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7月31日 星期六

捨與離

收到老二的書單,要去商務買書,為免三中商獨大,還是出油麻地一趟,幫襯老店,反正出了旺角,就找間同路小店吃個晚餐吧。沿彌敦道走,那些穿制服的人氣色很凝重,好像每個市民都是潛在犯人似的,他們套上防刺背心,四五個圍著手無寸鐵的市民問話,他們在防什麼?怎樣的政權才會如何懼怕市民?他們為何要如何擔驚受怕?曾幾何時,我看到穿制服的人,會感到安全自在,現在看到他們,心裡只有忿恨,氣他們助紂為虐,恨他們為虎作倀、恃強凌弱。他們所謂的正義是什麼?我慶幸不用常到市區,看到那些穿制服的人耀武揚威,我決意要逃離他們的勢力範圍,就如中世紀的人離開教會、逃離「上帝」的掌控,才能活出信仰。

離開是一個過程,我每天都在練習斷捨離,越少越自由。過去一星期,把非洲鼓送給教會,今天也把山路單車送給老二。非洲鼓是七、八年前買來表演用的,當時鄉友三人即慶創作,打鼓彈結他說唱農村故事,不亦樂乎。後來大家各散東西,非洲鼓也閒置了好幾年,與其放著塵封,不如凡物公用。至於山路單車,則是聯和墟單車老店結業時,買來留念的,是我買過最貴的單車,大約四千元,我只騎過幾次。由於不便宜,不敢隨便泊街,怕被偷,所以放在露臺,但諷刺的是,越便宜的東西,越捨得粗用,所以用得越多,貴重的東西,反而放著無用,所以決定送給老二,希望發揮單車原來的功能。

在小店吃晚飯,播著社運的MV,看到兩年前的街頭畫面,還是很激動,我們渾著汗水,走上街頭,希望守護我們愛的香港,我們彼此不認識,但卻成為命運的共同體。晚上再到同路人市集,看到年輕人的文創手作,買了一個印有香港畫面的木墊,在我離開香港的時候,跟我一起走。




2021年7月30日 星期五

九年

九年是怎樣的一個概念?我試著回想,過去九年我做了些什麼?

二零一二年,決定離開學校體制,學種田學了九個多月,和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學社,從零開始,在一片寸草不生的泥頭地上造堆肥,鋪磚、搭棚、開坑,以農田為中心,實踐半農半X的生活。同一年,我開始修讀博士,思考在香港推動鄉土教育的可能,和學生一起走入馬屎埔村,做口述歷史。

二零一三年,借調到教育局,與志同道合的教師朋友推動鄉土教育和口述歷史教學,帶學生參訪古洞和調景嶺,邀請學習動機較低的同學落田。那一年,也是我最後一次到中國旅行,選擇在最寒冷的時間去四川,在藏區看雪景,看雪花散落,九寨溝的瀑布變成冰柱,在成都的寬窄巷子閒晃,看杜甫的草蘆,別有一番滋味。那一年,離開學校體制,正式進到曠野。

二零一四年,越來越多年輕人投身學社成為全職農夫,我也完成了博士班課堂,發表論文計劃,取得博士候選人資格。那是浪漫的一年,沒有制度的束縛,全身投入鄉土教育和口述歷史教學,很多時候都寄宿在學社的貨櫃,風雨交加的晚上感受自然的力量,第二朝起來忙著修理吹毀的棚架。那年九月,獨坐在分域碼頭,讀著《獨裁者的進化》,然後一陣銷煙,我激動得破口大罵,從西到東,然後睡在街頭,感覺走到了香港歷史的十字路口。

二零一五年,在失落與不安中度過,東北前期工程撥款的問題一直困擾著我,不想躲在房間裡寫論文,但又不能遊走街頭荒廢研究,帶著電腦四處遊走,在咖啡店、在商場、在茶餐廳,總之一有空便寫反思和研究報告。老大升中後變得反叛,我也要重新學習做父親的功課。壓力令我變得神經質,甚至有抑鬱病的徵狀,有時嚎啕大哭,感到很絕望。慶幸完成了論文,雖然很多沙石,但總算能畢業。那一年,完成了昇平村的村校歷史藝術展覽,也因此認識了林村的朋友,來到農莊。農莊後來名為一葉,我也進入了人生的新一頁。

二零一六年,行到山窮處,工作時存下來的積蓄差不多用光了,試過代課,也接了很多不同的活動,但入不敷支,走到沒路,也要認命搵工。幸運地認識了基金會的朋友,願意支持鄉土教育的理念,柳暗花明,又走出路來。又來一次鋪磚地,開坑堆肥,但這一次,我和學生一起做,農莊漸有教室的雛型。

二零一七年,大學邀請我做兼任講師,我非常珍惜這個機會,能夠將體驗學習的經驗和年輕教師分享,是我夢寐以求的工作。那一年,鄉土教育的工作也越來越踏實,第一次到訪松代,為一八年的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鋪路。

二零一八年,經過兩年半的學習,我和學生踏上了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的交流旅程,這是人生其中一次最難忘的經驗,住在昭和年代建成的小學校舍,認識相澤婆婆、鈴木小姐和美奈子,我和學生約定了三年後再見,沒有他們,我不能圓鄉土教育之夢。然而,暑假時和母親出遊時發現母親的身體差了很多,回來後做了詳細的檢查,母親得了重病,我們一家在憂患中度過。

二零一九年,大地予我的禾田復育工作已經開展,大學的教學工作已進入軌道,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年,反修例的爭議越來越激烈,在擔憂中參訪芬蘭和荷蘭的學校,反思香港教育改革的切入點。從荷蘭回港後,是另一個世界,六月九、六月十二、六月十六、七月一、七月廿一,之後再隌伴老人家到歐洲旅遊,替老人家搞畫展,繞了半個西歐,從法國回來後情況更嚴峻,八月十八,中大、理大,我一個人到高雄旅行,中秋那天感到很失落、孤單,十二月再帶老師往高雄和屏東考察,接著陪父母和孩子到台北旅遊,希望在母親的身體未變差之前多享受天倫之樂。

二零二零年,新年期間再到高雄,希望做些移民的準備功夫,但疫情突如其來,一切陷於停頓,生活圈收窄至十公里之內,人與人之間很疏離,每天落田,收成,做飯,後來多教了一科,要加緊備課,上課的模式也轉為視像教學,很多事情也要重新適應。

二零二一年,生活表面上回復到以前的狀態,但內心已起了很多變化。看到很多年輕人成為政治犯,為自由和民主的理念坐牢,親友出走,看不到前景。

如果,那九年在獄中度過的話,我又會變成怎樣?為何當權者要剝奪一個年輕人九年的自由?他們憑什麼?從二十四到三十三歲,如果他有自由的話,他應該能走很多不同的路,探索自我的可能。為何要以國家之名,去剝奪一個年輕人的自我?如果法庭不再為公義而存在的話,只會淪為不義的奴僕。



2021年7月29日 星期四

小敘

 早上和老二吃過早餐,便到大嶼小聚,想要探訪小燕。一入門,不見小燕,也很熱情跟我打招呼,我也禮貌地點一點頭,繼續和老二閒逛,其實我也沒有什麼想買的,不過既然到了梅窩,便幫襯一下小店,買些道地農產,上一次便買了大嶼山年輕人炒的咖啡豆和守護大嶼的衣服。看到《犁人》和《教育的靈魂》也只餘下幾本,稍感安慰,希望這些談教育書的還有市場。

店主可能見我不是普通街客,問我是否相識,我報上姓名,她便說跟我通過電話,幾年前安排年輕人參觀學社,我也有印象,於是便聊起來。談到近況,必定問大家是否安好,學社是否還在等等。我也分享了學社近日遇到的困難,她眉頭一皺,也擔心我們的情況。她也是有些經歷的同路人,從事中國的農村保育,舉步維艱,要取得信任並不容易。大家都在想,香港要怎樣走下去。

我談到近日寫網誌的事情,也就是一個月前開始,為自己的生活和感想留些記錄,我覺得這個網誌好像瓶中信,我將生活的點滴寫下來,會有錯別字,文句也不通順,但都不要緊,寫下來本身便是目的,然後放著瓶裡,拋到網絡汪洋。我沒有向任何人分享這個網址,但又容許google搜尋我的網誌。我以前寫網誌,會立即和學生和朋友分享,有既定的讀者,但後來發覺,我會受這些潛在的讀者影響,當我要寫點什麼的時候,我便會想他們的感受,我這樣寫會否令他們誤解,這種的思考本身也是束縛。然而,我也不想將每日的感受和反思變成純粹的日記,今日的香港,除了私密的重要性,也需要公共言說的勇氣。我不想因擔驚受怕而把自己的感受和反思封印在私密的陶罐,我要對自己真誠,即使恐懼,也要真誠地面對自己的恐懼,並公開地言說恐懼的來源和效果,我必須要以文字捕捉無以名狀的東西,才能穿透混沌。

