陰有雨

10:00 – 11:00 觀察作物的生長情況。苗棚內的粟米種都翻了出來,不知是田鼠還是文鳥所為了。太陽花長得不錯,但野草又長得與太陽花一樣高。多次施肥,粟米轉綠,但根部外露,不夠粗壯,應該是救不回的了。紗網棚的瓜豆經過兩週的照料,開始好起來,玉豆蔓上了棚頂,但仍未開花。發了芽的薯仔苗有些發黑,希望稍後雨量減少。紅莧菜全部淹死在大雨中,通菜不怕水,但有蟲患,苗太疏,要繼續補種及除草。

11:00 – 1:00 為了做堆肥,趕緊與鄉友到旁邊的草地收草,滿滿三大車,差不多收了二十籮乾草,足夠處理十多桶的廚餘。每次收草,總會遇到奇異的目光,希奇我們這些人,推著一大車草幹什麼,有途人對朋友說:「有機呀,你就當係草,佢地就當係寶。」真的,堆肥是我們農務方法中重要的一環,培苗也好、播種前養泥土也好,都要用上堆肥。收草、收廚餘、堆肥和翻肥也是很累人的功夫,但為了讓作物有健康的肥料,辛苦也值得。

1:00 – 2:00 午膳時間,忙裡偷閒,鄉友難得聚首一堂,交換一下意見,預備飯後的工作。

2:00 – 3:30 鄉友Y替秋葵和西瓜除草,突然大喊:「喂!有西瓜呀!」大家一陣振奮,原來我們的功夫,也沒有完全的白費,有成果的。鄉友C打去三行田畦的草,預備移種芋頭。我和另外兩位鄉友把十多桶的廚餘和豆渣混和早上收來的乾草做堆肥,一般而言,堆肥要等三個月才完全熟成,這個七呎長、五呎高的堆肥大概會在九月熟成,也是最佳的耕種季節,希望那時候雨水不會太多,把堆肥留住的養份沖走。

3:30 – 5:00 移種芋頭,並將豆渣撒在芋頭、玉豆、秋葵、苦瓜田上。在通菜田上補種,灑上液肥,一天的農忙差不多結束。不過,從今開始,我會帶著祝福離開這片土地,於是,我拿著銅磬,心裡默禱:
「祝福土地上的生命,願花鳥昆蟲得到滋養;
祝願那些被我們傷害了的野草,化作養份,滋養眾生;
祝福土地上的作物,願作物健康成長,為人帶來飽足,讓吃的人健康;
祝福移種的作物,願作物不因我們的干擾而受傷,願作物因我們的付出而得滋養;
祝福土地上的人,願來到此地的人身體健康、心靈平安。」

2013年6月14日 星期五

華山論史

在華山山腳種田接近一年,但還未曾登山遠眺新界東北,記得數年前有學生在周記中告訴我,她來自華山,父親就在華山長大,我於是請她約父談談華山舊話。中午過後,天氣陰暗,又是下大雨的先兆,我們一行四人到紅橋新村與學生和她的父親會合。學生姓鄧,我稱呼她爸爸為鄧sir。鄧sir約五十歲,身形健碩,談笑風生,兩父女就像朋友,有說有笑,他指著鳳溪中學外的大樹,「嗱,我細個嗰陣呢度已經係禁區,河邊全部都係稻田。」現在的梧桐河岸為防水患,堆高了,但以前村民種稻,才不怕梧桐河氾濫呢。古人擇水寓居,但又怕洪水為患,解決之道不在築陂建堤,而是請洪聖和天后庇佑。走入紅橋新村,赫然發現村內的天后古廟,建於清朝,鄧sir說,天后古廟後來成為庵堂,由幾名尼姑打理。從古廟外的大灶頭,隱約可以想像古廟曾經燈火鼎盛。鄧sir帶我們繞過一排石屋,便走到山路,他說,山路由英國軍部籌建,可供軍車將物資送到山頭。他告訴我們,前面三座山丘分別是杉山、華山及松山,華山最高,與深圳的梧桐山對望,是戰略重地。



