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31日 星期日

回顧

聽過一句很有智慧的說話,大部份的憂慮一年之後回望,都不覺地煙消雲散,餘下的小部份,多與健康有關,憂慮也沒用,思慮太過反而適得其反。憂慮非理智可以控制,修行未足道行未夠也只能忍在肚裡,盡量不表現出來,但也不用強作逍遙。今日除夕,屋外風雨連連,窗臺漏水,仔細觀察漏水源頭,兩邊窗角涓涓水滴,看到問題根源便找方法應付,先用毛巾把兩角堵住吸水,新年後再聯絡師傅處理。

過去一年是我人生的大變之年,離鄉別井談何容易,花絮飄零找一片土地落地生根,蒲公英種子漫天飛舞,飄落在什麼地方藏著天意。回首向來蕭瑟處,一年過後有什麼憂慮已經消失無蹤?

第一件是找到安身之所。還記得初到英國感到前路茫茫,幸好臨行前跟朋友見面,好像但丁遇到詩人維吉爾,隨著指引來到新城。看到合心意的老房子,房價在預算之中,之後聯絡律師和測量,隔空尋找水電煤師傅做檢查,期間若有其他買家出更高價值的話我便要另找房子,律師費和測量費用等於白給的。即使沒有其他買家跟你競價,看著有如論文的測量報告,房子通風、結構、沉降、石棉、水浸、未來的交通網絡、電訊發射站距離等等,任何問題都可大可小,幸好最後只是電力系統太殘舊需要全屋更換,最終過了農曆十五後收屋,電工師傅用了一星期便更換好全屋電線,裝修師傅只用了三天便將地氈換成木地板,英國東北這邊的師傅比傳言中盡責,本來的憂慮變成驚喜。

第二件事是搬遷家當。去年十二月寄住B城的朋友家中,二十多箱家當一直寄存在朋友家,安居之後便要搬家當,從新城開車到B城最少三個半小時,一來一回便是七個小時,真正是人生路不熟,在高速高路以時速70英里開車很大壓力,回程家當塞滿了車裡每一個角落,若果車輪在途中爆裂或漏氣,真不知怎算。終於,從二月底到五月,我分開四次將所有家當送回新城。還有的十多箱家當,三、四月回港時直接託運到新城,七月中收齊所有家當。香港的家當給我心靈的慰籍,舊物伴隨的回憶讓我變得完整,也令新生活沒有那麼陌生,最重要的是有中文書相伴,解我思鄉之愁。

第三件事是健康。年初我病得沒精打采,鼻竇炎加上耳鳴令我難以入眠,躺下來呼吸的每一口氣都像針刺痛鼻腔,耳鳴更令我心煩不已,我只盼假期早日完結找到私家醫生看病,最終吃了一星期的抗生素和滴鼻的類固醇(在香港的時候從沒想過要這樣以毒攻毒),才止住了病情、沒有痊癒,直到三月回港看耳鼻喉專科,吃抗感敏藥和每晚洗鼻,直到四月某個晚上,洗鼻後灌出了金黃色的液體,鼻腔才有豁然開通之感,醫生後來告訴我,那是囤積在鼻竇的分泌物,終於清洗出來。之後做了腸胃檢查,發現一些有可能病變的東西,幸好及時切除,腸胃科醫生說三年後要再檢查確定無礙,問題不大。最後是五月底在英國的診所做血液檢查,發現我有家族性遺傳高膽固醇血症,要吃處方藥物。年紀大了身體毛病漸多,唯有坦承問題,病向淺中醫。

第四件事是工作。這一年是過度期,香港的工作到了四月便結束,之後便沒有收入,五、六月處理裝修問題及招待朋友,加上健康問題也無心情找工作,到了七月經濟壓力越來越大開始寄電郵應徵不同的工種,試過面試同時收到很多回絕的電郵,經濟問題還有其他方法應付,自我價值低落卻是難關。想到從前興趣即工作、工作亦志趣,自我肯定之餘亦有同好欣賞,可謂如魚得水,來到英國之後每次被拒絕都是對自我形像的貶損,以前教通識時跟學生說「自尊五感」,包括能力感、方向感、獨特感、連擊感和安全感,原來這五感可以在找工作的過程中不斷消失,猶幸低谷經驗反而是靈性醒覺的時刻,走到山窮處便要安坐看雲起,主說先求祂的國和祂的義,好好服侍鄰舍上主會供應。然後九月中找到第一份兼職、十一月開始監考,新一年亦會多一份彈性工作,如無意外,夠生活的同時亦能儲錢回鄉探親。

