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23日 星期六

歷史小說還是小說歷史?

歷史和小說的最大分別,是歷史作品的時、地、人必須有真憑實據,而且受到時序和因果關係的限制。因此,當希羅多德(Herodotus)以優美華麗的文字,寫下《歷史》一書,探討波斯戰爭(Persian War)的原因時,他同時將歷史作品從小說創作中分別出來。雖然希羅多德是說故事能手,他的《歷史》也著重修辭,也講究表達方式,但《歷史》更著重真實記錄,並重現過去的事件。小說不分真假,歷史卻講求虛實。

雖然希羅多德並沒有將文學和歷史一刀切割,但後來的發展卻令歷史越走越遠,甚至「專業」得不忍卒讀,希羅多德的《歷史》是寫給大眾看的,現在的「歷史」只寫給專家看。現在社會大眾敬歷史而遠之,而念歷史的人繼續孤芳自賞。所以,當我在讀到蔡登山寫的《何處尋你:胡適的戀人及友人》時,不能不佩服這份浪蕩於文學和歷史之間的作家,竟然能在史料堆中找出興味,替一幅幅黑白的歷史照片,添上斑斕奪目的色彩。

耿雲志先生寫的序,我覺得言重了,他說《何處尋你》的考證不夠嚴謹,在研究胡適先生的感情世界方面輕信回憶錄等一手資料。耿雲志先生可能掛著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和中國現代文化學會會長等名銜,可以對後輩加以指點,但我看此書,覺得這些問題實在無傷大雅,蔡登山只希望借胡適的情感世界,展示一個真實的知識份子,活在傳統與現代之間的矛盾,無論是對曹珮聲、徐芳和羅維茲,他都用情至深,但他和江冬秀,更多是責任和母親之命。蔡登山翻箱倒籠,也讓我們貼近胡適的感情世界,一詩勝萬言,在寫歷史人物中加入了摯誠的感情,怎不教人迷醉?

蔡登山除了文筆優美外,還能從群像中突出主角的性情和人格,這種側寫的能事,獨具個人風格。讀完《何處尋你》,我除了更認識胡適之外,也知道陸小曼、徐志摩、張愛玲、郭沫若和顧頡剛等人的故事,然後又可以再讀他的《色戒‧愛玲》,一路追尋下去,甚有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那本《命運交織的城堡》的感覺,然後,不同人物交織了一個時代,從清末到民國再到兩岸分合,甚是過癮。更難得的是,讀著蔡登山的書,不知不覺看了很多歷史資料,他總能在文章之中加插「史料」,談到胡適的感情世界,他引用了〈祕魔崖月夜〉:依舊是月圓時,依舊是空山,靜夜;我獨自踏月閒行,沉思,──這淒涼如何能解!翠微山上的一陣松濤,驚破了空山的寂靜。山風吹亂了窗紙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頭的人影。真是畫龍點睛,觸歷史之境而生真實之情,又或是讀著他和顧頡剛的交情,又不知不覺地明白「歷史層累地造成說」的歷史理論。

蔡登山處理歷史人物,好像刨丁解牛,很多讀「歷史作品」時過目即忘的片段,反而在讀歷蔡登山的書時留下深刻印象,這或許才是歷史作品最原初的味道,也最引人入勝之處吧,當歷史學者走到「專業」的盡頭,也不要再孤芳自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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