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29日 星期五

Philip Roth:我嫁給一個共產黨員

小心眼和無趣能阻撓一個人成為要角的決心嗎?對權力的欲求,不需要一個成熟的人生觀,掌權這事也一樣。事實上,一個成熟的人生觀可能正是攬權過程中最糟的阻礙,反之,不成熟的觀念才是上好的優勢。

在一個開放社會裡,情況再糟都會有解決之道。

父親必須以一種不同於老師的方式擔心他的兒子,他擔心兒子的品行,他擔心要如可帶領他與人六往,但是,一旦小潘恩開始進入男人的世界,而父親還是把他當小男孩一樣教導的話,那這個父親就完了。

艾拉在鋅鎮隱居,與其說他想活得自然一些,不如說他想更貼近他自己一點。這一切在在都提醒他,就算成了名利雙收的「鐵林」,他仍然可以是個只求溫飽的勞動者,品味簡單,無欲無求。

受迫害者的魅力-這些先天不良並受到社會迫害的人,他們一路爬上來所經歷過的掙扎都是艾拉無法抗拒的魅力。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對艾拉而言,人性等同於困苦與災難。而苦難,就算以最齷齪、最難堪的形式呈現,那股熟悉的氣息仍是件不可破。

為什麼關於艾立的秘密基地這想法長久以來總是縈繞著我呢?唔,因為那代表獨立與自由的最初形象,儘管生命豐饒之後有完滿有殘缺,那形象仍然執拗地深植我心。而且畢竟秘密小屋這點子不是艾拉所獨創。這點子可以溯及歷史,它是盧梭的,也是梭羅的。一庸原始茅屋的緩衝版,一個剝光你的外在,帶你回歸本質的地方,你將返回到你的原點──就算那並不是你出身之處;它將領你在反抗鬥爭中得到赦免;帶你洗淨自己。一個你可以褪去衣衫的地方,蛻掉所有的外殼,包括你身上的制服及扮裝。在那兒,你可以脫掉你的枯槁與憤慨,脫掉你對世界的姑息與反叛,脫掉你對世界的操弄與世界對你的粗暴對待。老者離開塵世進入山林──道家思想,印度思想,中國思想等東方的哲學思考裡反覆出現這樣的旨趣,「遁隱山林」是生命的最後一站。想想那些中國畫裡在山下佇立的老人,中國老者獨立在山腳下,從充滿爭議的自傳中引退,他曾經精力旺盛地踏進與生命的競逐中;現在,無風也無雨。他準備踏進與死亡的競逐裡,深深沉入簡約素樸中,彷彿人生的最後一場事業。

曾經每個人都渴望制度的改變,天真地──瘋狂而不可原諒地低估了人類如何踐踏他們最高貴的想法,還把那些想法轉為可悲的鬥劇。

他熬過了不滿,在所有事物消逝之後,只留下他自制而富修養的悲傷。這就是冷卻的結果。許久以來他總是這麼狂熱,認真面對生命中所有事物,接著一切逐漸流失,伴隨而來的是冷卻,最後是灰燼遺骨。第一個教我與書搏拳的男人回來了,此刻他正向我示範如何與暮年搏鬥。

艾拉是一個在生活上有弱點的共產黨信徒。他這樣一個熱情的共產黨員,卻無法生活在黨封閉的文化圈中,而這也是他終將毀敗的原因。他的性格中有他自身難以拋棄的部分,儘管休努力想讓自己一心一意充滿戰鬥精神,但那些難以拋卻的性格仍從艾拉體內不斷湧出。對黨效忠是一回事,但要對自己誠實、避免自我壓抑也是同等重要,他無法刪去自己任何一個面向。桃麗絲說,艾拉將生活中的每件事都個人化了,包括他的矛盾在內。

每個人都有不滿,但是絕大多數時候,求去不是我們的選擇。特別是那些曾經被人遺棄的人。世界上最難的事,就是斷了生活中的所有連結,然後一走了之。就算遇到最病態的行為,人們也會想出一萬種不同的調適方法。

體認到你父親面對別人時也有脆弱面的那一刻,感覺已經夠糟了,但當你了解化木面對你時也很脆弱,甚至需要你的程度遠比你以為自己需要他的程度還要多出許多,而且當你明白你也許真的可以嚇唬他,如果你願意的話甚至可以壓制他──這想法與一般的子女孝道觀念是如此不相一致,簡直讓人感到毫無道理可言。縱使我受我的父親,仍然試著尋找一個代替品,這過程便是我用來了解「背叛」一詞的管道。並非是我曾經為了某些廉價的好處對艾拉或其他人控訴我父親的不是,但為了試探我的自主性,我竟捨棄我愛的人而轉向別人,光這點就夠了。要是我曾經恨他的話,那事情也許會簡單一點。

艾拉稱他的烏托邦幻夢為共產主義,伊芙則喚她的叫席菲。父母對一個完美孩子的空想,演員對假扮的空想,猶太人對非猶太人的空想,這些都可說是她幾個計畫偉大名號,為的是除其人生之惡,求之遂心。

要怎麼選擇?經由一連串的意外以及大量的意志力。他們要怎麼找到你,你要如何找到他們?他們是誰?到底是什麼,哪裡有一份非關遺傳的族譜嗎?這些培育我的男人,我的源頭,他們對我來說,全都自成一格出類拔萃,有著需要克服的個性缺陷。這些信仰著強大思想並求實現的導師,首度教我探索世界,與他們的主張。主後我還會一個接著一個棄掉這些我領養的父母和他們的遺產,他們必須消失,讓我走進全然孤立的狀態,也就是成年期。那時候你就得在那兒獨自面對所有事情。

現在我了解秘密小屋的原型,以及所謂回到一無所有狀態的說法那說法讓一個男人能孤獨寡慾,可以大膽、堅定、有目標,同時又不受束縛。歐戴的房間代表著規矩,代表著無論我有多少欲望,都能將自己只限定在這個房間裡的一種規矩。你可以放心一博,只要你清楚到最後要能忍受後果的懲罰,而這個房間就是懲罰的其中一部分。房間給人一種牢固印象:自由與規矩的關聯,自由與寂寞的關聯,自由與懲罰的關聯。歐戴的房間,他的牢房,就是艾拉秘密小屋的精神本體。

歐戴過著他所皈依的生活,他的演說並不是其他事物的托辭,而是發於腦袋核心,是經驗之談他只受理想左右,他只須對他的理想貝責。他以一種幾近數學般條理精準的態度,了解正直生活之所需,於是你會像我一樣想:這裡就是我的歸屬!

反抗,然後是成串的背叛,每個靈魂都是自己的背叛製造廠。無論什麼理由:生存,刺激,進步,理想。為了可能造成的破壞,為了可能造成的痛苦

你不了解一個一直挑戰世界,一輩子都在與自己本性戰鬥的不屈巨人,得藏起多少古老又直接的不幸境遇。那就是從他身體裡反湧出的東西:所有該死的掙扎。

人類悲劇一旦形成,傳到記者手中便庸俗化成為娛樂。我們信仰八卦。八卦如福音,是全國的宗教。麥卡鍚主義從一開始就不只是一本正經的政治而已,萬物皆得一本正經以成娛樂,消遣大眾。

想想所謂「從單純聆聽中便可了解」這件事,想像擁有耳朵之神聖!光是什麼也不做地坐在黑暗中聆聽他人說話,便可被拋回人類存在最深處的謬誤,這難道不也是種近乎神性的不可思議現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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