這樣,我們才能明白語言轉向的意義,但文字終究有其局限,所以才有禪,才會出現言離道斷的情況。文字之後,便要拈花微笑了。

後記:老二終能貝澳沙灘打排球,突來傾盆大雨,也算盡興而歸。




2021年7月28日 星期三

年輕的長洲

多年沒到長洲,上次過去,只為公事,到西灣訪問漁民,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印象中的長洲,旅客太多,又擠又吵,所以盡量少去。在車上,已問老大和老二想到哪裡,老大偏向坪洲,老二想去長洲,姨甥女沒有意見。我自己也想到坪洲的,但想到上星期的經驗,自己也覺得有點悶,對他們來說,更難打發時間。於是選一個船程較長的點:長洲。

天氣晴雨不定,下起雨來也夠狠的,但雨過天晴,地氣悶得像蒸爈一樣,人特別容易疲倦,一船上便呼呼大睡,橫水渡差不多靠岸,海面紅旗飄揚,大概是休漁期漁船都不能出海,海風把紅旗吹得沸沸揚揚,看到這個畫面,心先沉了一下。上了岸,想起中三時和朋友到長洲宿營,五、六個同學租一間村屋,三日兩夜,打牌打通宵,大家在廁格偷偷抽煙,我人生唯一一口煙,便是那時抽的了,大家都在抽,我也好奇想抽一口,但又怕得要命,怕學壞、怕上癮、怕肺癌,於是抽的那一口煙,只含在腮裡,沒吸到肺部,俗稱打煙炮,然後吐了出來,即是刷牙漱口。之後到長洲,也是到防波堤看看海,吃些下午茶之類,算不上深刻。

今天再訪,感覺很不一樣,打算應用程式,找同路人小店。坪洲的感覺很老態,像什麼也沒有發生的平行時空,大家都還在看大台,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但長洲卻不同,街頭轉角便看到同路人小店的蹤跡,很多年輕人,好像加勒比海盜停駐的金銀島。我們先往一間炸雞店休息一下,看到香港加油的貼紙,很窩心,點完餐,老大開了手機,看奧運羽看球直播,我們都希望伍家朗再勝一場。我們看得肉緊,店員和老板原來也在看手機直播,也同樣的肉緊,大家心照不宣,都感到那種同路人共振的頻率。雖然伍家朗輸了,但相信他也能感受到這種共振。有一位評論說得很好,我們都希望自己是張家朗,在逆境中反敗為勝,走出困境。然而,現實是我們或許更像伍家朗,刻苦練習,最後竟因小人當道,功敗垂成。

離開了炸雞店,距離吃晚飯的時間還有兩小時,我們便在長洲閒逛,老大和老二看到籃球場,便在旁邊的士多買了沙灘排球,在場上打起來。我和姨甥女在場邊看他們一對一,無視悶熱天氣,汗流滿面,場面很熱血,後來一位少年拿著籃球進場,他們也不客氣問少年借籃球。看著這樣的情景,我已很滿足,這就是青春,不用計較,活在此中,樂在其中。

晚上吃了米線,非常美味,又是年輕人主理的小店,變我很大的驚喜。入夜了,走在長洲的岸邊,賣芒果糯米糍的、煎釀三寶的、豬皮魚蛋的、布拉腸粉的,我突然覺得有點像台灣夜市,這正是我想和兒子共享的感覺。回到梅窩,走在靜靜的路上,我慶幸老大、老二和姨甥女分享了很多成長歲月。



2021年7月27日 星期二

開心了一晚,只得一晚

我有時想,所有在香港發生的好事情,只是為沉痛的氣氛沖喜一下,就如昨晚張家朗奪得奧運金運的同時,我便想著另一位二十四歲的年輕人,一年多前在電單車上掛著一個口號、一個標語,我那天有看新聞片段,我看到的,是穿制服的人強行拉他下車。我不知道年輕人當時想著什麼?是要展示一種不屈的信念?還是心存僥倖,覺得可以衝過防線?無論如何,他是第一位港區國安法的被告,我當時想,國安法不是要對付「大頭目」的嗎?為何第一位被告,竟然是一位騎電單車被拉倒的年輕人?有點難以置信,也覺得很兒戲。

不經不覺,年輕人在「無罪假定」的原則下,被扣押一年有多,審訊時的爭辯,也在於那個口號和標語是否煽動分裂國家。不論劉某的論證如何薄弱,也不論兩位李教授的論點何如清晰,法庭最終判決年輕人罪成。這完全是以言入罪,而且罪名還不輕,最高可被判囚終身監禁。昔日的香港,年輕人的罪名或許是拒捕,或不小心駕駛,但今天的香港法庭,竟因一句口號和標語便能令年輕人喪失十年以上的光陰。我替年輕人感到難過,如果他早二十年出生,如果他在自由的世界生活,未來十年,或許是他人生最豐盛的時間。

在如此荒謬的香港,如何生活下去?太認真的話,傷心又傷身;要娛樂至死嗎,又能以面對自己。留下來,怕自己忍受不了那種沉重;離開,又未必承受生命之輕。精神的磨難比現實的困難更痛苦,同路人的痛楚歷歷在目,不想悲情度日,但也不能強裝堅強。每一句樂觀的說話,都可能是自我麻醉,自欺欺人。Viktor Frankl的話我記得很清楚,在集中營內最早死的那些人,都是看來很樂觀的人,他們以為聖誕便得救了,但聖誕之後,生活更苦,他們又以為復活節便得釋放,但又再次失望,最後,他們放棄了求生意志,放棄活下去。反倒是那些相信苦日子還不會完結的人,咬緊牙關,一天一天地過,才有可能活到離開集中營的一天。



2021年7月26日 星期一

敘事者的感受

終於等到學生落田收割打穀,七除八扣可能只有幾公斤白米,粒粒皆辛苦,看著掉在地上的穀粒,加起來大概有一口飯吧,如果在舊約年代,這些穀粒應是孤兒寡婦的救命糧,今時今日,跟在我身後的拾穗的,應是文鳥和麻雀。

下午到川龍,再訪一位老人家,要得他同意,將四年前的訪談錄音轉到另一個團體,我也猶疑了好一陣子,要將訪談錄音轉交其他人,涉及研究倫理的問題,並不能由我決定。除了得到先前委託我做訪談的團體同意,我還堅持要在村長面前,直接跟敘事者說明另一個團體想要取得錄音的原因,在各方都同意下,我才能轉交錄音。

當生哥聽到將會轉交錄音時,他說沒有所謂,但不要將錄音內容關於其他人的事情公開,然後他對我說,我當年的文章便把其中一位村民的名字公開了。我很訝異,先是道歉,但我遵守口述歷史訪談的要求,整理文稿後必定在敘事者前朗讀一次,得到敘事者同意後才會將文章公開。我怎會不理敘事者的感受而發表口述歷史文章?

拜訪完他之後,便趕回家查看文章,先確定我沒有指明哪位村民,只以一位同村兄弟稱呼,吁了一口氣,然後再看錄音,確定我已將文稿朗讀一次給老人家聽,他同意後才發表。我立刻致電村長,請村長轉告老人家,文章沒有刊登他同村兄弟的姓名,請他不要擔心。

在旁人眼中,那只是很小的事情,而且重點在於天主教傳教士對川龍村的貢獻,幫助無父無母的村民找工作、過生活,但在老人家眼中,把同村兄弟的背景說出來,總好像毀了人的家聲。我完全理解老人家的擔憂,也慶幸當時謹慎地處理村民間的人際張力。

錄音已和之後會研究川龍歷史的藝術家朋友分享,但內心仍然有掙扎,希望聽到錄音的朋友能夠和我一樣小心處理錄音內容,也尊重我和敘事者交談的特定時空,不妄加判斷。

後話:我一向不熱衷奧運,但看到張家朗奪得金牌,還是很高興,他代表著土生土長香港年輕人的堅持,不能一味後退捱打。我們都要理直氣壯地大叫:香港人,加油。




2021年7月25日 星期日

年輕人的去留

下午約了三位舊生,都生於1997年,來不及申請BNO,見面便問:打算離開嗎?都想離開,但沒有BNO,要走也不容易,大學剛畢業,未有積蓄,也沒想到將來要走的路,到了外地,也是茫然。

看著她們長大,感覺兩年過去,她們已有點滄桑,對這個地方失去了希望。其中一位大學畢業後愛上咖啡,在咖啡店打工,一做便兩年,但生意太好,捱壞了身體,轉職到新的咖啡店,做兼職,也抽些時間做客服,但只為了掙點零用。回想她小時候,立定目標便默默去做,做事有決心,思路也清晰。那些時候,她就是有一股盲勁,努力去做。經過歲月的洗禮,再加上這兩年香港政治的變動,她好像失去了那種盲勁。在這個動盪的世界,功利的人反而活得較輕鬆,見風轉舵,跟紅頂白,總之有利可圖便是了。然而,像她那樣需要空間尋找理想的年輕人,今日的香港似乎沒有這種容許過犯的時間和空間,一切都好像很趕忙似的,大家都在死線前爭取時間完成某些事情。

另一位舊生,碩士畢業,很現實地考慮將來,總之可以離開香港便可以了。她說,第一個人生,在出生地;第二個人生,在香港;現在,快要開展第三個人生。二十四歲的年輕人,便要開展第三個人生,這好像是九七世代的宿影。她怕加拿大的沉悶,但又沒有途徑可以去英國。對她來說,要離開香港,也要好好計劃,盡量不要經歷第四個人生吧。

