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2月9日 星期五

大觀園

今朝無事,靜讀紅樓,看到八十回悲劇已成定局,寶玉佇立園中、撫今追昔的一幕,讀來神傷:

「那院中的香藤異蔓,仍是翠翠青青,忽比昨日好似改作淒涼了一般,更又添了傷感。默默出來,又見門外的一條翠埭上也半日無人來往,不似當日各處房中丫鬟不約而來者絡繹不絕。又俯身看那埭下之水,仍是溶溶脈脈的流將過去。」

一路讀來,我好像跟著寶玉重回大觀園,漫步、俯身、回想。景物依然,但人面不知何處去,悄然靜立,更感淒楚。我的大觀園,是八、九十年代的香港。

幾個月來Youtube不斷推薦八、九十年代的香港短片,看著「難為正邪定分界」的片段,記起上小學時的街景,感情年輕的不止是我,還有整個香港。雖然正邪難辨,但仍相信有善惡之分,一切到頭終有報,舉頭三尺有神靈。看著八、九十年代的香港,就像寶玉凝望大觀園一樣,風景不殊、舉目有山河之異,只能感慨:「天地間竟有這樣無情的事。」

寶玉望著埭下之水流去,生起希臘哲人Heraclitus般的感嘆:同一的河流,沒有人能踏足兩次。寶玉也預感到:大約園中之人,不久都要散的了。能察覺世事之無常,是開悟。他以為還有黛玉可依,但一語成讖,悼晴雯時,竟說出了「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的話,言者無心,但黛玉聽來,更像是寶玉給她的輓歌。黛玉先走,不需親歷大觀園變成頹垣敗瓦;寶玉獨存,見證世道蒼涼。不知何者更可悲?去者心死、留者心傷。

從第一回讀到八十回,感覺像歷遍了人生的春與秋,探春起詩社、榮寧二府共聚大觀園賞月是盛夏,高潮後病的病死的死有如百花漸次凋零枯謝。張愛玲說八十回後的篇章是狗尾續貂,台大的歐麗娟老師建議多讀幾遍頭八十回有了主調才讀之後的四十回,我大概會停在這裡先沉澱一下,或者先讀水滸傳及桃花扇才重讀頭八十回。活到這個年頭,我的人生都已入了秋。

如果香港歷史是一部紅樓夢的話,我大概也只讀了八十回,還有四十回待續,但未讀結局之前,還是讓我好好品味頭八十回的人物和風景,享受盛夏的陽光和青春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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