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30日 星期日

周日時光

終於可以悠閒地參與崇拜,第一首竟然是耳熟能詳的Amazing Grace,雖然經常唱頌,但每次都有新感受。新約引題講到多的沒有餘、少的沒有不足,上主的恩典夠我們用,但我們亦要學習簡約生活,以工作服侍鄰舍。在英國參與崇拜差不多九個月,英國本地人返崇拜的人數雖少,但我覺得基督教的價值已深入英國的生活之中。整個歐洲政局都右傾的時候,唯獨英國工黨仍有壯大。你可以說英國政治有點「大愛左膠」,但我實在佩服他們自我克制、實踐平等互等的精神,牧師為大選祈禱,都強調新一屆政府要以最弱勢的人為念。對於我這個「新移民」來說,英國的政治和社會實在比香港包容得多。

崇拜之後便走到咖啡店,找了個有電源的位置,繼續寫稿。上星期日已起了初稿,過去一星期監考時也想著文章內容,但放工後煮飯,沖涼後太累,昨天又忙了一整日農務,一直沒時間完成。今日在咖啡店點了一杯開心果冰拿鐵(今日氣溫跌了,叫了少冰),用了三小時左右終於寫好了文章,談地方意識教育,想起很多往事,其中一件便是保育了校園中兩棵小黃檀樹(生命之網: 紫檀?黃檀?黃花梨? (sense-history.blogspot.com)),可惜我上載到Blog的照片已經消失了,不知它們近況如何?

寫好文章,買了兩份Cheese cake,便去探訪兩位老港僑,婆婆之前借我新城歷史的書,其實我沒什麼時間看,不過借了差不多三個月,也是是候要還書了,所以買了一份Cheese cake給他們。他們的門前長了一株琉璃苣,他們嫌琉璃苣長得太大,想連根拔走,我請他們手下留情,等到琉璃苣開花有種子之後才拔走,讓我留種以後再種。今天還書後看到琉璃苣已經枯了,結了種子,我採了一袋,留待明年種。

其實,我並不是真的想吃琉璃苣的花,只不過以前在一葉農莊也種過琉璃苣,所以對它有特別的感情,總覺得能在英國種一些以前在香港種過的東西,能給我更深的連繫,這也是我解鄉愁的方法。


琉璃苣

2024年6月29日 星期六

看樹

第二季的園藝課快將結束,導師帶我們走到林木區辨識不同樹種,這是我最渴望的部份。樹是我們最安靜的鄰居,但我們經常對它們視若無睹。以前在香港花了很長時間才能辨識較普遍的樹種,但英國屬於溫帶地區,樹種跟香港的完全不同,而且街上的樹種也比香港多,所以一時間難以記住。因此,今日能跟導師遊林木地,我非常期待。

導師說,到了六月英國遍地都是小蘋果,英文稱為June Drop,原來蘋果樹也會計算,如果結果太多的話,便會將幼弱的蘋果掉落,將養份集中到較壯健的蘋果之中。我看到地上散落的青蘋果,感到有點可惜,但這就是樹木的繁衍機制,唯有這樣才能結出又大又甜的蘋果,吸引動物和人吃,然後將種子帶到遠處。


再往前走,導師指著樹冠蓋天、葉片深紅的樹,說它就是Beech。我幾年前讀《樹的秘密生活》,作者經常提到山毛欅,現在就在我眼前。樹身粗壯,很有氣派,樹冠外的葉片呈深紅到血紅色,但靠近樹幹的葉片卻是嫰綠的,非常神奇。


走入林木地,我看到一株樹的樹幹有橫紋,導師之前教過,那是梅屬(Prunus)樹木的特徵,但櫻花、李花、桃花皆是梅屬,那是什麼樹呢?我走到樹前,看到名牌上寫著Yoshino Cherry。啊,是大名鼎鼎的吉野櫻,我明年四月真的要來賞櫻了。


再往前走,樹的形態又不同了,葉片如五指外伸,中間結著小小的綠色果實。我問同學那是什麼樹,同學說是Horse chestnut,即馬栗樹,樹皮、果實及種子都有醫療用途,甚至可舒緩靜脈曲張問題。近日發現左腳小腿的靜脈曲張問題嚴重了,以前在香港還可以買喜療妥,現在英國沒有門路,看來下個月要採集些馬栗種子,自己做些軟膏塗抹了。


當我正在欣賞馬栗樹的掌型葉的時候,導師叫我們看看Lime Tree(椴樹)的葉片,有些是心形齒緣的,有些卻是長形嫰綠的,他問我們為何一株樹上長著兩種外型完全不同的葉片?我知道有些植物的葉片長成花瓣般,目的是要吸引昆蟲,但椴樹的長條形葉片明顯不是花瓣的功能。導師說那片葉是翅膀,會帶著種子隨風而去。植物的生存策略也可以很浪漫。


我問導師,英國東北有沒有桑樹?我在莎士比亞故居便看到幾棵。因為我最愛的便是桑樹,如果在英國見到桑樹,好像他鄉遇故知的感覺。導師笑說:Yes, definitely。轉了幾個圈,他問我是否看到桑樹?我左顧右盼,還以為桑樹會種在大型溫室之中,怎知一抬頭,便看到那些似曾相識的漿果,血紅色長了些毛似的,那不就是桑椹嗎?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桑樹就在身旁。


我觸摸樹幹,輕聲地對它說:你好堅強啊,我會替你栽培更多桑苗,就像我以前在香港那樣,再等一下吧。

2024年6月28日 星期五

學期尾

六星期的監考工作告一段落,終於到星期五。

朝早考物理,算齊人,一小時十五分鐘的考試,半個鐘頭左右學生便伏在書桌上。

我看窗外的雲,疾風勁吹,花草搖頭晃腦,樹木手舞足蹈。我腦海中想著的是愛因斯坦的經典理論:E=Mc2。能量、質量、光速。平面、立體,加上時間向度,時空好像一張網。

我不懂物理,但喜歡聽物理學者如何理解世界。

越接近光束,時間越慢。然而,我和學生在考室之中,靜止不動,時間仍然過得很慢。

午間聆聽兩位英國同事討論時政,談到拜登的辯論表現令人失望。他們很難想像特朗普再做美國總統對世界局勢的影響。話題一轉,他們回到英國政局。英國真的比美國好嗎?他們笑著說,工黨和保守黨之外,還有其他選擇嗎?然後,他們聊了很多候選人的政治道德。

我只聽不說,其實難以插嘴。不過,兩位同事都很有公民質素,很清楚地方及國會的候選人的背景,亦參加過不同的地方論壇及工會活動。我之後跟他們說,聽他們談話,就像上了一堂公民課,我也是選民,希望從共善(Common good)的角度投票,而不只是著眼於個人的福利。T拍一拍我的膊頭,還是那句:Cool. Man. 他說要寫一本給兒童看的書,寫成的話,一定要我翻譯成中文。我點點頭說:Please count me in。

下午考宗教研究,我負責的考室只有一名考生。她不用半小時便做完卷,伏在桌上睡覺,我樂得清靜,繼續神遊太虛。收卷之後離開學校,在途中遇到的教師都恭喜我完成工作,問我暑假有何計劃。

我沒有旅遊計劃,平淡生活,看書寫文,做些平日沒有時間做的時情,享受日光的溫暖、長日永晝,於願已足。



2024年6月27日 星期四

開窗

早上天陰,稍涼,時有陣風,獨坐於考室等待學生進場,一切準備就緒,覺得還欠些什麼,窗外浮雲遠去,藍天乍現,何不開一扇窗?英國建築講求能源效益,雙層玻璃、保暖隔熱,但也斷絕了室內和戶外的連繫。開窗之後,風吹進考室,鳥鳴聲聲入耳。群鴉共舞、浮雲遠遊,考室頓時多了點人味。

小息的時候,窗外傳來其他年級學生嬉戲的聲音,我問學生是否需要把窗關上,學生說開窗好了。其實,考室太靜對學生來說也是種壓力,我經常聽到學生餓肚子發出的咕咕聲,有些坐在旁邊的同學聽到,會掩嘴微笑,餓肚子的同學唯有灌水,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我也試過因為肚餓而發出咕嚕的聲音,好在那次只有三個考生,而且他們都非常有禮貌,沒有令我很尷尬。自此以後,我開考前十分鐘會先吃一條香蕉,書包中也會多放一條,若在監考途中感到肚子要抗議,我便咬一口蕉壓住那些咕嚕聲。然而,開了一扇窗,聲聲入耳,那些肚子叫的聲音便變得微不足道了。