第五件事是志趣。現在回想,八月走到谷低是另類的祝福,如果七月便找到工作的話,我未必會想到要做義工,但正因為八月的自我懷疑,我決定從服侍鄰舍、融入社區開始,於是參加主日崇拜做教堂義工,每星期兩個早上到慈善店幫手,再加每周一次參加自然保育活動。因此在文化交流及日常溝通方面都有進益,認識了很多本地朋友,對英國的保育工作及動植物知識有增長。

對於將來,擔憂難免,唯有數算恩典,學習活在當下。未來一年,我希望多了解英國動植物,參考Wonderland一書每天寫一篇英國動植物簡介。此外,整理好一葉的資料,即使未能成書也要多寫幾個篇章。最後就是多儲些錢,回港探望父母和兒子,共聚天倫。



2023年12月30日 星期六

光影帝國

Empire of Light不是Sight and sound的年度推介電影,也沒有受到英國影評青睞,吸引我觀看的原因有兩個:海邊小鎮的背景及單幢式電影院的場景。故事發生在1970年代的英國南部小鎮,經濟式微城市破落,種族主義甚囂塵上,來自千里達的學生Stephen與電影院經理Hilary(Olivia Colman飾演)在戲院Empire of Light(香港譯作《海邊電影院》)邂逅,共譜一段若即若離的跨種族忘年戀。

Olivia Colman的演技當然無懈可擊,與Stephen的互動由含情脈脈的凝視到試探性的挑逗,由極度自我懷疑的中年女性突然變成爆發烈怒的女主人,一時深陷自責轉頭又能看破紅塵,她演活了八十年代獨身女性(情緒病人)的悲歌。其他演員也很落力,演活了小人物生活的質感(其中Toby Jones飾演的投影師Norman是我最喜愛的角色)。電影既想反映80年代弱勢社群的壓力,又要呈現電影作為社會的夢工場的影響力,可惜的是導演Sam Mendes未能同時駕馭兩者,於是顧此失彼,電影院的勃艮第裝潢和大堂的電影海報淪為陪襯品,未能與角色和故事發展融為一體。

好的電影必定能將人物融入到背景設定之中,例如魏德聖的《海角七號》,沒有恆春和墾丁這個遺落在台灣最南端的地方,便難以襯托友子和阿嘉那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相遇,而在恆春半島才能遇見阿茂伯這種滄海遺珠的人物。因此,我很期待Empire of Light說這樣的一個故事,在英國南端的小鎮,有情緒病的中年女性、失婚的投影師、很Punk的少女、被欺凌的黑人學生等等,在電影院中相遇、受電影啟蒙看到自我和他人的關係、在光影中找到出路,這不就是經典《星光伴我心》的意義嗎?

我相信這也是Sam Mendes想表達的東西,所以他才借投影師Norman之口,說出以下的話:It's just static frames, with darkness in between. But there is a little flaw in your optic nerve so that if I run the film at 24 frames per second you don't see the darkness. It is called the Phi Phenomenon. Illusion of life。這段話充滿機鋒,人生匆匆,本來就是一場幻象,稍縱即逝的美好之間,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失落?真希望電影能夠圍繞這段話,與觀者一起參悟其中含意。



2023年12月29日 星期五

歸農

幾日間讀了二十回《紅樓夢》,字字珠璣、處處驚喜,字裡行間佈滿密碼,或引經據典、或見微知著,帶我走進人性的萬花筒,徘徊於色空之間,讀到第十七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時,更像走入了桃花園,奇花異草、花團錦簇,其中一個地方,繞過斜阻的青山,便見到黃泥築就的矮牆,「牆頭皆用稻莖掩護,有幾百株杏花,如噴火蒸霞一般,裡面數楹茅屋,外面卻是桑、榆、槿、柘,各色樹稚新條,隨其曲折,編就兩溜青籬。籬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轆轤之屬。下面分畦列畝,佳蔬菜花,漫然無際。」

