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7月30日 星期五

九年

九年是怎樣的一個概念?我試著回想,過去九年我做了些什麼?

二零一二年,決定離開學校體制,學種田學了九個多月,和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學社,從零開始,在一片寸草不生的泥頭地上造堆肥,鋪磚、搭棚、開坑,以農田為中心,實踐半農半X的生活。同一年,我開始修讀博士,思考在香港推動鄉土教育的可能,和學生一起走入馬屎埔村,做口述歷史。

二零一三年,借調到教育局,與志同道合的教師朋友推動鄉土教育和口述歷史教學,帶學生參訪古洞和調景嶺,邀請學習動機較低的同學落田。那一年,也是我最後一次到中國旅行,選擇在最寒冷的時間去四川,在藏區看雪景,看雪花散落,九寨溝的瀑布變成冰柱,在成都的寬窄巷子閒晃,看杜甫的草蘆,別有一番滋味。那一年,離開學校體制,正式進到曠野。

二零一四年,越來越多年輕人投身學社成為全職農夫,我也完成了博士班課堂,發表論文計劃,取得博士候選人資格。那是浪漫的一年,沒有制度的束縛,全身投入鄉土教育和口述歷史教學,很多時候都寄宿在學社的貨櫃,風雨交加的晚上感受自然的力量,第二朝起來忙著修理吹毀的棚架。那年九月,獨坐在分域碼頭,讀著《獨裁者的進化》,然後一陣銷煙,我激動得破口大罵,從西到東,然後睡在街頭,感覺走到了香港歷史的十字路口。

二零一五年,在失落與不安中度過,東北前期工程撥款的問題一直困擾著我,不想躲在房間裡寫論文,但又不能遊走街頭荒廢研究,帶著電腦四處遊走,在咖啡店、在商場、在茶餐廳,總之一有空便寫反思和研究報告。老大升中後變得反叛,我也要重新學習做父親的功課。壓力令我變得神經質,甚至有抑鬱病的徵狀,有時嚎啕大哭,感到很絕望。慶幸完成了論文,雖然很多沙石,但總算能畢業。那一年,完成了昇平村的村校歷史藝術展覽,也因此認識了林村的朋友,來到農莊。農莊後來名為一葉,我也進入了人生的新一頁。

二零一六年,行到山窮處,工作時存下來的積蓄差不多用光了,試過代課,也接了很多不同的活動,但入不敷支,走到沒路,也要認命搵工。幸運地認識了基金會的朋友,願意支持鄉土教育的理念,柳暗花明,又走出路來。又來一次鋪磚地,開坑堆肥,但這一次,我和學生一起做,農莊漸有教室的雛型。

二零一七年,大學邀請我做兼任講師,我非常珍惜這個機會,能夠將體驗學習的經驗和年輕教師分享,是我夢寐以求的工作。那一年,鄉土教育的工作也越來越踏實,第一次到訪松代,為一八年的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鋪路。

二零一八年,經過兩年半的學習,我和學生踏上了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的交流旅程,這是人生其中一次最難忘的經驗,住在昭和年代建成的小學校舍,認識相澤婆婆、鈴木小姐和美奈子,我和學生約定了三年後再見,沒有他們,我不能圓鄉土教育之夢。然而,暑假時和母親出遊時發現母親的身體差了很多,回來後做了詳細的檢查,母親得了重病,我們一家在憂患中度過。

二零一九年,大地予我的禾田復育工作已經開展,大學的教學工作已進入軌道,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年,反修例的爭議越來越激烈,在擔憂中參訪芬蘭和荷蘭的學校,反思香港教育改革的切入點。從荷蘭回港後,是另一個世界,六月九、六月十二、六月十六、七月一、七月廿一,之後再隌伴老人家到歐洲旅遊,替老人家搞畫展,繞了半個西歐,從法國回來後情況更嚴峻,八月十八,中大、理大,我一個人到高雄旅行,中秋那天感到很失落、孤單,十二月再帶老師往高雄和屏東考察,接著陪父母和孩子到台北旅遊,希望在母親的身體未變差之前多享受天倫之樂。

二零二零年,新年期間再到高雄,希望做些移民的準備功夫,但疫情突如其來,一切陷於停頓,生活圈收窄至十公里之內,人與人之間很疏離,每天落田,收成,做飯,後來多教了一科,要加緊備課,上課的模式也轉為視像教學,很多事情也要重新適應。

二零二一年,生活表面上回復到以前的狀態,但內心已起了很多變化。看到很多年輕人成為政治犯,為自由和民主的理念坐牢,親友出走,看不到前景。

如果,那九年在獄中度過的話,我又會變成怎樣?為何當權者要剝奪一個年輕人九年的自由?他們憑什麼?從二十四到三十三歲,如果他有自由的話,他應該能走很多不同的路,探索自我的可能。為何要以國家之名,去剝奪一個年輕人的自我?如果法庭不再為公義而存在的話,只會淪為不義的奴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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