可能是同行的緣故,總覺得英國的學校將教學這回事分得太細。香港的教師,既是學科教師,同時要做班主任做訓導輔導工作,拔尖保底更不在話下,如果學生缺席,亦要家訪了解問題。在英國,教師太多在自己的學科專業教學,有自己的課室,學生要到教師的課室上課。如果學生缺席,有專門處理出席率的同事負責。考試有專門的考試主任和我們這些監考員,另外還有代課協調、行為管理等等,分工非常仔細。不過,分工太仔細對學生更好嗎?學生有充足的機會整全地認識教師嗎?我很同意一句話:Consciously we teach what we know; unconsciously we teach who we are. 教師對學生最大的影響不在知識,乃在於整全的人格。

我還未太熟悉英國的教育制度,不敢妄下判斷,但監考員這個角色讓我有機會進入學校,觀察教學文化。被派到特別室監考,更是難得的機會,近距離認識師生互動和學生特質。監考這個角色對我來說,其實也算是一扇窗,讓我一窺英國學校的究竟。


2017年今日,參觀日本新潟一間停辦的小學。

2024年6月26日 星期三

萍水相逢

人手不足,學校透過教育中介,外聘了監考員,他們大多是從尼日利亞來英國讀書的留學生。學校位置偏遠,沒開車的話很不方便,所以順路的話,我也會載他們一程到市中心,讓他們轉車回家。

從尼日利亞同事的口中,都多知道他們國家面對的問題。一個國家,主要的部落有三個,各有不同的族語,但通用語則為Pidgin English(通俗英語)。來自不同部落的尼日利亞同事對國家的將來都有不同的理解,有些屬於少數的,覺得文化即將失傳,備受壓迫,覺得留在尼日利亞並不安全,所以要離開。有些來自屬於大多數的,則覺得尼日利亞不同宗教、部落的人都能和諧共處,離開只是個人選擇。

兩日前,當我送其中一位監考員到市中心時,他問我有何打算?要留在英國,還是回香港,或者到其他地方?我說我也不知道呀,多留五年再算吧,未來很不確定。然後,我便跟他解釋BNO visa的來龍去脈。

聽完之後,他說:你們很幸運啊,我們要花數千鎊才取得visa來英國,要符合很多條件才可以申請公民資格,到時又要花一大筆錢。

是的,不過,我們並非因為經濟原因離開的。我淡然地說。

然後,他又說了很多中國經濟發展迅速、基建發達的話。我專心開車,不作回應。

他又說,很多人問他為何不去美國。美國是資本主義國家,稅率低、人工高。相反英國稅率高,不同階層的工資都很接近,更像社會主義國家。他又問我,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會來英國還是去美國。

英國。我斬釘截鐵地說。因為我是讀歷史的,英國和歐洲到處都是歷史氛圍,我享受遊走英國的街頭,看歷史建築,參觀博物館,到處都充滿歷史感。英國的田園風光明媚,鄉郊近在咫尺。對我來說,簡單生活就好。

有些心底話,還是不要說好了。大家萍水相逢,各有不同的目的地,在英國相遇,到站便下車好了。


很喜歡這類型文化活動,家是什麼?是一頓飯、是我們的身體、是接觸、是社群。


2024年6月25日 星期二

返老

屋內的溫度計再次升到24度,終於可以穿短袖衫出門。

T通常是我返到學校第一位見到的同事,他每次見到我總是喜上眉梢,問:How are you?一個多月前第一次見他,我答道:I am good. Thanks, and yourself?他回答說:I'm awesome。然後跟我分享活著是多麼美妙,簡單一句Good並不足夠。自此之後,每當他問我How are you的時候,我便答awesome。聽到我的回答,他會開心得手舞足蹈,好像遇到知音人一樣。

其實,T在英國並沒有很多知音。曾經有一位英國同事聽到T說awesome,有點不以為然的說,那是很美國的表達方式。英國人含蓄,不論生活過得好與壞,都是一句Not too bad。因此,直到現在,學校只有我會以awesome回答T的問候。

T快八十歲了,他打趣說:The end is not near. The end is here。

怎會呢?我的阿嫲快103歲了,跟我的阿嫲比較,你還年輕呢。我一邊說,一邊打開手機,給T看我跟阿嫲的合照。

T目瞪口呆,說了一聲Awesome。

昨天監考之前,他問我有沒有看過Thomas Merton的書。我說有啊,Thomas Merton的《七重山》是很真實的靈性旅程。他守緘默之約,以無聲的禱告回應世界,值得我們學習。

他可能沒有想過能跟一個香港人分享靈修感悟,興奮得緊緊把我抱住。我很想像他那樣老去。昨夜收到他的短訊,他說:It's great to have someone that is so on the same page. It's such a blessing.他令我想起一位以前在香港的戰友,同樣滿頭白髮,一樣的有智慧。

我跟T走上考室,說起學生離校的事情。短短一星期,已有兩位學生退學,一位是忍俊不禁衝出考室的女生,另一位就是精神散漫的男生。我說,我們永遠不知道哪一天是最後一天。T望著我說:Always the first and the last。

監考的工作已進入倒數階段,還有三天便結束。T說前幾日面試健康身品售貨員,若成功了便不能做監考工作。雖然希望他成功,但私底下想繼續和他拍檔。


校園外長滿了Fleeceflower

2024年6月24日 星期一

昆蟲

自種田之後,經常接觸昆蟲,對昆蟲的感覺都變了,以前覺得很陌生,心裡有種無形的恐懼。當然,談到昆蟲,第一時間想起的並不會是蝴蝶、蜻蜓和蜜蜂,牠們經常在卡通出現,已經脫離了「昆蟲」之列。或者是「蟲」字令人聯想到蠕動爬行的生物吧,昆蟲令人聯想到髒和亂,是傳播疾病的媒介。然而,接觸多了,昆蟲亦變得親切,有時甚至有肌膚之親。有一次在田中除草,以為有些樹枝掉到肩膀,看清楚才知道那是手掌般大的竹節蟲。某年五月,我在青瓜葉看到蜉蝣,令我想到朝生暮死的無常。最痛的一次,是採摘蝶豆花時被毒刺蛾的幼蟲扎到胸口,被扎的地方腫了幾天。

種田的人要理解昆蟲的特性,若要制衡某種植食性昆蟲,便要在田中引入捕食性昆蟲,所以胡蜂/黃蜂其實是農夫的朋友。嚴格來說,蜘蛛不算是昆蟲,但這種看來像昆蟲的八腳節枝動物非常受農夫所愛,蜘蛛網捕捉植食昆蟲之外,還留住水份,調節農田濕度,是農夫的拍檔。因此,當我讀《昆蟲誌:人類學家觀看蟲蟲的26種方式》時,經常會心微笑,因為人與昆蟲的距離,並沒有大多數人所想的遙遠。

作者Hugh Raffles提到:「牠們居無定所,還有想要與新宿主相遇的衝動。有時候牠們的飛行距離很短,所經之處一再重複,有時候牠們會進行大規模遷徙,旅程有可能是單程或者來回的。無論飛行距離多遠,牠們很少採取被動的姿態。」如果將這段話的「牠們」換成「我們」,不是也說得通嗎?流徙、遷移,奮力飛向空中,乘風去後會否回來,無人說得定,不完全採取被動,卻也不能控制全局。大家都在努力嘗試,找到新的落腳點。然後,作者引用Cecil Johnson的話:「有些昆蟲會在遷徙過程中死去,這就是此一物種為了尋找新居而付出的代價。」