看到這樣的情景,賈寶玉的父親賈敬笑說,此情此景勾引了他歸農之意,賈珍聽到立刻附和,說要買些鵝、鴨、雞放養其中。讀到這裡,我也想住在其中,過歸農的生活,但認真想來這樣的田園格局又有一點彆扭,這個地方不似桃花園在山重水覆之處,而是建於大觀園中,就像城市中的動植物公園,看似與自然很親近,但卻是將自然囚禁的地方。對於未嚐過人間疾苦的賈政而言,歸農只是空中樓閣,很文青的浪漫想像。

後來他們一行人走進紙窗木榻的茆堂(草堂)後,賈政續發幽情,甚為鍾愛,但寶玉此時卻掃父親的雅興,說:「此處置一田莊,分明見得人力穿鑿扭捏而成。遠無鄰村,近不負郭,背山山無脈,臨水水無源,高無隱寺之塔,下無通市之橋,峭然孤出,似非大觀。爭似先處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氣,雖種竹引泉,亦不傷於穿鑿。古人云『天然圖畫』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強為地,非其山而強為山,雖百般精而終不相宜...」。

從這段話可見寶玉的率性,快人快語,截破父親不切實際的幻想,什麼天然歸農,都是用錢堆砌出來的假象吧。為何寶玉有如此洞見?因為送秦可卿出殯的時候(第十五回),寶玉見過真正的農舍,「寶玉一見了鍬、鋤、鐝、犂等物,皆以為奇」,然後試著要跟村童紡線,但村童被人叫走。離開農村的時候,「寶玉恨不得下車跟了他去」。因為有了與村童的機緣,寶玉才分得出「天然」與「人為」之別。寶玉不惡「人為」,出身世家,他生活講究,也愛排場,他只是不喜歡將「人為」與「天然」渾為一談。

這個地方,有人提議叫人作「杏花村」,寶玉則認為稱「稻香村」更貼切,後來賈妃正名為「浣葛山莊」。寶玉的說話對也提醒我這些渴望歸農的人,大城市/發達國家的農田,有時候不過是大觀園的浣葛山莊,與「歸農」的距離還很遠。


2020年12月18日,朴樹下的隱處。


2023年12月28日 星期四

奧本海默

三小時的電影,從二戰前夕開始,追蹤奧本海默(Cillian Murphy飾)如何在歐洲發現量子物理學的奧秘,然後將量子物理學帶回美國,與愛恩斯坦相遇、受美國政府器重,成為曼克頓計劃的負責人,廣邀美國頂尖的物理學家齊集洛斯阿拉莫斯,在沙漠中建立科研城鎮,與時間競賽,希望搶先德國研發原子彈,盡快結束戰爭。

然而,導演Christopher Nolan當然不甘於說一個平鋪直敘的原子彈之父的故事,所以電影一開始,便說一個普羅米修斯從眾神中偷了火種、送到人間的故事,人類能駕馭火之後,便開始了文明之門,成為半神的存在,亦因為如此,普羅米修斯被視為天界的叛徙,宙斯將他縛在荒原之上,老鷹定時定候啃定他的肝臟,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鏡頭一轉,奧本海默從噩夢中驚醒,我們知道,Christopher Nolan要說的,其實是一個英雄/叛徒的故事。

英雄或叛徒,不是或此或彼的存在,一個人既可以是英雄又是叛徒,就是普羅米修斯一樣,將火種送給人類,既讓人超越成為半神,但同時亦是自毀的開始。支持奧本海默研發原子彈的唯一理由,就是要阻止納粹擴張,然而到了1945年4月30日,希特拉已在地堡自殺死亡,歐洲之戰已近尾聲,支撐奧本海默研發原子彈的理由已經不再存在,但到了此時,美國政府已投入大量資源研發原子彈,怎能因戰事即將結束而將計劃擱置?另一方面,電影中的奧本海默對原子彈的研發亦非常矛盾。對於研究物理定律的科學家,內心深處最希望知道的,就是理論和現實存在多大的落差,結果是否附合計算的預測。