最後一位舊生,中學時成績比其餘兩個都差,但很清楚知道自己喜歡的事情,投身可持續和生態保育工作,理想成為生活的錨,在亂世中給她安定的力量。她當然也想過離開,但最重要的,還是能否繼續做保育的工作。如果她能在香港發揮所長,她或許會留下來,但保育也離不開政治,當政府要發展時,保育工作者便成了以臂擋車的螳螂,她必須要有盡力也枉然的覺悟。

這個時代,對年輕人是殘酷的,或許就是這種殘酷,令大家都愛上Mirror和Error,希望在他們身上,看到盼望的確據。



2021年7月24日 星期六

為這個世界而哭泣,未必太可笑

在沙灘上,最愛喜讀日本的隨筆散文,悠閒的步調,語帶譏諷,把世事都看透了。這一次,選了《為這個世界而哭泣,未必太可笑》,大暑時節,別有番韻味。

「我們生於此世,則骯髒的事物、不愉快的事物、討厭的事物,都不可逃避。若不勇往直前衝進那些事物,到頭來將一事無成。」

骯髒和討厭,也是很主觀的判斷。對人性的自私、冷漠,我有種潔癖,最後甚至造成了孤癖,友情親情,純粹就好,沒有必要包容雜質。然而,對著別人看來骯髒和討厭的廚餘,我卻喜歡一頭栽進去,對我來說,最大的成就莫如將廚餘轉化成泥土養份,再種出美好的農作物。

「既想奢侈,又想寫出優秀的文章,會不得好報。」

年輕時讀文學,老師經常說,先窮後工。窮,也不單是物質的匱乏,更多是心靈的匱乏:孤寂、無人明白、找不到意義等等。或者,花了時間追求心靈的滿足,便沒有餘裕賺錢。很難想像每天為股市外匯升跌而煩惱的人,能寫出好文章。

「害怕這個世界,就會過得不舒服,連活著都很痛苦吧。我勸你要再大膽一點。勸你不要害怕這個世界。勸你養成一股心性,正視自己內心後,若認為自己是正確的,即面對千萬人,亦勇往直前。」

雖千萬人,吾往矣。這種面對千萬人的氣慨,大都不在害怕旁人的攔阻,力量嚇不了追求的決心,但人言可畏,很多人害怕這個世界,是別人的評價。就好像過去兩年,勇者面對最大的困難,不是煙火槍炮,而是同路人的質疑。所以,真正的勇者,是要敢於面對自己的本相,大多人以讚美為食,也被負評所累。

「你能不能成為文人,這我實在很難說。不過,靠寫作吃飯,這對大多數人而言是很困難的。我如此忠告各位,勸退各位。」

我欣賞這種誠懇的態度,今日太多人追捧夢想,叫人追夢,但太少人提醒追夢的代價。欣賞全民造星的花姐,因為她也如夏目漱石一樣,不斷提醒參賽者現實的殘酷。寫作也好、唱歌跳舞也好,自娛是一回事,但要受人仰慕又是另一回事。

「明明細膩入微地描寫一些平凡小事,但讀來有趣而愉快。」

這是我很想學到的功課,把生活最細微的事情放大,再用心欣賞,喜歡文學的原因,也源於文學家對生活的洞察力。

「東京老是下雨真是沒辦法,不過兩三天前天變熱了,都是晴天。大熱天滿身大汗的,在家裡呻吟也是很別緻的。想成蘊含著某種俳味也就這麼過了。」

過去一星期風兩無定,狂風暴雨後又是烈日曝曬,突然又再起風雷,禾田裡一半的禾秧都斷了,稻穗躺在水田,然而秋葵苗卻因雨水而茁壯。風雨好壞,只在時機。面對風雨,要學習用一點俳味過日子。

 「在靜謐的房間內閱讀喜愛的書,四處享受美好的大自然,這應該是人生最愉快的事了。」

除此以外,在這兩年封關的時間,坐在海邊看書,也很雅緻。

「我不是為了教育而去學校的,我是為了月薪而去的。」

哈哈,真的,很誠實的告白,有時候有過強調教育理想,而忘了有些學生只是為了月薪而去學校教書的,這是很現實的考慮。以後教書,至少要就他們看為夏目漱石一樣的人,有平凡的不面,也有教育以外超凡的一面。

「要評價一個人,只限於在他身處逆境之時,看一個身處順境的人,那可會大大高估了。」

如果要評價一個城市也應是這樣吧,此刻的香港人是處在逆境中的。我們怎樣過?是低頭妥協?自怨自艾?還是以俳味創造新的文化?

「最近我覺得,住在這個現實世界就彷彿住在夢裡一樣。看來看去沒有一個是真的。......住在這樣的世界裡,要是認真感到痛苦地過著日子,那就顯得愚蠢了。要變得認真,其他人又實在的滑稽可笑。......當變認真的那瞬間,這世界又來摧毀。」

讀這句話,令我想起《草枕》那種人生觀,把自己當成畫裡的其中一個人物,抽離一下,從旁觀的角度觀察自己,這樣比較容易放下情感,以幽默的態度面對現實。

「要跟人吵起架來,花不到一分鐘。但要讓人心服口服可得花上十年、二十年。做得不好,其至一輩子都無法使人折服。」

或者說,選一個可以吵的對象吧,那通常是最認識你,最包容你,也不會跟你吵的人。




2021年7月23日 星期五

靜好

活在亂世中,總無法安然地享受一刻歲月靜好。這種靜好,帶著愧疚。就如活在洪流上的吊腳樓,誰能置身事外?誰知哪一刻洪水會把樓房沖走?

有人活得像過客,所以不為自己積存什麼,反正離去時,連兩袖清風也帶不走。
有人卻以寄居的身份,肆意掠奪,反正留下了頹垣敗瓦,也與自己無關。

2021年7月22日 星期四

梅窩

凝視被海風和海浪侵蝕的鐵欄,頓感無常之苦,詩情煥發。回眸海上飄盪的膠樽,方發覺荒謬的永恆,歷久不衰。
我寧像鐵欄般老去,也不要無盡地飄浮。

2021年7月21日 星期三

放榜

 大兒子今天放榜,跟我預期一樣,比上不足,比下亦沒有餘,入大學邊緣,好在大兒子看得開,一早已有心理準備讀副學士,我十分支持,總之不要再為公開試蹉跎歲月就好了。回想他在中、小學的經歷,只能以痛苦形容。大兒子曾經說過不喜歡讀書,我理解的,他身邊的好朋友成績彪炳,有的以狀元成績入讀醫學院,有的讀名校直接到外國升學,但我從來不將他和其他人比較,只要他對世界抱著好奇之心、喜歡思考、能判別是非,便很足夠了。

我很幸運,父母從不給我讀書壓力,對我的成績可說是沒有要求,我是讀到高中以後,才突然覺得要做個有出息的人,或許是自尊感作崇吧,所以拚命讀書,希望用成績證明自己。預科那兩年,老師和同學都對我刮目相看,對我有種盲勁,就是不理成活,用功苦讀。然而,我根柢欠佳,即使很拼了,還只是僅僅合格,擦邊入大學。放榜那天,跑到香港中文大學叩教授的門(現在回想,何來的膽量?),教授看我的成績表,冷眼一句:有大學收你已經好好彩,之後努力些吧。我死了心,回家後直奔父親的睡房,哭著說對不起,進不了香港中文大學。其實父親對我沒什麼要求,非常淡然,只有我在激動吧,粵語長片中的角色對調了。

入了香港浸會學院(當時還未升格),我好像是小池中的大魚,我不用與人比較,只是純粹享受做學問,師友對我也很友善,我的成績竟一個比一個學期好,最後完成兩年碩士課程,拐了個彎,又到香港中文大學讀教育文憑和博士。我一直覺得兩個兒子也是喜歡思考的,但他們可能遺傳了我的基因,很討厭考試。今天大兒子放榜了,對我來說也是解脫,我不用為了學校的要求而迫兒子配合學校。我希望兒子能享受做學問的樂趣,但無論如何,之後的路他要自己走了。自由,從來不是賜予的,而是自己掙回來的。兒子的獨立和自由,便要為自己的生活負上責任。

距離離開的那天又接近了,放下了心中的一塊石頭,感覺輕省了。

後記:風,打完了,但雨還是不停地下。鄭州淹大水,傷亡不知多少。兩年前元朗白衣人襲擊市民的事件仍是懸案。香港人將來會否距離真相越來越遠?



2021年7月20日 星期二

拆遷

 兩個颱風彼此纏繞,藤原效應下,南面的那個漩渦登陸了又從後而來,昨天掛起三號風球今天還下起黃雨,在暴雨下執拾馬寶寶的物件,份外悲情,好似連個天都為我們而號哭。連續兩天都提不起勁,下不了田,也頻頻撲撲,心情也低氣壓。望著馬寶寶的朋友都忙於清拆、執拾、分類、裝箱,我卻幫不了什麼忙。一事一物,都牽動著回憶。

在最底沉的日子,帶著年紀還小的兒子,騎單車穿過馬屎埔村到梧桐河。放學後帶學生到馬寶寶的農棚靜修反思,反東北發展記者會中大兒子上了報紙,很多細碎的片段湧上心頭,很不捨。我在馬屎埔找到鄉之所在,未到今天,一直都覺得這個地方等著我回來,不論外面的世界如何地變,回到農村,卻還可以歸零、重返原點。然而,今天以後,好像無鄉可歸了。這個鄉,不單指馬屎埔,也是香港這個地方。真的要如白居易所說,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嗎?