以人類學的角度看昆蟲,其實是透過昆蟲反思人類的世界觀。我想像得到沒有人類的世界,但沒有昆蟲的世界,我無法想像,那將會是一片死寂。


英姿颯颯的螳螂,攝於六年前的一葉農莊

2024年6月23日 星期日

藝農中年

一星期沒有照顧農作物,也不肯定P有沒有淋水,做了最壞的心理準備,帶著廚餘,打開鐵閘,Brambles的刺莖橫伸,擋住去路,我左閃右避,走到粟米田。雀網內的粟米完好無缺,比上星期又長高了不少,喜出望外,再望旁邊的蕪菁和椰菜,葉片鮮綠,非常健壯,我才放下心頭大石。信步走到膠棚中,甜豆花開,有些已結了豆莢,中間幾株番茄有些已結果,但不知怎的有些開了花但未能授粉,有點垂頭喪氣。羽衣甘藍仍然是表現最好的作物,皺褶的綠葉驕傲地伸展,不斷呼喚我去採摘,好像要跟我比賽,看我吃得快還是它長得猛。另一邊的南瓜苗的葉片亦大如手掌,向膠棚邊延伸。看到作物過去一星期大概能自己照顧自己,我便放心了,淋完水便趕到溫室,將紅菜頭苗和甜菜苗移到小盆之中。

留了兩個小時,完成所有農務之後,開車到N城。我找了間咖啡店,點了一杯開心果冰拿鐵,我很久沒喝凍飲了,難得今日氣溫升至23度,夏天真的來了。我上了二樓,陽光照入咖啡館,與街上的熱鬧對比,咖啡店有點冷清,只有幾枱客人,但我卻喜歡這裡安靜。幾日前構思的文章已有大概,拿出電腦,開始寫文章:空間與地方的關係、寓居與棲居、向樹木學習、聆聽吃山吃海的故事。寫了初稿,外頭艷陽高照,決定外出閒逛。

兩星期前參觀過當代藝術博物館,覺得意猶未盡,決定再看一次,其中有兩個展覽我非常深刻。第一個是攝影師Franki Raffles的展覽,其中一個系列,探討人和大地的關係;第二個是Joanne Coates的影展,探討英國鄉郊地區面對的發展壓力。走過河邊市集,買了兩盒印度香枝,走過跨河大橋,上到展覽廳,看到一系列的黑白照片,女性將麥稈堆起,臉上綻放笑容,人與大地合而為一,整個田野都是生活的佈景,人融入其中。然而,這樣的生活方式現在還存在嗎?她們的勞力換取了什麼?鏡頭背後她們的生活是怎樣的?她們今日在何方?Joanne Coates的照片更是充鄉愁,她說:夏日如陌路人一樣驟然來臨,我停下腳步,差點兒認不出她的臉。

Displacement的意思是地方錯置,我覺得譯為離鄉別井也不為過。我離開博物館,在大橋上坐下,望著河水波光閃閃,讀著Tagore的詩句:My heart, with its lapping waves of song, longs to caress this green world of the sunny day。如果心安是吾鄉的話,我大概只能在綠蕪中才能找到心安之處。


椰菜和蕪菁正茁壯


Joanne Coates的展覽

2024年6月22日 星期六

進步

朝早不願起床,很想多睡片刻,甚至想過走堂,然而我們這些學生長期受香港教育制度薰陶,除非大病,怎會曠課?死死地氣吃過早餐,便開車到D城上園藝課。

園藝課的同學人數越來越少,由第一堂接近二十個到現在只有五個,從來沒有走堂的只有我和朋友兩個。園藝導師要求我們每星期拍照作為課堂討論材料,但亦只有我和朋友每星期傳新照片給老師討論。交齊功課大概是另一個香港學生的特質吧,有些人說這是奴性,但我覺得這是學習應有的態度,而得益最大的其實是用功的人。

我覺得園藝導師很有經驗,給我很多啟發,每星期將園藝照片傳給他在課堂討論,我便更清楚之後要如何處理種植的問題。就以西蘭花和椰菜花葉被吃光的事情而論,我開頭還以為是鼻涕蟲造成的,導師一看照片便估計是鴿子,建議我加建雀網,於是我跟隨教師的指示,一星期後雀網內的椰菜葉果然無損。園藝導師似乎也參考我的種植經驗,例如我告訴他以前在香港水種西洋菜,幾星期前在B城買了帶根的西洋菜後放到水盆中種植,自始以後他躍躍欲試,今天更告訴同學買了一包西洋菜浸水試種。

回想一月上課的時候,我還擔心自己學不來,但半年過去,我能辨識的植物越來越多,有時候本地同學認不到的,我居然猜中了(有點驕傲了)。例如今天有同學傳了一張植物感染白粉病的照片給導師,導師問我們是否知道是什麼植物,同學說不知道。他請我們觀察植物的特徵,我說有刺的。他請我觀看葉的形狀,我有些印象,便說是Gooseberry。Yes, bingo,導師說。然後,另一張照片的旱金蓮葉有些網狀紋,導師問我們是否知道那是什麼?我說以前在香港種田,番茄葉經常看到這些線條,是潛葉蠅作祟。我當然不知道潛葉蠅的英文是什麼,只能用有限的詞彙形容潛葉蠅對農作物的影響,但不知英國是否有潛葉蠅。他說香港有,英國也有,然後告訴同學那是Leaf miner。原來潛葉蠅的英文名字是葉片中的礦工。

園藝課之後趕到A的農圃開田,我看到雜草中有些薯仔苗,大概是之前的租客種過薯仔,所以留下了薯種。於是,我便教參加者辨識薯仔葉,然後掘出,集中移種,我則負責除草和開田。日正當中,暑氣襲人,我拿著鋤頭清除田上的刺薊和馬尾草,真有一刻我忘記了自己置身在何處,不論在香港、台灣、日本或英國,開田的感覺都一樣,動作使天地人融為一體。我請參加者在田列播下粟米種,蓋上堆肥和泥,最後以水樽覆蓋,保持泥土濕度及表土溫度,為發芽製造更好的條件。

兩小時之後,我望著田列,雖然有點肚餓,但心滿意足。今天沒有時間到P的花園,明早一定要去照顧作物了,是很累的,不過種田就是這樣,播了種便要照顧到底。


2024年6月21日 星期五

水樽

終於到星期五,感覺快要乾塘了,還有一星期,這個學年的監考工作正式結束,可以回到田園。

過去兩星期太多工作,根本沒時間到P的花園,這兩天艷陽高照,其實也擔心P沒時間淋水,農作物非死即傷。明天園藝課之後一定要看看農作物情況,然後才到A的農圃。

今日監考時間算易過,一小時四十五分的英國文學考試,本來有嚴重考試焦慮的女生竟然樂在其中,奮筆疾書,進入忘我之境。我雖然不能做任何事情,但在那安靜的一個多小時裡,我腦海中不斷構思下一篇文章的內容,暫時已有大概,從樹木開始建立地方情感。

上午的考試結束,便到禮堂做下午的考試準備工作。經過半年的訓練,我現在不用主任指示也能完成工作,這就是經驗吧。逐一檢查筆袋裡的文具是否齊全:兩枝黑色原子筆、一把間尺、一塊擦膠、一個圓規、一個量角器、一枝螢光筆、一枝鉛筆。桌面要放一枝沒有任何標籤的瓶裝水及一部計算機。另外,要加時的同學是否加上標注。最後,按座位表檢查考生名牌是否放好。

關於瓶裝水,我一直覺得學校的做法很不環保,即使學生只喝了一口,我們都要將整枝水丟掉。我這兩天突然想到,可以用水樽蓋在種子之上,變成小型溫室,減少日夜溫差對幼苗的影響,於是放學後便化身垃圾佬,用黑色大垃圾膠袋帶走了很多水樽。

其實以前種田,都喜歡循環利用,只要發揮創意,沒有東西是垃圾。種田的人要學習如何整合資源,節省支出,仰賴大自然的供應。

明天又要開田了,今晚早啲瞓,再過一星期便可以投入農田的懷抱。


兩年前的今日,林村一景。

2024年6月20日 星期四

夏至

終於等到夏天降臨,氣溫重回二十度以上。本來五月開始回暖,但踏入五月底、六月初,連場大雨加上風寒效應,夏天完全失了蹤,等到今日,長日永晝,夏天才姍姍來遲。過了今日,日照時間開始變短,直到冬至的到來。

在英國生活,季節感是相當強烈的,樹木花卉因應四季而變化,景色截然不同。還記得去年十一月第一次監考,車子爬到坡頂時看到地平線上旭日初升,然後到一月、三月、到現在六月,每一次從坡頂遠望地平線,太陽的位置不斷變化,時間意識變得非常強烈,難怪英國人的small talk都從天氣開始。