走上杉山回望梧桐河,看到昔日九曲十三彎的梧桐河被石屎水泥拉直後遺落的牛軛潮。鄧sir笑說,以前滄海桑田,今日填海貨櫃田。政府任由農田被破壞,然後以村民棄耕為借口,將僅餘的農田發展為樓房。居高臨下,你會發現貨櫃場和車場佔據了梧桐河岸,農民卻要冒著「非法使用政府土地」的罪名,在缺水缺電的山谷開天僻地,再造農田。這是什麼的政策呀?政府一方面破壞農田,另一方面又經常威嚇農民非法霸佔政府用地,然後說香港沒有農業。實情是,農業被陰乾、農民「被消失」。




風雨橫斜,雨越下越狠,鄧sir叫我們看看北方的雲霧,高樓忽隱忽現,他說,六、七十年代,從深圳逃亡的人不用地圖,只要看到有光的地方,便能翻過華山走到香港,但今時今日,情形剛好相反,只要你走向漆黑之處,你便會到華山山腳。華山雖小,卻曾經是千萬人的落腳點,很多上水粉嶺的老人家都說,文革時期,他們會走上華山山頭打鑼,大叫自己鄉下的名字,接濟匿藏在山頭的鄉里,即使鄉里沒有現身,也會放下麵包,讓逃亡的人充飢。試想像,當年難民既要逃避中國邊防的子彈,又要避開英軍邊防的耳目,保護自己的,只有這個荒涼的華山山頭,和山腳樸實的農民。華山的歷史,應該放在香港歷史之中。



走過杉山,來到華山的山脊,在草叢間看到飽滿蛇莓,大家也不顧大雨滂沱,摘漿果而吃,蛇莓多汁,味道酸甜,有清熱消腫之效,本來野生於山坡野地,但我卻很少在田野中發現,原來在華山山徑旁,卻是個蛇莓園,為登山客帶來驚喜。



三上三腳,山路陡峭,路面濕滑,我們終於登上華山,看到立於道光年間的古碑,從華山的古碑得知,華山古名「大嶺」,「興雲降雨」的碑文也說明了從前的農民登山求雨、祈求五穀豐收的祭儀。在風雨飄搖的時候,看到這樣的碑文,卻有不同的感受。過去三個月暴雨連場,作物不生,即使務農多年的周生都說這是多年未見的氣像。不是嗎?都立夏了,但今年四月的總日照時間只有五十三小時,五月好一點,也只有九十個小時。從前的農夫求雨,今的農民卻要陽光。我真擔心,這是我們四時不分,改變自然的惡果。



新圍軍營演習,常傳來轟擊的炮火聲,比打雷還響。不知是否敏感的七月將至,軍營的練靶次數越來越密,經常有直升機在粉嶺上水盤旋。鄧sir說,粉嶺以前有很多踞喀兵,來目尼泊爾,住在粉嶺的軍地。從華山俯瞰,可見新圍軍營的煙銷,炮火聲隨著山谷迴盪,感覺就像天雷打在你的身邊。住在新圍的學生告訴我,他曾祖母曾在松山那邊見過虎踪,我在政府檔案處也看過英軍在粉嶺打老虎的照片。這個曾經有老虎出沒的山頭,已經成為子彈槍砲的實驗場。哪一樣更可怕?