今時今日,我們都知道原子彈是什麼回事,但回到1940年代,核分裂對人類或地球會造成多大的破壞?沒有人說得準。原子彈滅世,是奧本海默最大的夢魘,一位科學家將核爆的計算結果告訴奧本海默,說核分裂產生的連鎖反應無法停止,整個大氣層都會燃燒起來,地球毀滅。奧本海默將計算結果交到愛恩斯坦手中,問他是否真的會如此?愛恩坦斯定睛看著奧本海默,說那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然後拂袖而去。原子彈試爆之前,陸軍負責人問奧本海默核爆會否毀滅地球,奧本海默說近乎零。是的,只是「近乎零」。雖然德國已投降,引爆原子彈似乎沒有戰略上的必要性,但對奧本海默而言,原子彈的意義已不在於結束戰爭,而是一種很純粹的慾望,像要揭露上帝創造宇由的那個片刻,將穹蒼隱藏的奧秘揭櫫於眾人眼前。他不是要成為上帝,他是要將上帝從後台拉到幕前,當世界再沒有什麼隱秘之時,人帝在人世間也失去了角色。

這或許就是最後一小時處理的問題,奧本海默—原子彈之父,被脫去所有,沒有私隱、不能沉默,在「國家」面前只餘下赤裸的軀體。電影最後一小時有點冗贅,Robert Downey飾演的美國政客Lewis Strauss甚至搶了奧本海默的戲份,但如果我們電影最後一部份的敘事,視為奧本海默透過徵罰尋找贖罪的過程。掌握原子彈的「國家」成為新的上帝,奧本海默有如普羅米修斯一樣不斷被啃咬,他甘願受罰,希望從此獲得救贖。英雄背後,可能是虛榮作祟,最可憐的叛徙,是欺騙了自己。然而,何謂救贖?從哪裡才有救贖?電影最後以愛恩斯坦給奧本海默的話作結,很值得玩味。究竟為何愛恩斯坦停留在相對論的理論層次而不再探索量子物理學的發展?是故步自封,還是看得太前?



2023年12月27日 星期三

物理

本來打算今日外出走走,自平安夜的朝早上完教堂之後,便沒有再出門。聖誕前預約了師傅今天安裝智能電錶,可以即時看到電力及煤氣用量,以便節省能源,才剛睡醒,八點半左右,便聽到門鈴響了,還未梳洗便衝到樓下開門,一陣強風吹進屋裡,外面傾盆大雨,師傅入屋,我睡眼惺忪說:It's pouring。師傅搖了搖頭:Horrible, the first day back to work。

師傅立即開工,在電箱和煤氣箱安裝裝置,我刷牙梳洗做早餐,沖了杯熱茶給師傅,一個鐘頭左右,智能電錶安裝好了,我看著電錶、開著暖爐,電錶的燈由綠轉黃,讀數不斷上升,如果我繼續保持這個用電量的話,我每小時便要付60便士的電費,雖然一目了然,但很有壓迫感。雖說以前在香港從沒為電費擔憂,但可能現在面對的才是環境問題的真相。棄用核電、減少依賴石化燃料,能源價格便不斷上升,智能電錶的作用,除了按預算用電,也彰顯大家不願面對的真相、inconvenient truth的代價。

風雨沒有停歇的跡象,我決定繼續宅在家看紅樓夢,午後簡單吃了麵包便開始看《奧本海默》。電影最複雜的地方不在原子彈背後的物理定律,而是二戰前後的國際關係及美國的政治鬥爭,雖然我大學時曾修讀美國外交史及美國政治,但電影涉及的人物太多我一時三刻也難以搞清關係。不過這部電影令我想起多年前看過的話劇《哥本哈根》,故事圍繞Niels Bohr(非常敬重的中史老師白耀燦飾演)與Werner Heisenberg就測不準定律而進行的對話,其中充滿哲學、回憶和人性的反思。這兩位人物在這部電影中都有出現,可借著墨不多,很想知道更多奧本海默和海森堡的交流,科學家對人性的反思,充滿神秘色彩。