我差不多每天都走過小學外的行人路,自一月以來我便觀察斜坡上雜草的花色。一月底、二月初冬季進入尾聲的時候,斜坡上長滿了雪花蓮,到了初春時份,番紅花取代雪花蓮佔滿草地,之後便是蒲公英的花季,進入初夏,蒲公英不敵大豖草,草地上長滿白花。踏入五月,白蠟樹扁平的翅果如蟬翼撒滿校園。四季更迭,層出不窮,活在四時之中,百看不厭。

重看去年今日的照片,朋友來訪,住了兩天,我們登上雅典衛城般的紀念建築,俯瞰新城鄉郊的地景。我們之後到訪D城,那是我第一次到那裡,新舊建築交錯,古老的教堂和市集,新式的圖書館和文化中心,想不到後來我每星期都要到D城上課。夏至日長,參觀完D城之後我們還有時間,竟然到了S鎮的燈塔留影,晚上送朋友到N城坐火車回程,雖說是晚上,其實還有日照。

重讀李白的《獨坐敬亭山》,覺得眾鳥高飛、孤雲獨去,都代表著時光的流逝,以前以為詩人想表現自己的離愁別緒。如今再讀,才發覺詩裡的主角,其實是敬亭山。即使詩人李白,最後都會離開,看世事變化無常的,便只有那座無言的大山。


隔窗看雲趣

2024年6月19日 星期三

限制

昨日還是寫了一張卡給GCSE的考生,為免文化差異帶來的誤會,我返到學校便祝賀卡交給特別室的老師,請她過目,若她認為監考員應該保持獨立性、不應與學生太親近,我便收回賀卡。不過,我想多了,她看過內容後,非常感動,還替學生多謝我,監考之後,她告訴我已將心意卡影印九份,派給特別室的考生。

監考特別室,看似容易,但其實很難摸清界線。因為考生有特殊教育需要,我不能按常規做法處理他們的要求。板起臉孔,更會令他們的考試壓力大增,他們甚至會拒絕進入考室。太過親切,便與監考員的角色產生衝突。

GCSE之後,新的學生進場。考生不多,只有八位,但他們各有自己的問題。其中一位女生,哭著進試場,兩位教師輪流安慰,她的情緒才平復下來。她看著試卷,不斷咬手指,眼淚未止,我輕步走近她身邊,遞上紙巾(唔係Tempo,英國冇賣,學校為試場預備了紙巾給考生之用,照顧周到),她取過紙巾抹眼淚,開始做卷。過了十五分鐘左右,又哭起來,舉起手,我走到她身邊,她說不想考試,剛好副校長在門外經過,我示意需要幫忙。副校長走入考室,坐在她身旁,逐題指示,直到她安頓下來。過不了多久,她又舉手,說想要fidget。Fidget?What?我傳訊息向校務處求助,十分鐘後職員拿著小小的毛公仔給女生放在手中,讓女生一邊擠壓、一邊考試,以減少考試壓力。不過,女生最後還是抵受不住,在考試結束前便擅離考室,如果這是公開試,我便要寫報告,她亦要面對處分,可能被取消資格。

另外一位女生,一直都表現正常,很早便做完卷,之後便看看時鐘、望望我,當我和她四目交投時,我便報以微笑,心裡想:“很抱歉,不能提早離場,請你再忍耐一下吧。”就這樣過了二十分鐘,我被她望得尷尬起來。就在考試快結束的時候,她望了望後面的同學,然後大笑,雙手掩面,奪門而出。我立刻向方報告,職員之後傳信息給我,說已請教師處理。另一位男生,精神散渙,不斷玩圓規,我怕圓規的針會弄傷他,所以請他將圓規放回筆袋。他便對我說,已做完卷,可以離開嗎?我說不能啊。他問我可否上廁所,那當然可以。回來之後,他左顧右盼,到考試結束前一分鐘,他站了起身。我說多等一分鐘吧。他說不等了,要立刻離開,我也不阻他,還將筆記交回他手中,請他慢走。

考試結束,我感謝仍安坐在考室的學生(只有三位,幾乎一半考生缺席),我明白考完試不能離開考室的無奈,時間過得很慢,亦很沉悶,但這是學校的規則,我無權讓他們提早離開(不過話時話,他們擅自離開我也無權阻止。其中一位女生很窩心的說:This is not your fault。)或者,英國人太喜歡聊天,這是他們的文化,要他們安靜坐在課室中,是一種難以承受的折磨。


好難唔掛住香港的學生(兩年前的今日)

2024年6月18日 星期二

謝恩

差不多夏至,一早一晚還是有雨。很多英國人都在問:夏天到哪裡去?

開著純鋼琴音樂,沖一杯黑咖啡,以陰翳禮讚的心情過日晨。今天既然不用監考,便要盡享閒暇時光:將晾乾的衣物褶好放入衣櫃;將星期六替教會姐妹移除的花卉種到盆裡,給它們新的成長空間;煮一鍋番薯糖水,作今晚的飯前甜品(是的,年紀大了,飯前吃甜品較健康);完成所有家務之後,拿起《侘寂》,坐在沙發上閱讀。

陣雨之後,天色漸見清朗。

書中提到「內觀法」,作者建議我們找一間安靜的房間安坐,然後列出名單。讀到這裡,我腦海中出現了母親的面容。然後,作者再請我們想以下三個問題:
1. 我從(母親)得到什麼?
2. 我曾給予(母親)什麼東西?
3. 我為(母親)製造什麼樣的麻煩、困難或煩惱?
要回答以上三個問題,可能要寫一本接近自傳的文章。然而,那一刻我最想做的不是寫什麼東西,而是打給母親。其實父親節那天我有打給她,她沒接電話,我便算了。

看看時鐘,早上十時多,即香港時間差不多六點,我便打了視像通話給她。

接過電話,她如常的坐在床上休息。我這裡開始有陽光,她那邊開始天黑。談話內容不外乎親友健康、香港的天氣和我的近況。她說阿嫲的腎不好,容易水腫,沒有食慾,人也消瘦了,記憶力也差,認不得人。

其實她的腎也不好,所以我問她有沒有外出走走?她說每天都和街坊跳一至兩個鐘頭的舞(不是街舞,是廣場舞那種),叫做有些運動。我知道她有外出活動便放心了,因為自疫情之後、到我離開香港,她都甚至外出,經常宅在家。現在多了活動和社交,精神和身體看來也健康一些。

以前在香港的時候,經常都會拿自己種的菜給父母,希望將來仍然有這樣的機會,以自己種的蔬菜,答謝他們給我的種種。


當年今日,是通菜、豆角、四角豆和油麥菜的豐收季節。


2024年6月17日 星期一

學校空間

今日監考,同一個課室,新的學生,之前的學生沒有留下半點痕跡,大概只有我的腦海有他們殘留的印象。突然間覺得很冷冰,學校就是這樣的空間,人群不斷流轉,離開的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沒留下一雙足印。

學校承載很多人的成長歲月,我們曾經覺得學校很親近,對校園很有歸屬感,所以《告別校園時》才那麼受歡迎,特別那句「這校園、這班房、這走廊、這禮堂,告別時是我的家鄉」牽動過多少畢業生的心。然而,那種歸屬感很快消逝,畢業後第一年回母校,還覺親切,五年後便發覺教過自己的老師退休的退休、離職的離職,再過十年,人面全非,遺下的只有記憶。

地理學者段義孚曾經以「空間」和「地方」兩個相對概念表達人文地理的關係,空間是客觀丈量的地理概念,不帶個人主觀情感;地方則帶著強烈的個人感情,是與人產生親密連繫的區域。簡單來說,酒店房間便是空間,不論住客如何喜歡房間佈置,住客都不能帶走任何裝飾,亦不能夠隨便添加個人喜愛的佈置,住客離開了,房間要打掃得一塵不染,就像沒有人曾入住一樣。然而,睡房則是私人地方,每人的睡房佈置都不同,房間的顏色、床鋪的擺位都反映了主人的性情。

