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目的,是將剪輯好的片段給老先生過目。上次見面,已是七個月前的事(生命之網: 也無風雨也無晴 (sense-history.blogspot.com))。過去一年,跟老先生談了很多農村生活的片段,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老先生對於消失了的鄉土,仍然瞭如指掌。他今年八十多歲了,但提起童年回憶,仍然如數家珍,所有鄉親姓名都得叫出來。他是怎樣做到的?我連二十年前學生的名字也忘得七七八八,他如何記得七、八十年前的事情?
或者,那就是農村和城市的分別。他屬於鄉土的香港,生活範圍雖然很小,但地方生活充滿質感,上山斬柴要辨識不同的樹木,松樹、鴨腳木、龍膽樹、黃牛木等等,每一種樹的柴都有不同,哪些耐燒、哪些多煙、哪些高溫,他都要知道。他和鄉親的關係也不止於叔伯兄弟,哪個教他耕田、哪個教他上山採草藥、哪個帶他外出打工,每一段關係背後都有一個影響他生命軌跡的故事。鄉土生活如地方紮根,在生活範圍之內,他知道的很仔細很微觀,離開了鄉村便像離開大海的游魚。
我等生於都市香港的人則過著不斷遷移的生活,生活範圍很大但對地方知識卻很少,生活將不同的點連成線再變成平面,小學、中學、大學、工作,人際關係不斷變換,我們擁有抽象及世界性的知識,但對於每天見到的花草樹木視若無睹。我們是地方的過客、地方是不斷變更的生活場景。我們可以遊走世界不同的城市,但對於自己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卻又所知不多。
我問老先生,他初到英國時有沒有掛念香港?
老先生嘆一口氣,說:梗係想啦,如果英國有路我都會行返去。
我聽到這番坦率的告白感到很震撼。英國是島國當然無路可行,人生走到了某個關口也是無路可退。
老先生如今每年清明都會返香港一個月,他問我什麼時間回去?
我沉默了一回。如果我可以選擇,下次跟老先生見面,我希望在香港,而非B城。鄉情的基礎,是命運共同體的經驗。
日本雪球花,在英倫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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