大家問:會有流彈嗎?砲彈會否瞄不準,落在我們身邊?鄧sir說,不會不會,但此地不宜久留,還是下山吧。路面濕滑,有些人索性脫去鞋子,一簑煙雨任平生。在山腳的地方,鄧sir指著黃色綠色的果子說,這是油甘子,入口苦澀,但細嚼回甘,口乾時放在嘴裡,可消暑解渴,向東的果子最清甜。我們立刻把油甘子放在嘴裡細味,果然澀盡甘來。他說,這棵油甘子很老了,我小時候已經看到他。是的,華山的歷史就像油甘子,見證新界東北土地的變遷,在苦難之中蘊藏著甜美的回憶。

2013年6月12日 星期三

端午農誌(六月十二日)/氣溫:23度/天陰

農曆五月初五,假日,又是務農的日子。傳統習俗以這天為一年中最毒的一天,也是蜈蚣蛇蝎最活躍的日子、故有民謠曰:「端午節,天氣熱,五毒醒,不安寧。」不過,一覺醒來,氣溫只有二十三度,像立秋,不知應該為天氣清爽而快慰,還是為氣候反常而擔憂。本來想寫一些芒種節氣的東西,從立春到芒種,幾乎每天都下雨,本來二十四節氣的時令混亂了,人類不分春夏秋冬都迫使土地提供自己想要糧食,冬天吃西瓜,夏天吃菜心。當土地不順從時就不擇手段強制土地生產,人類違背了時令,也開始承受沒有時令的結果。

10:00 – 11:30 為玉豆除草鋪草,因為缺乏乾草堆肥,肥料供應緊張,於是在田畦邊尋找積水下的黑土(因為黑土有豐富的腐植質,是自然給予的肥料)。立春插種的紫貝天葵本來生得茁壯,但兩個月的雨水,紫貝天葵捱不過去,在田畦中消失了。插種的蒜頭最適應香港的天氣,開始飽滿,我只需要幫他們除去蔓生的薇金菊。朋友送的花椒來自四川,兩個月前還很瘦弱,想不到生命力頑強,現在開枝散葉,自成一格。最後把南瓜和茄子苗移種,對這小小的田畦又充滿了期待之情。

11:30 – 1:00 粟米被季候風吹得東歪西倒,我趕緊在粟米田上鋪草,保護根部,又在粟米旁插上竹枝,給高高瘦瘦的粟米一個依靠。五月初落種的粟米,發芽率不高,反倒是田畦邊的野草又再蔓生,把僅餘的粟米苗遮蔽。我應否替粟米苗除草?除草的話,把本來濕透的泥土弄得更鬆散;不除草的話,野草又可能搶去田畦的養份,令有些發黃的粟米苗更難生長。真係做又錯、唔做又錯!台灣自然農夫林義雄說:「自然農法是有思想的行動,每個自然農法農夫要根據自己的田間觀察、作物特性、農地環境與微氣候等,經過思考才能產生行動準則。」說時容易做時難,在做與不做之間,有很大的思考空間。

1:00 – 2:00 勞動了一個上午,口很乾,但汗水沒有濕衣衫。多奇怪的端午。

2:00 – 5:00 延續三天前餘下的工作,繼續在紗網棚除草,紗網棚內的玉豆長得比我高了,但仍未開花,更別想長出玉豆來,是紗網擋住了陽光令玉豆營養不足嗎?雖然只過了三天,但覺得苦瓜苗長大了不少,開始蔓上竹棚。我和鄉友合作,除草、移苗、加堆肥、鋪草,希望紗網棚的作物健康成長。說實話,從一月至今,蕃茄染病,英年早逝。青瓜不敵黑守瓜和黃守瓜(昆蟲),葉片佈滿蟲洞。紗網棚內的作物都不得善終,實在令人洩氣。如果作物再有不測,我們真的要好好思考,有什麼事情做錯了?

5:00 – 6:00 培苗棚的帳蓬被風扯破了,幼苗暴露在太陽和驟雨下,於是替培苗棚蓋上新的帳蓬。

6:00 – 7:00 由於乾草不足,把果皮等廚餘放在桶內發酵,以厭氧堆肥方式收集液肥。把半年前以薇金菊浸泡的液肥稀釋灌溉,看到的青通菜、粟米、紅莧菜、玉豆、苦瓜等作物,都成為有待成長的生命,灌溉時心裡默禱,希望作物健康成長,讓吃的人也能健康,土地也因我的付出和勞動而復原過來。這是我的信念:不把作物視為商品,也不把土地當作工廠,我帶著感情走到這片土地,在豐收時感恩,在失收時學習,留心事物的限度,學會因時而舉,讓萬事萬物恰到好處。