那麼,學生會嘗試把學校變成自己的地方嗎?答案是會的。以前新界的村校便是學生的地方。跟村校的校友訪談,他們便會說:這是我種的樹、這是我油的課室、這是我們賣小食的檔攤、這是我們和老師開墾的球場。可惜的是,大部份村校都在香港消失。即使在今日的學校,亦不難發現書桌上的塗改液(我以前的年代)塗鴉(寫些誰愛誰的俏皮話)、課室的壁布設計、廁所天花的濕紙巾等等,都是學生無意識地留下「我曾在這裡生活」的證據,他們希望在校園留下痕跡,如果畢業後回校仍然發現那些痕跡尚在,會特別感到親切。《不能說的秘密》最後一幕之所以感人,便是校園作為地方,見證著一段跨世代的愛情。

不過,根據現代化的標準,所有學生留下的痕跡都會被抹除,每年暑假校園大掃除,就是要將學校回復到原廠設定。因此,學生對學校的歸屬感是虛浮的。當同學畢業、教師退休,人際網絡斷裂,學校便成為徒具空殼的建築物,個人情感難以寄托其中。這正是現代教育的目的,將學生從社群和地方抽離,成為獨立的個體,懸浮於空間之中。

城市發展,在空間和地方之間擺動。棲居於城市的人,努力將都市空間變成自己的地方;但無形之手卻要將地方夷平,將棲居的人連根拔起,以便寓居的人進駐。空間就是權力,拔根由學校開始。


2016年6月攝於打鼓嶺,地方變成發展空間的一例。

2024年6月16日 星期日

侘寂

朝早起身已經九點半,錯過了上教堂崇拜的時間,算了,忙了一星期,愉得浮生半日閒,慢慢煮早餐,悠閒地出門到朋友的花園照顧農作物吧。吃早餐的時候,跟P傳了短訊,說下午到他花園移紅菜頭苗和Sweet Chard苗,怎知他說昨夜有人闖到他的後園,所以把閘鎖,今早出門忘了開鎖。整定今朝不用出門,於是好好享受什麼也不做的時光了。

過去一星期不斷想起戰友Y,傳了個短訊問他是否有空,想不到他很快回覆說非常得閒。星期日英國時間十二點、香港時間七點,大家一見面便提起去年暑期同遊愛爾蘭的事。大家無所不談,講電影、講時事、講教育、講耕田、講旅行,他說有看我寫的文章,從中得到啟發,並在教育講座中分享。聽到他這樣說,我覺得努力沒有白費。說真的,我有時要花十小時才寫好一篇教育短文,二千字之內的文章改完又改,不斷思考如何用顯淺的例子說明深奧的教育理念,令讀者明白教育應該是什麼的一回事。我甚至試過寫到一半想放棄,覺得現在都沒有人關心教育,亦不覺得自己的文章可以引來什麼共鳴,不過還是唔死心,去什麼地方都帶著電腦,隨時修改,直到交稿的死線為止。

跟戰友Y聊完,便趁父親節打電話給老爸,問候他的近況,之後又傳訊息給兒子,關心他的生活。窗外天色微藍,拿起Richard Powell的《無為而活》,主要講侘寂的生活美學,其中提到有五種事情需要特別留意,否則很容易迷失:
一、承諾過多,不論事情值得與否;
二、背離自己,沒有順應本心;
三、忘了當下,專注於未來或過去;
四、追求完美;
五、妄想萬無一失。
侘寂也好、識覺生活也好,其實都是修行。修行這回事,沒有完成的一日,睡過頭的星期日讀到讀這本書,不也好剛剛好嗎?偷得浮生半日閒,正因為無所事事,才有空餘感受生活之美。


兩年前的今日,在貝澳閒蕩。

2024年6月15日 星期六

食生菜

今日,終於在英國食到自己種的生菜,真的是值得記住的日子。

因為工作的緣故,一個星期沒有到P的花園(即我們的菜園)了。起身之後先修改文稿,這篇文稿先後改了多次,到今朝作最後修改才滿意,電郵給編輯朋友。好了,放下心頭大石,出發到菜園。過去一星期偏冷多雨,一直擔心農作物的表現。到了菜園,先觀察雀網內棷菜的情況,如園藝老師所料,蓋了雀網後椰菜生長非常健康,代表之前把菜葉吃光的,大概是斑鳩和鴿子。椰菜旁的蕪菁也壯大了,為免重蹈覆轍,我還是替蕪菁加了雀網。最可惜的是粟米苗。我估計P最近大忙,沒有替農作物淋水,粟米苗奄奄一息。我也沒法子,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先將南瓜苗邊的雜草清除,然後將粟米苗移到南瓜苗之間,最後加蓋雀網,防範於未然。

當我們聚精會神做農務的時候,精居K太太隔著圍欄跟我們打招呼。我看一看菜園,說進度很不錯,然後介紹她種的花卉和農作物。她的花園是我心目中的後園,圍欄邊種滿了魯冰花和Foxgloves,中間的位置用磚砌成菜床,種了露筍、茴香等作物,花園中還有不同的果樹。她說我們教我們用接骨木花和黑莓釀酒,然而我不好酒,我回答說喝接骨木花茶和黑莓果醬便很滿足了。她突然問起香港的情況,替被囚的人感到很可惜,還說了些安慰的話,鼓勵我們好好在英國生活。她很欣賞我們把P的花園打理成菜園,還說我們不用上園藝課,說:「You know exactly what you are doing。」

打理完菜園,便到教會姐妹的後花園幫忙打理花圃。所謂打理花圃,不過是清除雜草,對我來說,這種工作真係易過食生菜。不用一個鐘頭,便將花圃清理得乾乾淨淨,來到英國之後,我學懂了用Shear和Lawn Edger把草坪和花圃分界,把不同的種植區域劃分得井井有條。完成工作,姐妹說了一句:Perfect。得到本地人的肯定,我心裡竊喜。

晚上將收成的生菜燙熟,老土講句:有菜味。又踏前一步。



2024年6月14日 星期五

結業

監考最後一天(其實下星期還有一科Hospitality,但應考人數很少),本來很想寫張祝賀卡給特別室的考生,但思前顧後,還未摸熟英國文化,不知道監考員和學生的界線何在,還是等下星期問一下負責特別室的教師,才決定寫些什麼。

不過,下午發生了一件很高興的事情。在我離開禮堂走上特別室的時候,在飯堂遇到其中一位學生,她正跟同學吃飯,一看到我便很熱情地揮手、跟我打招呼。說來慚愧,學生到今日還未知如何稱呼我,只是不斷叫「sir」。其實,我心底裡一直希望跟他們多聊天,跟他們分享自己的故事,告訴他們香港這個地方。然而,還是那個老問題,監考員不是教師,在監考員和「考生」之間應該保持距離,這也是英國要特別聘請監考員的原因,以免教生關係影響考試的公平性。

今日考的最後一科是物理,考試時間一小時十五分鐘,但大部份考生大約半小時便完卷。他們打發時間的方式不外乎幾個:第一,咬筆和咬手指(為何在Covid之後他們還不在意衛生?英國現在又爆發大腸桿菌感染E.coli);第二,上洗手間(由他們舉手示意要上洗手間,我傳短訊給同事過來,到同學抵達特別室帶同學上廁廁,一般需時十分鐘);第三,飲水(我懷疑學生和我一樣,不斷飲水減少肚子的咕咕聲);第四,伏在桌上睡覺(這個是最正常的,他們用校褸Blazer蓋過頭,一覺瞓到時間夠);第五,一邊抖腳、一邊望住我(這是我覺得最尷尬的,他們望住我的表情,好像是我迫他們坐在考室之中,我變成了獄卒。其實在開考十五分鐘之後他們有權離開試場的,不過學校不容許)。

下午二時十五分,我宣佈考試結束,收卷之後,他們整裝待發離開試場,他們望著我,等我宣佈。然而,我望著他們,說:「今天是GCSE的最後一天,祝願你們一切順利,再見。」然後開門給他們。他們跑著跳著離開,跟我say goodbye的,也是我監考以來最多的一次。GCSE之後還有校內考試,我要忙多兩星期才可以休息一下。

