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2日 星期日

九龍城寨

能夠在英國看到《九龍城寨》,百感交集。起身出門之前,先吃了頓豐富的早餐,上午11點的場次,全院只有六人,比我預期的少。

怎麼說好呢?每次看到九龍城寨的舊照,我都有種遺憾。雖然我住觀塘,但入讀的小學和中學卻在九龍城附近,所以經常看到九龍城寨。記憶中有些同學都住在九龍城寨,但我從來沒有問過他們關於城寨的生活,父親一直告誡不要偷入九龍城寨,否則「打直入、打橫出」(意思是用走的進入城寨,躺著的被抬出來)。他說九龍城寨很多隱君子(道友、吸毒者)、黑社會和妓女,最出名是黃綠醫生(無牌行醫)和牙醫,是三不管的地方,被人溶咗都冇人知。從此,我每次經過九龍城寨,只敢遠觀、不敢細看,最接近九龍城寨的一次,是父親開車經過城寨旁時放慢了車速,讓我一覽密密麻麻的招牌。讀高中的時候政府開始清拆九龍城寨,城寨如孤島一樣被地盤環繞,後來城寨的人離去、招牌拆下,城寨被圍封,直到城寨消失了,對我來說都是不痛不癢的。這麼近、那麼遠,我和九龍城寨擦身而過。

後來長大了,才知道城寨的寶貴。很多日本動畫和電玩都以城寨為背景,城寨就像超越時空的城市實驗,超現實的社群網絡和建築群組,給人無限的想像空間。吸毒的場面、五光十色的霓紅燈、由右至左的書寫,都令我回到少年時的香港,然而電影中的香港又不全然是真實存在於歷史中的香港,而是一種招魂式的對話,就好像問米婆被鬼魂上身交代前世因緣,究竟那是真的鬼魂還是問米婆假裝成的故人?其實重點是活著的人而不是死去的人。很多昔日香港的故事在電影中穿插:第一收容港、難民、啟德機場、油麻地避風塘等等,記得這些事情對今日香港的人來說還有何意義?死者已矣,生者如斯。九龍城寨已經消失,不能改變,但今日還有什麼事情值得我們留住,不讓其變成將來的九龍城寨?

影片結尾之後,畫面是一幅又一幅舊香港的景象:包餃子、黐膠花、汽水雪櫃、天井、蒸糕、波子,放著岑寧兒的《風的形狀》:
乘著那風的幻想
離別的故事散落途上
凝望那天高地廣
沿路寫下我
長夜裡看守甚麼
才值得你為曙光
為明日嚮往
儘管會不安
我懷念少年的日子,飛機在我頭頂飛過、麗宮戲院上映二輪電影、天橋底有賣早餐和涼果的小販、廿三座的地踎茶樓和牛雜撈粗。當一個地方變得太快,不論離開與留下,都避不開鄉愁。


少年時經常走過的天橋底,再沒有車仔麵和涼果小販(攝於15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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