端午的落霞

2013年6月11日 星期二

頂菜園鄉土館

緣份吧,打開嘉義週邊城鎮的地圖,便看到了「頂菜園鄉土館」的名字,為了一窺究竟,便誤打誤撞地到了新港,原本以為可以租單車從新港前往鄉土館,怎知新港沒有租單車的地方,我只好沿著公路走,太陽一直跟著我。看到賣單車的店舖,如荒漠找到甘泉,我請求老板娘租一輛單車給我,但小店承擔不了損失單車的風險,婉拒了我,當我正在發愁之際,店外的婆婆竟將單車推給我,叫我騎完放回單車店,我老實不客氣,感謝婆婆雪中送炭,再次證實,台灣的美的風景,是人。騎著單車上路,不消半小時便到達了頂菜園鄉土館。

鄉土館令人流連忘返,廢棄的火車路軌變成了鄉土文學大道,鄉土館內陳列了從板頭社區搜集的生活舊物,手造的木桌椅、生鏽的單車、湖水藍的巴士、增產救國的口號、黑膠唱片、豬舍改裝的客棧、複製的古笨港碼頭、簡樸的農具,草地上還躺著兩隻水牛,我恍若置身在七十年代的台灣鄉土。吃過道地煨番薯(台灣稱烤地瓜)便繼續騎單車往板頭社區,舉頭看藍天白雲,低頭賞波斯菊花海,最後在舊板頭火車站停下來。在台灣也看過很多「文創產業」,但都圍繞著工業遺跡,如華山文創園區,但好像板頭社區一様以鄉土為文化創意產業,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真令人羨慕,板頭鼓勵年青人返鄉創業,重建鄉土,把這個農業社區佈置得朝氣蓬勃,很有藝術氣息。

旅程結束了,但在家裡執拾書刊時,發現了一年前買的《經典》雜誌(170期),報道了板頭的社區營造,主題是「咱ㄟ社區:新港社區營造」。編輯這樣說:「社區,是介於國家與家庭之間,最根本的單位。……透過社區,再喚回人與土地的臍帶,並非是要人們停留在狹隘的地方意識,而是希望能重建「現代」人的生活價值觀。只有社區作好了,心靈有故鄉,家園有芬芳,人,才會有希望。」(頁87)我細心再讀下去,將看過的景像與雜誌的文字連繫起來,更有趣味。原來,新港是台灣舞蹈家林懷民老師的故鄉,林老師在1987年的時候,把公演的收益全部捐給新港,成立新港文化基金會,希望替破落的鄉土注入活力。報道這樣說:「在經過二十五年的社區營造後,不管是鄉民對土地的認同、對鄉土的愛護,或是繼之而來,因自信而對外流露開放態度,小鎮雖小,卻遠遠勝於其他地區。」

二十五年呀,原來這個令人流連忘返的鄉土,是當地社群用二十五年的時間用心用力才重現出來的。其中一位積極參與重建板頭社區的人,便是當年只有三十歲的剪粘交趾陶工藝家陳忠正老師。他看到村裡的鐵路公園,堆滿了凌亂的垃圾,忍不住跑去找村長:「我願意自己花錢整理,能不能請居民不要在上面丟東西了。」他開始種樹、植草皮……。他們那一代人,將板頭從新港最貧瘠的庄頭,變成最悅目的故鄉。而後,我這個匆匆的過客,才能真真實實地感受到鄉土的年青味道。有很多人、用了很多時間,才實現了眼前這片令鄉人自豪的鄉土。



改為詩道的舊鐵路


婆婆借我的單車


天空澄藍


看真一些,是什麼?


風趣的鄉土


年輕自主的鄉土


關於鄉土的二次創作


詩意的鄉土


重生的鄉土


異地為鄉


生動的鄉土


年青人是鄉土的血脈


充滿人情的鄉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