P的後花園、教會姐妹的後園和A的農圃都等著我。


2018年的今日,和學生一起準備到日本參與大地藝術祭。


2024年6月13日 星期四

農圃

上星期收到A的電話,說農圃申請已獲接納,批了兩幅農地,合計1500呎左右。在英國申請農圃一般要輪候四至五年,但可能A以組織名義申請,幾個月便獲批了,他問我有沒有興趣開荒,我二話不說、一口答應。今早出門,半小時左右的車程便抵達農圃,在住宅區附近,交通便利,可步行到鐵路站。

今早微涼,風和日麗,農圃綠意盎然,農圃與花園果然不同,英國人喜歡在自己的後園種植觀賞植物,農作物是種在農圃的。農圃(allotments)在英國有很長的歷史,但今日所見整整齊齊、有如格仔田的農圃,大致可追溯到維多利亞時代,是為社會底下層而設,讓他們打發時間,不要只顧飲酒,同時種植新鮮蔬菜給家人食用。直到第一次及第二次世界大戰,德國斷絕英國的糧食入口,社會對農圃的需求大增,農圃自此成為都市規劃的一部份。雖然如此,英國城市發展迅速,申請數字不斷上升,農圃供不應求,很多市民要等四、五年,甚至七年時間才能獲派農圃。

等候幾個月便獲批一小片農地,我們非常幸運。走到獲派的農地之上,一種熟悉感油然而生,好像十二年前看鄉土學社的農地,又如15年底參觀一葉農莊。我看著農地上的野草,開始叫得出它們的名字:Thistle、Blackberries、Comfrey。我在農地的一角看到幾片綠葉,似曾相識,我順著莖向下摸索,抽出了幾隻薯仔,薯仔旁邊是乾了的粟米稈。我腦海中已冒出了不同的想法:如何開田、如何組織有興趣耕種的香港朋友、如何規模作物、如何堆肥、如何收集雨水......。

去年十月開始做保育義工,然後到生態花園幫忙農務,一月開始上園藝課,三月底替朋友P打理後花園,上星期幫教會朋友清理花圃,今日為農圃做規劃,這樣一步一步走過來,上主一直帶領。我要更用心學習園藝和種植,才能不負所托。

2024年6月12日 星期三

唱哈利路亞

這是一首我少年時已學會的詩歌

每次祈禱不知能再言說什麼的時候

便不斷頌唱

唱哈利路亞讚美主

看不到未來的遠景

連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什麼

唯有不斷的重覆

相信一切在主的手中

那年那夜

望著緊閉的城門

一切如箭在弦

大家緊握拳頭

黑夜屏息靜氣

近處傳來哈利路亞的頌唱之聲

由近及遠 此起彼落

從黑夜到黎明

雖然歌聲已逝

沉默掩蓋不同的聲音

但盼望仍在

因為上主看千年如同一日

人生所矜誇的都會化煙

著眼永恆

必見榮美

謹以何胡佩玲女士的《有你相隨》記念今日這個日子:與公義同行,憑應許度每天。



2024年6月11日 星期二

對話

P是我來到英國後第一位認識的朋友,他教曉我很多本地歷史和用語。自從慈善店結業之後,我們見面少了,但短訊卻多了,交流也更深入。我跟他分享後園的種植進度,他會跟我說蜜蜂和烏鶇的狀況。當我說可以在他的花園打造一間小小的蜜蜂酒店時,他喜出望外,不相信原來蜜蜂也需要酒店。其實所謂酒店,只是在木架內放入木頭和磚塊,讓木蜂和壁蜂有藏身之所。雖然他少打理後花園,但對野生動物卻充滿愛心。看到烏鶇媽媽哺育幼鳥,他便離鳥巢遠遠的。他說最難過的是多年前剷草,把草叢中的刺蝟輾死了,之後都沒有用剷草機除草。

他非常喜歡看香港功夫電話,去年聖誕假期他便一口氣在亞馬遜訂了幾套八十年代的香港動作片,他很喜歡皇家師姐,洪金寶也是他很喜歡的武打明星。我介紹他看《九龍城寨》的預告片段,他一眼便認出了「三毛」(Sanmo是洪金寶的英文綽號)。我跟他分享看完電影後受鄉愁所困,他給我以下的話:

Nostalgia for a time and place is bittersweet and the longing and desire to return to something that is almost unattainable is often more painful than living in the present. As with everything else, a balance has to be struck between the old and the new. Maybe immerse yourself in mother nature's beautiful countryside and gardens. Everyone has to have their retreat and solitude to recharge themselves and escape from the negative energy of an imperfect world. Immerse yourself but in moderation. I'm sure you will find a balance my friend.

他明白我,因為他同樣受鄉愁所困。即使他在這裡土生土長,但地方變遷太快,他同樣難以適應。他常說老去之後便在花園搭建一個庇護所,離群索居,樂得清淨。因此,他很高興我在他的花園種豆種菜,向自給自足的路邁進。我也希望我可以寄情於大自然之中,繼續向園藝之路進發。


去年今日,油菜花正盛放

2024年6月10日 星期一

記憶的失落

昨日八時起床,正要刷牙之際收到父親電話,按下通話鍵,看到阿嫲的樣子,而我還是睡眼惺忪。阿嫲看起來消瘦了,她全神貫注地看著我,我不斷大叫:「阿嫲、阿嫲。」

電話傳來母親的聲音,她問阿嫲是否認得我。阿嫲眉頭緊皺。母親說:「你個孫,xx呀!」

阿嫲雖然眼看著我,但卻沒回應我,只是跟身旁的母親說:「乜xx咁老既咩?」她不相信電話中那個人就是我。

我不知好嬲定好笑。不能否認,不見一年,我大了一歲,當然老了,但也不至於認不得我吧。我來到英國之後甚少外食,多吃了水果,人也瘦了。難道我瘦了之後看起來老了?還是阿嫲不習慣看到電話中的我?

我打趣地跟阿嫲說:「係呀,我老了,邊有你咁後生。」我以為這樣跟阿嫲開玩笑,她會跟我講幾句話,但她似乎還未相信電話中人是我,只是不斷重覆「佢邊有咁老呀」。

終於,父親接過電話,告訴我他們探阿嫲,想我見見她。其實這一、兩個月,我便請求父親探阿嫲時給我打個電話,讓我看一看阿嫲。

掛斷電話,我若有所失。阿嫲快103歲了,記憶力衰退,去年探她的時候已不大認得我。然而,她記得我的名字,跟那個名字連繫的,可能是童年的我、少年的我,而不是今日的我。能在阿嫲的記憶中保持年輕的模樣,也算是好事吧。

不知將來我回去的時候,會否跟阿嫲一樣,某些記憶變得零碎失落,只記得「香港」的名字,卻認不出眼前「香港」的模樣?

2024年6月9日 星期日

生花

沒有期望能聊什麼,怎知見面之後,如酒逢知己,昨晚談至夜深。未來是去是留?談到《九龍城寨》、談到《風的形狀》,都說在戲院中淚流不止。哀那已逝的故鄉,卻沒有Thomas Mann那份豪情:「我在哪裡,哪裡就是德國。」Thomas Mann活出了風的形狀。

早上踏著北海岸的細沙,享受清風白雲,北方忽爾烏雲密佈,向我們飄過來。不消一刻,雨點滴答而下。人生風景變化萬千,穿一件連帽防水褸出門,以英國人的方式一簑煙雨任平生。

大雨期間到咖啡店聞聊,暢談故鄉的種種。六月是禁忌之月,大家心照不宣、有口難言,記憶與遺忘之鬥爭從來沒有停止,但沒有言說,記憶如何承傳?