在這樣平靜的日子看書看電影才容易進入敘事世界,這麼多年來都不知嘗試幾多次看《紅樓夢》,但都捱不過15回,這幾天竟然一看便是十回,讀到不明處便上網找步移圖和人物關係圖了解背景,我終於入到紅樓夢的世界,讀來趣味盎然,邊讀邊做筆記。記得中學老師說過:年紀越大讀《紅樓夢》越有趣味。老師所言非虛,而我也知道自己真的老了。

2023年12月26日 星期二

從前的我們

繼續按Sound and sound的年度建議,看第二部推介電影,昨夜看的是Past Lives(香港譯《從前的我們》),Celine Song首次執導便大獲好評,電影分為三個段落,每個段落橫跨十二年,故事圍繞海聖和娜英的因緣而開展,兩人自小青梅竹馬,是兒時的玩伴、父母眼中的小情侶,十二歲那年,娜英父母決定移居加拿大,兩人從此失去聯絡,十二年後,娜英成為劇作家,改名為Nora,而海聖仍留在韓國,攻讀大學,藉互聯網之便他們又再連繫上,朦朧地隔著屏幕重拾當年情,但那是戀愛嗎?大家也說不上,分隔兩地多年各有自己的人生,用韓語跟兒時玩伴談心似乎令隱藏的文化自身變得更完整,但她喜歡的是故鄉的回憶還是屏幕那邊高大俊俏的海聖?在另一頭,海聖為何事隔多年仍要尋找娜英?是要尋找失落的童年回憶,還是一片丹心要再續前緣?

就在娜英決定要到紐約進修的時候,海聖也決定到四川學習中文,與其醉生夢死不如面對現實,一刀兩斷大家都可腳踏實地生活。娜英跟海聖說,她已離開了兩次,不可能回到韓國,掛斷通訊後不再與海聖聯絡,然後又是十二年。電影的最後三份之一,海聖和娜英已是中年,海聖跟女友分開、想到紐約跟娜英見面。那時候娜英已結婚七年,丈夫是美國人,在紐約的公寓認識娜英,同樣喜歡寫作和音樂,和娜英可說是靈魂伴侶。雖然生活美滿,但娜英還是想跟海聖見一面,於是她帶著丈夫和海聖坐在酒吧的一角,海聖和娜英以韓語說著過去的種種,娜英以英語告訴丈夫她和海聖的對話。相遇可以無盡,但決定就要拾棄,人生就如路中的兩扇門,開了一扇便代表另一扇永遠關上,除了機遇,人生更多是由決定造成的。

看這部電影,最大的感受不是男女愛情的浪漫,更多是我和香港的因緣。生於斯長於斯,我走到哪裡都帶著香港的回憶,努力練習英文的同時,心底裡有有部份的自我必須以廣東話和中文才能完整呈現(所以聖誕節這兩天我完全融入《紅樓夢》的閱讀經驗中)。娜英雖已改名Nora,說一口流利英語,完全融入美國社會,但他的丈夫Arthur告訴她,她發開口夢時還是說韓語,所以總覺得他不能完整地愛Nora。然而,存在海聖和娜英之間又是愛嗎?電影最後一幕給我很大的刺激,海聖和娜英兩人在街上對望,他們等著Uber、彼此凝視,那個長鏡頭令我也屏息靜氣,我不想在這裡透靈太多劇情,但我好像進入了娜英的角色之中,而凝視的不是任何一個人,而是我的故鄉香港。

離開香港之後很多回憶都變得好了,距離給予浪漫的想像空間,昔日的痛苦變得無關痛癢,美好的記憶卻歷久常新。張開雙手時又清楚知道那只是曾經相遇而帶來的想像,擁抱過後或許會被纏得透不過氣,若即若離是最好距離。我清楚知道自己掛念的是一去不返的香港,或者說我掛念的是承載著我回憶的老地方,想念不用計較對象,想念自身即目的。如今我在另一個地方創造著新的記憶,將來不論是留在這裡或回到哪裡,那都是一個全新的決定,都是再一次離開、沒有返回的可能。或者那一天,我會懷念新城路上老橡樹的風姿和晴空萬里的光景。