執屋的時候,Becky說在一本雜誌的封面看到我,那是二零一三年出版的homeland,也就是鄉,我當時在自由野預備唱說表演,在維港岸上說粉嶺平原的故事,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以音樂配襯故事的表演。一會兒後,Becky說找到一封學生寫給我的信,是二零一二年放在馬寶寶的,我看到學生的名字,讀著她的信,那是一封穿越十年的信,我匆匆讀過,便立刻打給她,她聽到我的聲音,喜出望外,問我為何突然打給她?我說,想見她。在馬寶寶有很多的相遇,雖然萍水相逢,卻是刻骨銘心的。

如Andy,我還記得他瘦弱的身影,晚上開村會時,總靜靜地坐在一旁,女友偶爾會走到他身旁,依偎著他,找個情感的支點。大約五、六年前,他靜悄悄地離開了,我在聯和墟收到他離世的消息,不敢置信,我走到圖書館外,腦海中閃過一句話:來不及說聲再見,留下了許多思念。然後,我寫了一首歌給他,但至今還未曾在他女友前唱過。

要告別的不只是馬寶寶這個地方,還有回憶的鑰匙。孩子、學生、戰友、村民,還有過去的自己,都曾在這個地方遇上。



2021年7月19日 星期一

手機

我換手機不算頻密,這部Xperia XZ1已經用了三年有多,上次換手機,因為Xperia XZ的充電部份鬆了,維修過一次,但還是不能充電,於是換了這部可以無線充電的手機,由於同一品牌,很多資料及應用程式都可以直過新機,感覺好像沒有換過手機。近日屏幕的輕觸反應略略遲緩,電池也老舊了,只能用大半日左右。我也有想過換新手機,但怕麻煩,一直抗拒換蘋果手機,至於三星,總是覺得太花巧,不品我的口味,至於Sony,不是太高價(比蘋果還貴),便是倒退了(竟然沒無線充電)。我換手機的標準有點奇怪,最好換了就像沒有換過一樣,我實在很滿意這部手機。

我有種偏執,或者說念舊,總想將舊物翻新,維修好了,或過一陣子,好像新的一樣,小別勝新婚,我也很喜歡把物件洗乾淨、維修好才送人,好像前幾天把舊的電影雜誌送給學生一樣,先吸一下塵,每本翻一翻,學生收到,很珍惜的放好,然後多謝我給她精神食糧。我覺得物件不會一直屬於我,每樣事物都有自身的內在價值,能夠看到那些價值的人,才是物件真正的「主人」。其實,我更想用朋友形容這種關係。

就如我的XZ1,應該是我生活中最好的拍檔了,落田時為農作物和田間生物留記錄,手機一直隨身,有時聽音樂、有時聽新聞,最壓抑的日子,也會為我朗讀聖經和新書。農務小休,打開手機看新聞,真是家事國事天下事,盡在手中。腳踏實地、活在當下,也要把握世界形勢,隨機應變。腰間感到陣動,原來是天文台的應用程式提醒我快要行雷落大雨,是時候收拾細軟歸家。

如果,我用手機的型號把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劃分為不同的階段,我會怎樣?城市電訊那部要在便利店才能接收信號的第一代手機,是父親買給我的。那時候腰間繫著傳呼機,看到女友的信息後,便趕快往便利店,打一通電話給女朋友。之後應該是愛立信的年代,小小的機身,簡單方便,伴隨我的大學歲月。到了大學畢業,能賺錢,才投籅諾基亞的懷抱,一用便十年了,大兒子叫我聽電話的鈴聲,也是諾基亞手機給我最珍貴的回憶。我也曾經用過很接近智能手機的摩托羅拉,又是家人嫌舊款送給我的,我用了大約一年,拍了很多兒子童年的照片,但在大陸上洗手間時被偷了。手機事小,內存照片事大,我把手機放在背囊,上完洗手間才發現拉鍊給拉開了,手機不翼而飛,很大的教訓。

進入智能手機的年代,我也沒有離棄諾基亞,從C7、第一代windows phone到最後一代旗艦級windows phone,我都支持諾基亞,希望奇蹟出現,諾基亞能起死回生,但事與願違,諾基亞壽終正寢,我才轉用Sony的Xperia。如果可以,我希望現在的Xperia XZ1能多陪我一、兩年,它現在給我的,我都很滿意了,我不需要更高階的手機,我只需要更簡單的生活。

後話:手機替我拍了無數照片,但就是沒有手機自身的照片,有如肉身,造就是人生的意義,但卻最容易被忽視的。那就放一個屏幕截圖為念好了。




2021年7月18日 星期日

馬寶寶的最後一天

 今天是馬寶寶的最後的一天,十歲的寶寶要離開了,我可說是見證馬寶寶的出生,十年前認識他們,也應該是第一個組織全班學生到馬屎埔考察的教師,十年過去,種了很多因,做口述歷史、學種田、參與抗爭,很多難忘的回憶,過去一個月,他們都邀請我參加告別宴,但我都婉拒了,這兩天也有人問我,今天是馬寶寶最後一次農墟,會去嗎?不會,我去不了。我感受良多,也在那裡留下很多回憶,沒有馬屎埔,我未必走得出當年離家的痛苦,我是在馬屎埔把破碎的自己慢慢拼起來的,我在農地上找到人生的另一種可能。那種感受太強烈了,我面對不了大家笑著歡送的場面,我不想裝作冷靜,但也不想破壞氣氛。我已把最珍貴的回憶留在心中,化為音符,我會永遠記得這個地方,即使石屎水泥也蓋不住。

在這個時刻,我只想約兒子再走一趟馬屎埔,懷緬我們走過的路。小兒子今天下午落田,快打風了,我也擔心天氣欠佳,他白來一場,但他堅持要落田幫手,賺些零用,也算是志氣。可幸無風無雨,我教他用鋤頭開坑,用鋤頭,不能用死力,要學懂借力,右手拉左手提和壓,鋤地的角度要準,多練習,才能省力。辛苦一個多小時,他總算完成了大半的工作,他說是最辛苦的一次。我希望他能多學習運用農具,未來世界多變,一技傍身,或者可以撐得過困境。

暑假第一個颱風快來了,名叫煙花,剛掛起了一號風球,明天穿制服的人或許便會到馬寶寶拆屋,我希望陪著他們,送上粉嶺河畔之歌、貓伯伯之歌和別.告別,紀念馬屎埔給我的一切。



2021年7月17日 星期六

相聚

 明天主日,早上又掙扎了一會兒,是否要先落田為明天的奉獻收成?烏雲密佈,快要下大雨,還是趁陰天落田吧,半小時左右,收成茄子和秋葵,再包苦瓜和茄子,汗已濕透身。匆匆吃過午飯,便趕到上水處理處理支票的問題,再和舊生相聚。

學社煥然一新,拆除了舊棚,也搭了新的農棚,還有賣菜的地方,土丘的朋友坐在開放廚房吃午飯,不知何故,我就是難以享受飯局,人越多,我越不自在。是我太收藏自己嗎?還是如朋友所說,我是有點社交恐懼症?回想起來,過去五年我很少和朋友共餐,如果要約朋友敘舊,我還是喜歡輕談淺唱,喝著冰黑咖啡,或者湯力特濃咖啡,甜點可有可無,但必須有閒情,就好。

就如今午和舊生見面,上次見面時他們還擔心找不到工作,今天再見,他們已盡情享受暑假,準備九月為人師表,我在他們身上感受到朝氣和盼望,而我的出現,卻有點反高潮,在我心底,是替他們擔心的,如何在看不見的紅線內實踐教育理想?他們如何回應將來的世界局勢?他們有沒有為自己留後路?