雨後太陽初露,到海邊市集走走。朋友看到名店掛鐘以半價出售,買了心頭好,是時候歸去。

目送友人離去,心裡一陣惆悵,還是會寂寞。

回家途中,看到植物在灰泥隙縫掙扎求存,仍能展示生命之美,百般忍耐,為著盛夏而綻放。哪個人生沒有裂縫?就讓石牆生花,粉飾初夏。



2024年6月8日 星期六

練習

一整天的園藝日,朝早繼續上園藝課,下午到朋友的花園打理農作物,三點左右到教會姊妹的花園清理花床,傍晚還有個驚喜,香港的朋友開三個多小時的車過來探我,大家志同道合,無所不談,沒有忌諱,真的是他鄉遇故知。

先記錄園藝課的觀察:

1. 野薔薇(Dog-rose):野生品種的葉片多為七片,葉面粗糙;栽培品種的玫瑰葉片多為五片,葉面光滑。


2. Scottish flame flower (蘇格蘭火焰花,學名:Tropaeloum speciosum):蔓生屬性,夏季開艷紅如火之花,耐陰。


3. Deutzia(溲疏屬):繡球花的一個屬,開淡紫色的花,非常優雅。


4. Peonies(芍藥):我開頭以為Peonies為牡丹,但原來牡丹與芍藥的英文皆為Peonies,但英國栽種的Peonies大多為芍藥,兩者最大的分別是,牧丹為木本植物,芍藥為草本植物。六月是芍藥盛放的季節。


5. Saint John's wort (學名:Hypericum perforatum,聖約翰草):有藥用價值,有寧神靜心的作用,對抑鬱症患者有療效。以約翰命名的原因,是相傳此花於施洗約翰的生日盛放。


6. Lupin(魯冰花):第一次聽這個花名,因為甄妮唱的歌。最記得那句歌詞: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來到英國之後常常見到魯冰花,屬豆科植物,因其能固氮,所以台灣農民以魯冰花作綠肥,所以魯冰花又喻為早逝的意思。


7. Honeysuckle(忍冬、金銀花):我最想種的作物,每次看到金銀花,都覺得回到林村,好想飲五花茶,雖然我需要的是暖身而非驅寒。


今日在朋友的後花園完成了很多農務,搭雀網、移大蔥苗、移椰菜苗,但時間太迫,忙到忘記拍照做記錄。之後到姊妹的後花園清理花床,她希望我們幫忙移除所有雜草,對英國人來說,薰衣草中長了一條禾本科的雜草出來,是很失禮的事情,所以一個delicate的花園,要非常乾淨俐落。我們花了一個多小時,清理了兩個花床,姊妹非常滿意,再沒有令人眼冤的東西。


從Permaculture到Horticulture,我覺得兩者天秤上的兩端,我必須先了解兩者的不同,才能找到自己想走的路。

2024年6月7日 星期五

老去

大約十年前看松蒲彌太郎的《給四十歲的嶄新開始》(生命之網: 為老去做準備 (sense-history.blogspot.com)),想不到一眨眼又快到五十歲。書中其中一句話給我很深的印象,意思大致是四十歲之後,便想一下七十歲的自己的模樣,如果想自己成為一個可愛的老頭,四十歲之後便要開始努力。

兩個月前來了一位新的監考同事,一位滿頭白髮的老先生,名字叫Tom。他眼神祥和、嘴角含笑,午餐時我們同坐一桌,英國人愛聊天,既然同桌,話匣子隨之而打開。他說他年輕時是樂隊成員,經常在英國巡迴表現,他說了一堆英國歌手的名字,可惜我少聽英文流行曲,好在他不介意對牛彈琴,繼續說他的故事。除了巡迴表現,他還到德國教英文,所以說得一口標準英國(即是不帶東北口音)。雖然我不懂他說的歌手是何方神聖,但看他說得眉飛色舞,身旁的本地同事頻頻點頭,我也樂在其中。午飯時間完結前,我說聽他說人生故事,就如看Tim Burton的《大魚奇緣》。他說沒有看過這部電影,回家後會搜尋收看。

第二日回校,他一看到我便說晚上和太太一邊看《大魚奇緣》、一邊吃飯,的確是一部好電影,感謝我的推介。他也介紹很多電影和音樂給我,他知道我愛聽鄉村音樂,便介紹我聽James Taylor的《Secret of Life》,我一聽便愛上了,第一句歌詞是:人生的秘密,便是享受光陰流逝。從此之後,他便跟我分享很多人生哲學,他說:「做人嘛,最重要是No twisted thoughts,孔子說的」。他喜歡讀《論語》(英譯),但我不懂No twisted thoughts的原文,後來翻查後知道是「思無邪」,我將那三個中文字寫在他的筆記本上,他珍而重之收在西裝內袋。

今天下午監考,一到試場便看到Tom。他很高興地走過來,問我一句Are you alright?雖然我近日心情有點鬱悶,但還是禮貌地說:Very well, thank you。當我準備考試前的工作時,他走過來我身邊,微笑說:Think celestial。我望向窗外藍天。他接著說:若以永恆為單位,人生起跌、皆過眼雲煙。我回答說:是的,The self is a delusion(自我是一場幻覺)。我們相視而笑,他給我一個很大的擁抱,我靠訴他,我希望像他一樣老去,如此單純、如此稚嫩。他今年79歲。

今天出門前讀一下樹木希林的《離開時,以我喜歡的樣子》,其中一句話是這樣的:
「人大約到了五十歲的時候,便會對人生的下一步感到猶疑吧。要維持和年輕時一樣很難,可是說要如何不變老,我又覺得不太對勁。順著年紀而活的方法也只能靠自己去摸索。」
我希望自己如發酵的葡萄,用年月將自己釀成醇酒。

2024年6月6日 星期四

咕嚕

昨夜還是多夢,鬧鐘響起,感覺仍睏,像沒有熟睡一樣,夢已忘了,只留下喘氣的感覺。

本來監考可以靜下來,但這幾天腸胃有點不適,雖然不餓,但還是會咕咕作響。星期二監考期間咕了一聲,試場靜得連呼吸聲也幾乎聽得到,所以那一陣的咕嚕聲顯得很大,男生看著我笑了笑,我尷尬地輕聲說Sorry,之後瘋狂灌水,止住肚子作響。

昨天為免出狀況,監考前先吃一條香蕉,增加飽肚感,無奈監考中途腸胃作動,還是咕了一聲,其中一位女生聽見了,對著我微笑,我尷尬地點一點頭,然後開始灌水。灌水雖能減輕咕嚕聲,但監考期間我不能上廁所,所以進入了兩難的處境。灌水太多會有便意,不灌水的話肚子又咕嚕作響,考試結束前那十五分鐘非常難過,不斷數算時間,希望能順利完成監考。最後有驚無險,只是收齊卷後便要立即上廁所來一個大解放。

今天學乖了,吃兩個麵包才出門,雖然監考期間還是感到腸胃想抗議,但我勉強還是把那咕嚕聲壓了下來。明天便是星期五了,真的要好好調理一下腸胃,避免尷尬的情況再次出現。

這兩天大學老師從香港來訪,今天監考後特意買魚買菜,午後還煲了番薯糖水迎接客人。席間老師的一句話令我思考良久:該走的不走,不該走的卻又走了。

是嗎?


2012年的今日,在粉嶺的農村看到蟬蛻。

重看舊照,覺得人生也不過如蟬一樣,羽化脫殼,進入另一個階段,有捨有得。


2024年6月5日 星期三

自處

監考的好處,
是不用多言。
一個半至兩小時、甚至兩個半小時,
完全靜默無聲,
看著時間流逝,
時間也過得特別慢,
心中妄念叢生,
專注於念的出現,
捕捉、放手。
什麼都沒有發生,
當下的只有虛妄的想法,
和起伏有致的呼吸。
知所不知,
承認自己的不能,
不動勝於妄動,
能夠好好和自己相處,
已經是不錯的修練。

吉田兼好在《徒然草》說:
不要用心於外物,
最好的辦法,是一個人獨處。
一旦把心放在世俗,
就免不了被它迷惑,失去自主。
比如和人交談,
總想博別人的好感,
就做不到言為心聲了。
又不免有和人嬉鬧的時候,
有和人爭執的時候,
以至於喜怒不定,
妄念叢生,
得失之心就再難放下。


獨處如樹,盤根錯節。


2024年6月4日 星期二

普羅米修斯

看完《九龍城寨》之後,

腦海裡不斷響著岑寧兒的《風的形狀》,

踏入六月,心裡有種鬱悶,

很多事情欲語還休,

好像沒人能分擔難以言明的哀愁。

昨夜睡得不好,

不斷做惡夢,

早上醒來天色幽陰,

下午傾盆大雨,

天也要痛哭一場嗎?

