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17日 星期一

學校空間

今日監考,同一個課室,新的學生,之前的學生沒有留下半點痕跡,大概只有我的腦海有他們殘留的印象。突然間覺得很冷冰,學校就是這樣的空間,人群不斷流轉,離開的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沒留下一雙足印。

學校承載很多人的成長歲月,我們曾經覺得學校很親近,對校園很有歸屬感,所以《告別校園時》才那麼受歡迎,特別那句「這校園、這班房、這走廊、這禮堂,告別時是我的家鄉」牽動過多少畢業生的心。然而,那種歸屬感很快消逝,畢業後第一年回母校,還覺親切,五年後便發覺教過自己的老師退休的退休、離職的離職,再過十年,人面全非,遺下的只有記憶。

地理學者段義孚曾經以「空間」和「地方」兩個相對概念表達人文地理的關係,空間是客觀丈量的地理概念,不帶個人主觀情感;地方則帶著強烈的個人感情,是與人產生親密連繫的區域。簡單來說,酒店房間便是空間,不論住客如何喜歡房間佈置,住客都不能帶走任何裝飾,亦不能夠隨便添加個人喜愛的佈置,住客離開了,房間要打掃得一塵不染,就像沒有人曾入住一樣。然而,睡房則是私人地方,每人的睡房佈置都不同,房間的顏色、床鋪的擺位都反映了主人的性情。

那麼,學生會嘗試把學校變成自己的地方嗎?答案是會的。以前新界的村校便是學生的地方。跟村校的校友訪談,他們便會說:這是我種的樹、這是我油的課室、這是我們賣小食的檔攤、這是我們和老師開墾的球場。可惜的是,大部份村校都在香港消失。即使在今日的學校,亦不難發現書桌上的塗改液(我以前的年代)塗鴉(寫些誰愛誰的俏皮話)、課室的壁布設計、廁所天花的濕紙巾等等,都是學生無意識地留下「我曾在這裡生活」的證據,他們希望在校園留下痕跡,如果畢業後回校仍然發現那些痕跡尚在,會特別感到親切。《不能說的秘密》最後一幕之所以感人,便是校園作為地方,見證著一段跨世代的愛情。

不過,根據現代化的標準,所有學生留下的痕跡都會被抹除,每年暑假校園大掃除,就是要將學校回復到原廠設定。因此,學生對學校的歸屬感是虛浮的。當同學畢業、教師退休,人際網絡斷裂,學校便成為徒具空殼的建築物,個人情感難以寄托其中。這正是現代教育的目的,將學生從社群和地方抽離,成為獨立的個體,懸浮於空間之中。

城市發展,在空間和地方之間擺動。棲居於城市的人,努力將都市空間變成自己的地方;但無形之手卻要將地方夷平,將棲居的人連根拔起,以便寓居的人進駐。空間就是權力,拔根由學校開始。


2016年6月攝於打鼓嶺,地方變成發展空間的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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