談著談著,便過了兩小時,他們說下學年想來旁聽,我當然是歡迎的,只怕他們期望過高,最綼失望而回。我自己也在思考未來的教學,自己已非體制中人,但也要為學生設想,平衡理想和現實的張力。

後話:謝謝舊生收留一批舊的電影雜誌,那些絕版的雜誌,終於有好的歸宿。



2021年7月16日 星期五

生日

小兒子快十六歲了,提前和他慶祝。

早生孩子也有好處,孩子成年了,自己也未算很老,很多事情還是可以一起做。吃過什飯魚生丼和生蠔,便到時裝店買鬼滅之刃的羽織,小兒子有些尷尬,不敢試穿,到了爺爺嫲嫲家,便急不及待穿上身自拍,有點顧盼自豪,我也輪流穿上,大小兒子也說我穿得好看。他們只有三、四歲的時候,便跟我入場看電影,他們看得很專心,不吃零食,完場後評分,交流看法,他們也有自己的品味,有自己的審美標準。大約三、四年前,到他們介紹我看日劇、美劇和動漫,鬼滅之刃便是他們介紹我才追看的。大正時期的背景再加上日本傳統的武士精神,揉合喪屍的未世觀和日本動漫的熱血,再加上ufotable的特效,一班少年人橫衝直衝要拯救世界,弄得頭破血流也義無反顧,很切合充滿未世風情的香港。

午後和大兒子吃下午茶,他推介我看美劇Loki,說什麼充滿哲學意味,探討平行宇宙和存在與抉擇的奧義,其實他之前也推薦我看Wanda and vision,說是真實與幻象的神作,但我看了幾集便停了下來,因為小兒子又叫我看Fate/ zero。其實這樣跟他們談天說地,漫無邊際地聊流行文化,坐在街角的咖啡店,在細雨下撐著傘飲沙冰,又或者品嚐Beans cafe的鬆脆French toast,已是享受。

然而,香港變得太快,在這種小確幸的生活背後,潛藏太多的不確定,我經常想著1930年代的德國,從太平盛世到戰雲密佈,不過幾年時間,歷史並沒有完結,而且我們更像是活在劇變的歷史當中。


2021年7月15日 星期四

 農莊裡本來沒有艾草,大約五年前,Max問我有沒有種艾,他想用有機艾草作香引,我沒有種,但碰巧在街邊見婆婆賣艾草,二十元一紮,我買了兩紮,移種在田邊,怎知艾草易請難送,兩紮艾草落地生根、傳宗接代,現在田邊長滿艾草。

長艾也有好處,除草沒那麼單調,會先將艾收起,去枝曬乾,但香港天氣潮濕,剛曬乾了又被雨淋,所以很多時候艾草都會發霉。Max在家裡有一部歐洲的風乾機,我試過送他兩大袋艾草,他放進風乾機內,一天左右便完全乾透,但他說,用艾草作香引,越陳越好,多放兩、三年,更有藥用價值。

除了作香引,我也喜歡教小朋友用艾香做植物拓印,小朋友想像力豐富,問他們艾草的形狀,有的說想聖誕樹,有的說像火,很多時候,植物命名都源於聯想,有些藤的樹汁,氣味像雞屎,便叫雞屎藤,有的樹葉像鴨腳,便叫鴨腳木。在不同人的眼中,艾中可以有不同的命字。更有趣的是,我發現年紀越大的人,越喜歡艾草的氣味。我請大小朋友揉搓艾草,大朋友常常說好香,而小朋友便伸一伸舌頭,大叫好臭。於是,我常打趣說,對艾草氣味的好惡很容易曝露自己的年齡。

一個月前,收了艾草,終於也曬乾了,今天請Yan教學生做手工香,想不到學生反應很積極,先差艾絨,再加水、蜜粙和精油,最後壓成塔香,一個半小時,學生樂此不疲。農田的作物,除了吃,還與生活息息相關。

午後落田,收廚餘、堆肥、除草、移秋葵苗、淋水、收成,忙得不可開交,不過,就是喜歡這種踏實的感覺。


2021年7月14日 星期三

從大嶼山到大帽山

 小學生從大嶼南端來到大帽山腰,個個興奮熱情行田聽講解,中英夾雜、指指點點,看著禾穗底下頭來,稻米喝飽溪水頭重腳輕,像駝背翁一樣彎下腰來,學生用心觀察,點住了香港稻米的名字:絲苗、花腰、花蘿蔔、齊眉、穀仔。你一句、我一句,未必能從外觀辨別,但至少明白植物種類的多樣性。

走進農棚,黑蟻感到有人入侵家園,在木地臺上鑽來鑽去,顥得很慌張,學生見到黑蟻,有的非要把蟻打死不可,有的朝蟻噴蚊怕水,可憐的黑蟻,彷彿存在學生的世界已是一種侵犯。我和老師也極力勸導學生不要濫殺無辜,然而學生卻以殺昆蟲為樂。那究竟是人的天性,還是城市文明恐懼昆蟲的表現?雖然不認同學生的行為,但我和老師都不想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訓誡學生,唯有苦口婆心帶學生離開農棚,還黑蟻一個清靜的家園。

學生行田時還很神氣,但今早天氣悶熱,窩在農棚裡做植物拓印時,全身冒汗,學生也顯得不耐煩,過了二十分鐘,有同學說要再到水池降溫,其實我也不想悶在農棚裡,帶著幾位學生和一位家長走到山澗盡頭的一潭水池,學生一手拿起水勺,往潭裡舀一瓢水便往同學的頭淋下去,我以為同學要發怒了,怎知同學吁一口氣,大聲叫好,真涼快,又請同學再多淋一遍。此情此景,多麼自在,炎炎夏日,孩子戲水,是最簡單的滿足,只是城市人忘了這種簡約的幸福吧了。

我們在一間素食餐廳用餐,第一次吃不可能的牛扒,若果不是事先說明是素肉,我還真的以為是牛肉,好吃而飽肚。為弓令同學多了解種田之樂,我也唱了大帽山之歌、小蛇之歌和大地予我,但同學反應冷淡,估計有些非華語的同學不大明白歌詞的意思,但也不要緊,我一直希望他們不要當自己是香港的過客,雖然他們的父母來自世界各地,也沒打算長居於香港,但小學六年,也算是人生最無憂無慮的時間,多走幾個地方,認識這片土地,長大後也能跟朋友多說一些香港故事。

午後到蕉徑跟村民訪談,說起農事之苦,但村民退休後卻選擇告老還鄉,再種起田來,我問村民,為何種田如此之苦,退休還要回來。村民說,自種自吃,親手收成,最有滿足感。我曾經也覺得,種田要專業,便要賣菜賺錢,但過去幾年,技術進步了,仍抗拒賣菜,不是完全不賣,而以不想將搵錢當作種田的目的。村民說,種田搵錢,真是自己搵自己笨。我不想阻住真正的農夫搵食,但世界之大,應該還有地方,讓我這些只想以種田為樂的人,單純享受自種自食、看生命成長的樂趣。



2021年7月13日 星期二

失眠

讀唐英傑案的新聞,李詠怡教授思路清晰,不溫不火,指出「光時」口號在不同語境下也可有不同解讀,本身語意不清,情感宣泄大於政治理念的宣傳。今天控方周律師盤問李教授,引述她曾發表的文章,質疑李教師是否與梁天琦有相同的政治理念。此時,李教授立即向法官詢問,自己是專家證人還是被告?周律師的盤問令她有受審的感覺。讀到這裡,真的佩服李詠怡教授的冷靜,換作是我,可能已大動肝火,跟控方火拼,但這樣的話,便中了控方的圈套。看法庭電影,也知道法律論辯其中一個策略,便是要挑動對方的情緒,令對方的論述露出破綻,隨自己的指揮棒舞動。

我是性情中人,本性難移,這點我很清楚,以前也想學習控制自己,但越要控制,越會失控,於是,我盡量避免令自己進入衝突的情境中,因為我的情緒來得很快,腎上線素說來便來,颷到頭腦,青筋暴現,好像漫威裡的綠巨人一樣,只是我有他的衝動,沒有那種毀天滅地的力量。唯一慶幸的,是我性急之餘,也會迫自己停下來反思,從高處看自己的處境。就像這兩年星期處理學社戶口的事情,先是盲衝直撞,要盡快重開戶口,後來知道開戶不是以往般容易,便漁翁撒網,再到後來,發現只要處理好發票問題,戶口重開反而其次。昨夜有種頓悟,覺得很累了,拉牛上樹,不如放下。想了又想,凌晨兩點多,發了個電郵給眾人,我已借了其他戶口處理支票問題,不如先處理好學社的存廢問題,再討論是否要重開戶口?

一年前的我,一定捨不得解散學社,但過去一年,學習很多斷捨離的功課,是時候割捨,便要忍心割捨,大家都自由自在一些。今早處理好手頭上的發票,便落田去。每次無力,便在農田裡感到自己的力量,即便微少,也是力量。收廚餘、送蝶豆花、打草(洛神花)、淋水、移秋葵苗、貞貞也幫了很大忙,又是充實而累人的一天。在農田裡,我感到寧靜,情緒不會大起大落,一切都能接受,一切也都在默動中。落田,學習自處,熱得快昏時感受清風,移苗時看著成熟的茄子,勞動便是參與創造的過程。



2021年7月12日 星期一

時機

早上到中學分享,學生反應也比預期的好,學生問:為何當時的中國人花錢吃鴉片,也不買點飽肚的?很合情理想法,學生從自身的經驗代入十九世紀初中國人的處境,那正是研習歷史的開始。是的,為何會這樣?他們寧願快樂地死去,也不願痛苦地活著嗎?他們在逃避什麼?逃避飢餓感,還是專制之下已無人生意義?從這個困惑開始,他們才能進入歷史時空。