林昭寫過一首《普羅米修斯受難的一日》的詩,

亦因為此詩而被捕。

從詩的內容可見,

她就是普羅米修斯,

甘願冒被天神宙斯懲罰的風險,

都要將火種交到人的手中。

火種所代表的,

是自主、獨立、無懼的精神。

林昭是基督徒,

以殉道的心迎接苦難,

她愛惜人世的生命勝過自己的生命。

此詩的節錄再刊於2004年的《明報月刊》,

願所有殉難者安息:

「火本來只應該屬於人類,

怎能夠把它永藏在天庭?

哪怕是沒有我偷下火種,

人間自己也找得到光明。

......

你不想再回到奧林匹斯,

在天上享受那安富尊榮?

你不想重新進入神族家庭,

和們同優遊歡樂昇平?

可以答覆你,宙斯,我不想!

我厭惡你們的歌舞昇平,

今天我遭著囚禁迫害,

但我不認為自己是罪人。

......

人啊!我喜歡喚你響亮的

高貴的名字,大地的子民,

作為一個弟兄,我深情地

呼喚:人啊,我多麼愛你們!」



2024年6月3日 星期一

女俠

重讀2004年7月的《明報月刊》專題,歷史在重演。

許覺民說:「林昭入獄後惟一思考的是『究竟為什麼』?她認定所說的都有事實可證,她堅信所說的都是正確的。那麼說了真話反而有罪,是非顛倒反而是正確的?林昭本來滿以為說話是人的權利,說對了很好,說錯了你不聽就是了,或者加以反駁和批評,一起來辯論也未嘗不可,但現實給她的教訓是她想錯了:根本沒有這回事。她思索的結論是:專制者不讓人說話,說對了也是錯的。」(頁22)

2004年,關於林昭生平的記錄片在香港中文大學上映,內地的知識份子不斷流傳林昭的故事,透過紀念她的死、追求民主和自由的政治制度,現在回看,當時大家都太樂觀。彭令範說:「在這二十一世紀的曙光中,民主政治制度的建立、鞏固和發展,憲政和法治是新世紀的趨向,是否可阻擋的歷史潮流,個人自由是人的尊嚴和天賦權利。政治民主和個人自由將成為二十一世紀全球性運動的主題,支配整個政治思想的意識形態體系,這也是林昭的最終願望。」(頁27)

2024年,林昭再次消失於大眾的視野。二十年之後的今日,林昭的願望離我們更近了嗎?林昭於1968年被槍決時還不到三十六歲,在她被捕七周年時,寫了以下一首詩:

被捕七年,歲月雲烟!

家國在懷,興亡在肩!

剛腸嫉惡,一往無前!

大義凜冽,大節皎然!

真金入火,何懼毒焰?

金是火煉,火熾金顯!

孤軍力戰,碧血日鮮!

心悲氣壯,意決志堅!

公道為旨,正義當先!

有我無敵,豈計生全!

中華民國,締造維艱!

重光法統,後起著鞭!

一身未惜,要續史篇!

軒轅宗社,雄波海天!

人生自古誰無死?

留得清名滿世間!

有些事、有些人,不能忘記、更不應忘記。

2024年6月2日 星期日

九龍城寨

能夠在英國看到《九龍城寨》,百感交集。起身出門之前,先吃了頓豐富的早餐,上午11點的場次,全院只有六人,比我預期的少。

怎麼說好呢?每次看到九龍城寨的舊照,我都有種遺憾。雖然我住觀塘,但入讀的小學和中學卻在九龍城附近,所以經常看到九龍城寨。記憶中有些同學都住在九龍城寨,但我從來沒有問過他們關於城寨的生活,父親一直告誡不要偷入九龍城寨,否則「打直入、打橫出」(意思是用走的進入城寨,躺著的被抬出來)。他說九龍城寨很多隱君子(道友、吸毒者)、黑社會和妓女,最出名是黃綠醫生(無牌行醫)和牙醫,是三不管的地方,被人溶咗都冇人知。從此,我每次經過九龍城寨,只敢遠觀、不敢細看,最接近九龍城寨的一次,是父親開車經過城寨旁時放慢了車速,讓我一覽密密麻麻的招牌。讀高中的時候政府開始清拆九龍城寨,城寨如孤島一樣被地盤環繞,後來城寨的人離去、招牌拆下,城寨被圍封,直到城寨消失了,對我來說都是不痛不癢的。這麼近、那麼遠,我和九龍城寨擦身而過。

後來長大了,才知道城寨的寶貴。很多日本動畫和電玩都以城寨為背景,城寨就像超越時空的城市實驗,超現實的社群網絡和建築群組,給人無限的想像空間。吸毒的場面、五光十色的霓紅燈、由右至左的書寫,都令我回到少年時的香港,然而電影中的香港又不全然是真實存在於歷史中的香港,而是一種招魂式的對話,就好像問米婆被鬼魂上身交代前世因緣,究竟那是真的鬼魂還是問米婆假裝成的故人?其實重點是活著的人而不是死去的人。很多昔日香港的故事在電影中穿插:第一收容港、難民、啟德機場、油麻地避風塘等等,記得這些事情對今日香港的人來說還有何意義?死者已矣,生者如斯。九龍城寨已經消失,不能改變,但今日還有什麼事情值得我們留住,不讓其變成將來的九龍城寨?

影片結尾之後,畫面是一幅又一幅舊香港的景象:包餃子、黐膠花、汽水雪櫃、天井、蒸糕、波子,放著岑寧兒的《風的形狀》:
乘著那風的幻想
離別的故事散落途上
凝望那天高地廣
沿路寫下我
長夜裡看守甚麼
才值得你為曙光
為明日嚮往
儘管會不安
我懷念少年的日子,飛機在我頭頂飛過、麗宮戲院上映二輪電影、天橋底有賣早餐和涼果的小販、廿三座的地踎茶樓和牛雜撈粗。當一個地方變得太快,不論離開與留下,都避不開鄉愁。


少年時經常走過的天橋底,再沒有車仔麵和涼果小販(攝於15年12月)

2024年6月1日 星期六

就快夏至

上完園藝,立即趕去吃午飯和買堆肥。之前買的三包堆肥已經用完,下午再買一包40L的堆肥,一到達花園,首要做的事便是粟米苗移到大盆。25粒種子,18粒發芽,還好吧。下星期太忙,可能要等一個星期才能落田,為了延遲落地時間,我將粟米苗移到稍大的盆,放到溫室,只要朋友每天淋水,一星期後落地應該不是問題。


之後要處理的便是椰菜,之前落地的西蘭花和椰菜花全軍覆沒,我還以為是白粉蝶幼蟲把葉片吃光了,今早將照片給老師看,老師認為兇手不是蝶或蛾的幼蟲,而是斑鳩和鴿子。說來也是,我經常在朋友的花園看到鴿子,牠們最愛吃十字花科作物的葉片,所以我今天將所有椰菜苗移到大盆放到溫室之中。我可能要到下星期才有時間搭雀網,唯有先將椰菜種在大盆之中。


其餘魚翅瓜和青瓜苗都移到大盆之中。所以一包40L的堆肥,一個下午便用光了。移苗之後,還有恆常農務,其中之一便是移南瓜苗。南瓜粗生,我將紙皮鋪到地面減慢雜草的生長, 然後在紙皮開洞移種南瓜苗。


另外的恆常農務便是除草和施肥。園藝老師說得對,膠棚內的甜豆長得比外面的好。外面的甜豆苗軟弱無力,看起來垂頭喪氣。


希望除完草、施完肥之後,未來一星期陽光充沛能加快它們的生長速度。我好希望朋友能品嚐自家後花園出產的農產。


來到英國之後認識了Gooseberries,這是我上個買的紅漿果品種,它在溫室內長得很健康,未來一星期天氣好,我便將它移到大盆加入雞屎肥,不知入秋後能否吃到它的漿果?


一個月前從生態花園拿回來的旱金蓮長得很快,本來只有幾片葉,現在差不多一呎高。我見它如此喜歡這裡,便將它移到一個非常別致的石臺。


羽衣甘藍是暫時最成功的作物,在膠棚之內茁莊成長,我請朋友下星期開始採收。


原來在英國種植蔬菜,膠棚非常重要,這與我在香港種植的經驗截然不同。膠棚內的番茄、豆、羽衣甘藍長得欣欣向榮。


同場加映的驚喜:烏鶇BB出生了,安住在溫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