談到《天津條約》,我問學生,哪條款最令咸豐帝反感?有老師說,是容許傳教士自由活動吧。也是的,太平天國的出現,與基督新教來華有直接關係,太平天國之亂未平,開放傳教士活動,會帶來更大的危機嗎?另外,有同學估計是開放內河城市,這樣會令鴉片貿易進入中國內陸。這也是很正常的估計。然而,咸豐帝最反感的,竟是容許外國使節長駐北京,這個安排打擊天朝的威嚴。香港的外國使館林立,外國使節駐京,應該很平常的事,但學生想不到這在一個多世紀前,是匪夷所思的事。這又是一個教學的好時機,透過問題激起學生的疑惑,將今日的尋常帶回往日的非常,創造歷史教學的空間。

我很享受這樣的教學過程,一個小時的分享過得很快,之很趕去陪兒子見班主任,兒子順利升班,也算是放心了。走,是必然的了,但什麼時候離開,視乎兒子的決定。大概在他考完文憑試吧。兩天沒有淋水,午後一直期待下雨,想再偷懶,然而事與願違,四點後陽光稍稍收斂,我才落田淋水。

苦瓜結果了,稻穗金黃,茄子茂密,一個人在田裡鑽來鑽去,忙個不停,有時暗自竊喜,覺得自己也算好好把握了時機。然而,轉頭又想,這種把握時機的「智慧」,是否一種「識時務」的圓滑?把握時機與識時務,兩者差別何在?陶傑經常取笑中國小農基因,眼光狹隘,只會獨善其身,這是否中國農民在不知不覺間,因為習慣了睇天做人而培養出來的奴性?若一味地配合天意,而有人以天子自居、又成為天意的化身,農民會否將人的意志看為天意?

周思中說,在香港種田,本身就是一種抵抗。然而,我們在抵抗什麼,又順應著什麼?在大方向而言,很多種田的年輕人都說自己抵抗物資文明及資本主義,順應著自然的節奏,但農業本身便不是自然的事,而農業出現後才能累積成文明的基礎,種田如何化解這種內在張力?

想著想著,日落西山,收成了茄子、豆角和蝶豆花回家,我總覺得,自己做的事,並不是種田,而是為大家創造便於採集的地方。



2021年7月11日 星期日

年輕的晚清

明早要到中學分享晚清史了,為了這個分享,準備了兩個月,翻看了《追尋現代中國》、《孫逸仙》、《革命先驅》、《政改帝國》等,朋友問我,到中學講一個小時的課,需要如此認真備課嗎?其實,這個課題,我也教了十多年,雖然近年少入課室,但也不會一片空白。照本宣科是可以的,但我對自己也有些要求,也希望借這次講課重溫一次晚清歷史,在那個刻變的世代閱歷史人物的想法和抉擇,或者我也能整理今日紛亂的線索。讀歷史不會給我預測能力,但卻能培養我的洞察力,讀懂處身的時代,也是一種literacy。

首先吸引我重溫的,是奕訢恭親王。學生讀歷史,每每覺得歷史人物都是老人家,忘記了他們也經歷過少年和青春期。鴉片戰爭之時,奕訢不過十歲,到太平天國爆發,也不過十七、八歲,哥哥剛登基,清帝國面對內憂外患,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即使知道帝國正在崩潰,但能夠做的都有限。直到1860年,咸豐出走熱河,只留下他這個皇帝面對列強代表,他才忍辱負重,簽訂《北京條約》,並成立總理衙門,中國第一個外交部,處理外交事宜。那一年,他才二十七歲,一年後咸豐駕崩,年幼的同治即位,奕訢、慈安、慈禧等人以叔嫂共和方式管治帝國,推行洋務運動。我重看他們的年紀,才驚覺他們全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原來,我們認知的晚清(或同治中興),是由一班滿族年輕人撐起的帝國。這或許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由年輕人執政的時代吧,我們從前讀中史,總會從漢族中心的視角討論曾國藩、李鴻章和左宗棠的貢獻,但相比這些「老人家」,奕訢、奕譞、慈禧、慈安等年輕人更教人驚艷,沒有他們,清朝能延續下去嗎?

以往讀史,都重視康有為、梁啟超和譚嗣同的未竟之功,但今次再備課,我反而聚焦在1884年中法戰爭時兩位少年人的心情。一位是1881年出生、1875年登基的光緒帝,另一位是1866年出生的孫中山。中國戰敗對兩人皆是打擊,對十多歲的光緒帝而言,他等待的是一個脫離慈禧的影響、親自執政的時機,而對於孫中山而言,他確定清廷是沒救的了,如何將朝廷與國家的命運切割,是他未來的工作。就像醫生一樣,要好好拿捏,把清廷這個腫瘤從中國的身上割除。李敖的《北京法源寺》展現了譚嗣同等人的殉國、殉道、殉人精神,那是一班年輕人捨身救國的行動,他們仍寄望光緒能以開明君主的姿態,從上而下,萬眾一心,將中國打造成現代國家。另一方面,孫中山、陸皓東、史堅如等人,亦以年輕生命,拷問共和的可能。

重看這段歷史,才驚覺從1860至1911年的歷史,都是由年輕人主導的,那是一段充滿浪漫、奇想和血淚的探索。



2021年7月10日 星期六

失落感

聽說敬文餐廳要結業了,那個後生仔的臉孔,我記得很清楚。幾年前,在本部cafe準備東北簽名,我和大吉兩個人在canteen張羅物資,年輕人沖咖啡,知道我們需要文具,都主動提後。19年11月,他們已搬到敬文餐廳,但幫助學生的心沒有變,送水送飯,疫情期間,生意差了,但無感熱情。香港,勝在有這樣的年輕人。可惜,他們不獲大學續約,要結束餐廳業務。當權者把有心的年輕人迫到窮巷,難道年輕人會就此屈服嗎?

吃過早餐,找個寧靜的角落讀書,那個角落在過去二十年,佈置得像家一樣,梳化、茶几、桌椅、飲水機等,一應俱全,但今天只剩下分隔的圍板,冷冷清清。一場疫情,令當權者理所當然地把人群分隔,孤立的個體不足為懼,公權力變得越來越強,人卻越來越無力。孤獨的自由是什麼?個人自由能否脫離集體的公民權利?壁報板上還貼著19年和20年的學會成員合照,見到學生的樣子,想起和他們在19年和20年的相遇,只不過兩年,但恍如隔世。

翻開《當文明成為高牆:為什麼生活在進步的社會卻不快樂》,讀到舊心靈的對照:
舊心靈思考:我們必須制定更嚴厲、範圍更廣泛的法律。
新心靈思考:制定嚴刑峻法之後,不被期望的行為不曾消失過。
可是,整個香港,從政府到學校,不單沒有以新心靈取代舊心靈,還將新心靈消滅,一味以倒退的方式處理社會問題。作者說,要改變,便要從文化基因開始。那麼,香港的文化基因是什麼?我們從可著手,才能改變心靈的遠景?

下午落田,要處理十多桶廚餘,其中幾桶,原來是完好的蘋果,但放在桶裡,已開始腐爛。我也有想過把看起來還好的蘋果收回來,但商販把蘋果和爛菜放在一起,可能已受污染,我也不敢貿然吃下。寧願將新鮮的蘋果倒掉,也不轉贈給其他人,這是怎樣的心靈作用?雖然很不情願把蘋果埋進泥土裡,但化作春泥總比送到堆填區好,花一點力氣,幫助蘋果轉化為泥土養份,也總盡了綿力。望著蘋果,我好像看到自己,在如斯世代,能做的已不多,但仍可轉化生命,成為文化養份,滋養被埋的種子。人不過是載體,浮生若夢,但文化基因卻能代代相傳,唯有盡力,保存良好的文化基因。







2021年7月9日 星期五

重拾

今早看新聞,英國將於7月19日停止以LOTR的方式入境,立刻想到阿康,他本來打算下月以LOTR方式入境英國,現在是來不及了。見面談起,問他下步怎樣走。他說也好,多三個月準備,驗肺、申請BNO visa、衣物入箱都需時。阿康人如其名,做人簡單,小康之家,但有顆正直的心。很多朋友也勸他三思,什麼種族歧視呀、難找工作呀,但他去意已決,也想開始新的人生階段。我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他,找個寧靜小鎮,接近大自然,做土地保育的事,種種田,過簡樸生活,會太浪漫嗎?阿康聽完,點點頭,說這也是他想過的生活,總之不想在英國尋找香港的生活。阿康懂我的。

有些朋友令我感到自在,在同路人小店吃什飯,再幫襯年輕人喝杯咖啡,到黃金水果店買飯後果,已很滿足。早餐去轉角的茶餐廳,離開時老板娘問我,為何今天這麼早?我說到東涌跟朋友餞別,老板娘一聽,也說身邊很多朋友都離開了,遠走他方,然然眼眶一紅,說,九七也沒有這個情況。是的,九七年之前走的那些人,是移民,今天離開的,是走難。離開不易,留下很難。近日心情局促,總想出去走走,晚上到了九龍灣,買了營帳,希望練習營藝。這個月也會看一個人的露營和搖曳露營等日劇,想到少年時背著鋁架背囊,山上下海,赤徑、嶂上、基維爾、半月灣、沙螺灣等地都留下了足印。為將來居無定所做些準備,是時候重拾露營的技藝了。




2021年7月8日 星期四

舊生

今天早上已沒有過去兩年那麼煩心,能夠做的很有限,先找一位舊生,現在可算是朋友了,他願意和我合作,以他的公司名義接工作,也算是初步解決問題。突然又想起另一位舊生,一年前我在大澳閒遊時接到他電話,想約我談移民的事,我們聊了幾句,說要約出來見面,但後來不了了之,今天猛然想起,差不多一年,問他何時要走,怎知他說或者下月便要走了,以LOTR的方式先到英國,再辦BNO Visa事宜。不能再拖,便約他明早見面詳談。雖說是舊生,但他只比我小十年,我第一年教書,做中四班主任,他是我學生,很聰穎的少年,他的太太當年是他的同學,兩小無猜,從學生到鄰居,後來搬走了,但偶爾也會見面,生了個可愛的女兒,之後再添一子,很好了。本來是美滿的小家庭,今天卻要離鄉別井,弄得如此境地,是政府失信於民,只懂高壓,香港人出走,有如當年以色列人出埃及,應許是地在何方?

打了第二針,至今沒有太大反應,一切如常,但年紀大了,表面的健康不代表身體沒有毛病,過去兩年都減少落田的時間,盡量休息,但明天見舊生,今天無可奈何,也要處理廚餘,唯有硬撐。落田開坑,將粟米稈放在坑中,倒上廚餘,以泥土覆蓋後,再蓋上Banner布。覆蓋田列的Banner布每年重用,但日曬雨淋,每年也會耗損十多張Banner布。Banner布是楊岳橋和范國威在新界東補選時宣傳用的,選舉過後我便取用了。我過去一直將他們的Banner布當作物資而已,等四年左右便有新的Banner布可取用,所以也不大在用。不過,自他們宣佈不再參與政治活動後,我便以另一種心情看田裡的Banner布。誰會想到,那些宣傳物是香港民主的遺物?就像蘋果日報一樣,本來每天都要回紙的日報,竟然會成為香港新聞自由的訃文。

俱往矣。還在努力包茄子和養田,也把茄子送給鄰居,將蝶豆花送給賣水果的同路小店,到舊區支持年輕人,吃個簡單的西餐。吃飯途中,收到消息,光時要結業了,很多區議員也紛紛宣佈辭職。生活,表面上如常地過,但本來很尋常的事物,但總散發著淡淡哀愁。我們知道正在失去什麼,但卻又很努力抓住餘下的、重要的東西,我們很努力抓著,但那些東西就像流沙,在指縫間流走。放下哪些?執著哪些?還未看透。



2021年7月7日 星期三

兌換

有些事情,很微少,但卻像生活的里程碑。早上手了幾通電話,都圍繞著銀行問題,網上有評論說,銀行是惡法的打手,政權不用直接打垮你,只要斷你財路,你便自然死亡,空蕩蕩的壹傳媒大樓就是難以漠視的墓碑。今日香港,異見者是政權眼中的癌細胞,先斷血、再電療化療,最後就是切除,在他們眼中,沒有什麼部份是否可取代的。但如果,異見者其實是健全社會的免疫系統呢?結果又會如何?今天又一單荒謬的新聞,中學生演唱《銀河修理員》,竟因歌詞中有「亂世」和「對抗」,被指將政治帶入校園而記大過。流行歌變禁歌,我們活在怎樣的一個世界。最可笑是,那位中學校長曾在2019年11月進入理工大學「營救」學生而受追捧,什麼教育界的良心,但大家也忘記了,他曾禁止學生發表意見,傳媒報導後也推副手出作解畫,在我眼中,此人只是投機份子,毫無教育承擔。果然,今時今日,奴相盡現,只是苦了誤入那校的莘莘學子。

每天醒來,也告訴自己必須做兩件事:一,留下最好的;二,為離開做準備。今天終於把一部份儲蓄轉成英鎊,心裡也踏實了一些。有一首詩歌很觸動我:「我不知明天會如何」。世事難料,這兩年也很難過,以前是輕於鴻看,現在於重於泰山,從前覺得自己活在歷史的終結,過去的苦難都成就今天的美好,但現在卻發現自己活在劇變中,很想知道結局如何。近日回看2018年的《全民造星》,看到某些在三十強被淘汰的參賽者,如盧翰庭(Anson Lo)、何啟華(阿Dee)、和邱傲然(Tiger)等等,實在難以置信,他們不是很成功了嗎?都演出了很多作品,也很受歡迎。因為知道了他們今天的成功,所以也沒有替他們當日落敗而難過。然而,若我在2018年觀看這個節目,必定會咬牙切齒,替他們不值。幸好,我是預先知道結果,過程也就沒有那麼沉重了。

若是這樣,基督教的天國信仰可給相信的人一種結局觀嗎?這樣的結局觀,能否給我們堅持的信念?我不知道,但在這個紛亂的世界,信仰給我方向和能力感,在世時留下生命最美好的,也隨時為離開這個世界做好準備。移民,可以是遠走他方,也可以是回到生命的原點,那個應許之地:天國。





2021年7月6日 星期二

殺到埋身?

沒有既存的事物,是理所當然的。昨天還在的,今天突然失去。有些失去,有跡可尋,事先張揚,如蘋果日報;有些東西,卻無踪無影,不留半點蛛絲馬跡,就像一段連分手也懶得講的戀情,要散就散。兜兜轉轉,欲言又止。太多的荒謬,只能用比喻,有口難言。

前輩曾跟我說,有些發生了的事情,其實是上天給我的線索,我要装遠一些,從旁觀的角度解讀,讀懂了,就是智慧。不用太計較得失,也不要深究原因,過份的懊悔,令人裏足不前。面對突如其來的失去,我心當然煩憂,但將距離拉遠一些,難道上天要我面對現實,離開這個地方?

我說過,只要三個事情發生了,我便會遠走他鄉:
一,不能再跟其他教師分享教學經驗:
二,不能續租農莊,實踐自然永衡法:
三,沒有學生落田。
有些事情似乎快要出現了,農田裡的生命教育,是我生活意義的來源,若然斷絕了,也是時候開展新一頁。

昨夜有夢,成了死囚,將要受斬首之刑,本來慷慨就義的我,在夢中也膽怯起來,不斷籌算自己能否承受這種死法,夢中的我,不是要逃避死亡,而是渴望爭取死的方式。打毒針?聞毒氣?心裡掙扎著,就嚇醒了。根據榮格的說法,那不只是夢,也許是(真)香港人的集體潛意識,知道死亡的現實,卻竭力逃避死亡的痛苦,太多的不捨,或以虛假的希望麻醉自己。

豆角苗長高了很多,再不移種的話,豆角只有死路一條,所以早上雨後匆匆落田移豆角苗,也順便收成蝶豆花。種田學到的,是時機,豆角發芽了,就要移苗。蝶豆花開,便要收成。生命在互動,時候到了,便要行動。



2021年7月5日 星期一

第二針

打疫苗,好像玩俄羅斯輪盤,不論出現嚴重副作用的機率有多低,總有種那個人或許會是自己的預感,特別是這種新型疫苗,研發時間不長,加上此冠狀病毒仍有何能是人為(實驗室外洩?),陰謀論的感覺揮之不去,所以一直很抗拒打疫苗。從抗拒到接受,有兩個原因。第一,台灣爆發嚴重疫情,加上變種速度太快、更致命,各國都在搶疫苗,我擔心香港再爆發時已沒接種(外國製)疫苗的機會。第二,在全球疫情蔓延下,接種疫苗較容易出境,活在香港,很沒安全感,每天醒來,也不知自己能否繼續待下去,我要做好準備,要走便走,不要太多關卡。

在咖啡店吃個早餐,店內全是文宣,旁邊的少女悠閒地唱咖啡,桌上放著《美麗新世界》,食客吃完後自動將杯碟放回吧枱,我獨坐一角,細味每一個情景,同路人小店的存在非常重要,若感到孤單,便到小店坐坐,看看身邊人,便知大家都在。吃過早餐,往社區中心打疫苗,過程不用十分鐘,休息十五分鐘,沒頭暈身㷫,感覺一切正常,便順道到街市買餸。

活在社區,一直留意每個攤檔在立法會或區議員選舉時張貼的海報,也大約知道哪家是同路人。賣魚的那家,檔主是年輕人和幾位姨姨,我說想買魚煲湯,姨姨問我煲什麼,我說木瓜,姨姨指著冰枱面上的幾條怪魚,樣子三尖八角,我未見過,姨姨說此紅角魚最好,我就買下來,然後走到巷仔,要幫襯駝背老婆婆買木瓜,但婆婆的攤檔沒有木瓜,怎好呢?我不一定要木瓜的,能幫襯婆婆就好,好了,買番茄吧。婆婆見我猶豫不決,問我買什麼?我打開袋子,說要買瓜煲魚湯。婆婆看到紅角魚,建議我買節瓜,她說番茄薯仔濕氣重,煲節瓜正氣一些,還教我要用刀刮皮,以保持瓜的原味。我再買一些芫荽,她說三元,我沒有零錢,給她四元,不用找贖了,婆婆堅拒,要找我一元,或者多拿幾條芫荽,我選擇擇了芫荽。事情雖然微少,但我很享受這種社區生活的質感,買賣以外,是知識的傳遞,生活經驗的分享。

午後落田收廚餘,幾天無雨,也要替茄子和秋葵灌溉,左手臂隱隱作痛,針口大概腫了,不知是仍心理作用,心跳也快了,盡量提醒自己不要太操勞,年紀也大,不要逞強。包茄子、落廚餘、收成,忙了兩個多小時,大汗淋漓,還回家吧。焗好麵包,喝紅角魚湯,吃自種的茄子,本來是歲月靜好的,但看著2018年的《全民造星》,懷念熱鬧而自由的街頭,那時充滿朝氣和信任,今日的歲月靜好,總有種偷生的慚愧。



2021年7月4日 星期日

從手捲煙中尋找似曾相識的香港

凌晨睇波,越看越不是味兒,頭赤赤都頂住看下去,捷克始終欠臨門一腳,多次埋門,就是不能把握,斷送贏波機會,可能帶著這種恨鐵不成鋼的無奈睡覺,起床還沒精神,掙扎著是否要落田收成茄子作奉獻,很想閉眼再睡,但頭腦卻很清醒地知道,是時候要收成了,再過幾天,又要下雨,到時才收成,茄子老了,也不知如何處理。

雨後的悶熱,田裡像蒸籠,收成也出了一身汗,將茄子和粟米送到教會作奉獻,求主悅納,但已遲了半小時,還是偷懶看看電影吧,選了《手捲煙》,完全不知劇情,只知網上熱捧,要買票入場,支持本土電影。看到林家棟,還是揮不去《樹大招風》的畫面,看見白只,也仍勾起《踏血尋梅》的角色,都處在社會邊緣。

這一次也不例外,第一幕黑白的場景,華籍英兵在紅花嶺眺望邊界,被遺忘的人,昔日的快樂換成2019年的悔疚,重慶大廈的背景,折射這個城市命運的曲折,再沒有黃家衛「重慶森林」式的都市浪漫,只有燃燒後的廢墟灰燼。2019年的重慶大廈,曾經人頭湧湧,水炮車的藍色水柱沿彌敦道發射,染藍的清真寺門,重慶大廈的印度人派水,播著「海闊天空」。電影沒有這些畫面,但這些場景卻深深刻印在我腦海。

很久沒有在香港電影中嗅到那麼濃烈的江湖味,黑社會仇殺,毒品交易,大霧迷離的山頭,台灣竹昇幫猛龍過江,如果電影沒指明是2019年,那其實更像是90年代的古惑仔電影。然而,我的理解卻是這樣的,世界上是否存著著另一個平衡時空:一個不曾有2019社會運動的香港?醉生夢死,紙醉金迷的世界?看電影,除了看電影有什麼,我有時也會留意電影沒有什麼。《手捲煙》最特別的地方,在於沒有警察的出現。一切皆混頓,一切都在成形中。唯一的警察角色,就是阿超以前的兄弟,97後投考警察,19年結婚,是電影裡唯一生活穩定的角色,但他的存在,只在反襯阿超的義和雷。有人站在道德高地審判,有人卻背著罪債,在末世中尋找贖罪的可能。唔講一,唔講三,講「義」;唔講風,唔講雨,講「雷」。很老派的台詞,但也是在無神世界中的信仰出路。

近年的本土電影,多了非華裔的角色。《十年》的尼泊爾人,《淪落人》的菲律賓姐姐、《濁水漂流》的少收族裔露宿者,到這部電影的文尼,從跑龍套到主角配角,都綻放著異質多元的香港,希望將來有更多以少數族裔故事為主軸的香港電影,從最根本開始,重說香港故事。



2021年7月3日 星期六

What's app?

近日,一位相識多年的朋友勸我裝What's app,叫我多為朋友著想,言談間,覺得有點被冒犯,朋友說我太sensitive,多年交誼,不用為What's app鬧翻,胡胡混混說句抱歉,不想再談,也不想解釋,然後便掛線。這幾天,我不斷問自己,為何朋友的勸導,會激起我的不快?與其空想,不如邊寫邊想,用文字自我解剖。

第一個反感,當然是朋友勸導的方式,什麼為人著想等等,對我指指點點,我的心理防禦機制立刻啟動。即使是朋友,也不能對我的選擇指指點點啊。你喜歡廣結四方緣,我卻享受一人之境,你喜歡用即時通訊聯誼,我珍惜細水長流的友誼。大家都用What's app,只有我沒安裝,有時候的確會帶來不便,特別是要迅傳送文件或資料,但有得必有失,這些不便也給我更多私人空間,不用被What's app的工作訊息轟炸。有任何工事找我,請用電郵聯絡,我每天都檢查電郵,會安排辦公時間按緩急處理。

其實,我也不是沒用What's app的,十年前左右,我便裝過What's app,一裝之下,多了百多個「朋友」,很多舊相識也傳訊息給我,個性問題,基於禮貌,我快讀必回(除了禮貌,也跟我的偏執強迫症有關),若有未讀未回的訊息,總覺得心裡還有未清理的事。然而,有回覆便有再回覆,就這樣來來往往,我無法專注做事。此外,我也有另一個問題,就是傳了訊息,便希望別人讀了快回,若有已讀不回的訊息,心裡便長出一根刺。用了一年多,覺得What's app太介入我的私生活,就在一個晚上,刪除了。清清靜靜做人,朋友想聊天,還是見面好,見不了面,把話留起來,要說的總會記得,若見面時忘了,多是無聊鎖事,不聊也罷。

或者,我也很抗拒「朋友」的假象。能夠成為朋友,是緣份,話要投緣,有時心照不宣,友誼得來不易。以前識朋友,時間會自動過濾情誼,記得誰不記得誰,想見誰不想見誰,會越來越清楚。不過,What's app等即時通訊,令友情保持得太輕易,其實很多情誼藕斷絲連,都在等每年一次傳個生日快樂的短息而已,我寧願把這些情誼留在回憶。今天讀國家地理雜誌,看到這段話,也很有同感。要離開,便瀟瀟灑灑,不要拖泥帶水,轉換了社交場景,便讓過去成為過去,不需用任何What's app作紀念。




2021年7月2日 星期五

定心

 七月一日晚上,看著新聞片段,那個左手按著左胸,鮮血汨汨而流的景像,令我想起史堅如的話:只有用鮮血來洗滌人心。不想站在旁觀的角度,對事件進行分析評論,只想從這個畫面,理解背後的故事。心痛,也很累。活在大變局中的人,都在練習守候,結局未必能在自己有生之年出現,卻知道自己是其中的一個段落。

越覺心累,越要迫自己走出去,做些什麼。無論狂風如何肆虐,暴風過後總要拆下重建;無論雨怎麼打,大雨過後還是要重新栽重;天旱,便努力淋水;天寒,便多種些抵得冷的葉菜。外面的環境不能控制,但世界卻不是由外在環境創造的。

改變,在乎一念。可以坐困愁城,在家中傷春悲秋。只要換上汗衣、穿上速乾補,戴上遮陽帽,踏出門口,走進農田,那便是一個開闊的世界。兩星期的大雨後,打草、疏通水坑,令農田感覺疏爽一些。開坑埋廚餘,繼續休田養田,為秋茬做準備,不用跟颱風硬碰。堆肥已過兩星期,雨後翻動一次,黑水虻的幼蟲在堆肥內鑽來鑽去。收成秋葵、蝶豆花,準備晚飯和花茶。

種田,是一場修行,把本來被風雨打得飄搖的心定下來,如錨一樣不至迷失。除了外在的規律,生命之間存著一絲感知,種子會呼喚,是時候下種了,花會細語,是時候授粉了。世界的出現,不是一群人說了算的,生命碰撞變動,下一步該如何走下去,在乎我如何回應。


2021年7月1日 星期四

三年之約

三年前,我們一起在松之山的三省屋,度過了難忘的二十天,那是我夢寐以求的生活,簡樸、恬靜,沒有冷氣、沒有電視,不用寒暄,想說就想,不想說便靜靜地生活,人與人的關係,淡然但回甘,朝夕相見,知道大家都在,就好。落田、做義工、運動、洗澡、吃飯、睡前聊一下,或者獨自看書。吃相澤婆婆預備的飯餸,美奈子的笑容帶著家的溫柔,鈴木小姐外冷內熱,二十天過去,臨別依依,不捨,說過三年後再見,但全球封城,我們只能在香港重聚,未能與日本朋友見面。

昨晚寫歌,凌晨完成,當作是送給James和Gladys的禮物。

終於要告別 別離前再看一次

農村 竂屋 田邊

從沒放棄往昔誓言

腦海中 再響一遍

還是那句 不拆不遷

 

即使要告別 別離後也要相見

情深 情思 情牽

曾話過要信守諾言

此刻 我心不變

仍無悔 努力過著每一天

 

即使再苦也撐得過

田地上種子再生就是盼望

無人能消滅我 摯愛的一切

亦未能擊敗我

存起我信念

㩗手再上路

不會孤單一個

 

不想去告別 讓愁緒化作詩篇

如歌 如風 如煙

曾是我最愛的風景 某一天終會相見

沉著應戰 暴雨後是晴天

 

流乾了眼淚

重新再上路

將困境擊破

就像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