2023年12月25日 星期一

神奇之地

幾日前在D城的二手書店打書釘,看到一本名為Wonderland: A Year of Britain's Wildlife,作者是Brett Westwood和Stephen Moss,他們走訪聯合王國的天涯海角,記錄自然風光,然後將筆記編輯成書,從1月1日開始每天介紹一種英國的野生動植物,每日一篇的話,到明年年底我便多認識了366種本地生物,這不就是給自己最好的聖誕禮物和新年禮物嗎?今天趁著聖誕宅在家的時間,我開始讀引言的部份。

歷史上最大影響力的生物學家是英國的達爾文,大英帝國南征北討期間,除了殖民各地之外,也為殖民地留下珍貴的生態記錄,就以香港為例,G. A. C Herklots(香樂思)便以歲時記的方式記錄香港的自然風貌。為何英國人特別鍾愛野生動植物?英國人對自然的研究,又從何時開始?對自然的研究,始於十八世紀,當時Nottingham University的Dr. Rob Lambert便主張人對自然要從「利用轉向享用」(From use to delight),自然不是人類予取予求的對象,人能在自然中感受歡愉。1789年,Gilbert White第成Natural History and antiquities of Selborne,透過觀察生活地的動植物,建立自然的知識。他認為見微可以知著,太貪心反而一事無成,所以自然觀察,必須從身邊的環境開始。因為有這樣的土壤,才能造就達爾文的生物學研究。

踏入維多利亞的工業時代,很多人離鄉別井到城市打工,新興的工人階級多了餘裕,於是趁著閒暇回鄉飽覽田園景色,交通網絡的改善造就了不同的生物研究學者,他們各從其好:植物學、觀鳥、漫遊、昆蟲學,女性地位提高亦有助自然保育的發展,Beatrix Potter便將畢生積蓄捐給湖區作保育之用,湖區至今仍是英國自然保育的重鎮。到了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不同的保育組織如雨後春筍般湧現,皇家觀鳥學會、國家保育基金和野生保育基金便是其中的佼佼者。關於自然保育的讀物廉價且受歡迎,自然保育意義從成人世界流向中小學教育。

在兩次世界大戰期間,望遠鏡及汽車的普及令自然觀察活動更便利,英國社會從上到下都能從事業餘的自然研究,二戰後收音機及電視對英國人的保育意識發揮很重要的作用,Peter Scott的野生頻道節目、James Fisher和Julian Huxley的電台廣播都以簡易生動的方式推廣自然知識。與此同時,英國出現新的自然書寫方式,包括不同的田野考察指南和都市生態介紹等,這種書寫方式進一步拉近了人和自然的距離。今日在英國談到自然教育,不得不提Sir David Attenborough,他至今仍在BBC拍攝野生動植物節目,孜孜不倦推廣保育工作。

聖誕是安靜讀書的好日子,希望一年之後我認識更多英國的自然保育知識,雖讀不完萬卷書,但也想走萬里路。

2023年12月24日 星期日

平安夜

過去十年,我如何度過平安夜?聖誕假期是出遊的時機,回顧過去十年的平安夜,我差不多都在外地,我翻看舊照,努力回想當年是以怎樣的心情度過平安夜,希望從照片中找出蛛絲馬跡,了解那些年我有什麼困擾、又帶著什麼期望。

2013年的平安夜,我究竟是和誰一起出遊?是剛退休的R,還是S?大概是R吧。我為何會選擇台中的彩虹眷村?那些年Google map還不算很流行,我會先到書店買旅遊書籍,做功課找景點,知道彩虹眷村的壁畫是一位從香港遷到台中的老伯伯以一人之力創作的,於是我便提議教視藝的R一起參觀。啊,我記起來了,是他無疑。我還問他這些壁畫是怎樣的藝術風格,R說那是素人畫。那一年台中火車站附近還有一間稱為「老樹老屋」的人文會館,館主很認同文創理念,將住家每一個角落都與文化保育拉上關係,但成效卻有些滑稽。我們那天繞過台中火車站,走到文創園區,剛好有《不老騎士》的回顧展,我跟R說要學台灣的阿公阿嬤一樣,以不老的精神開展退休後的人生。說到這裡,我的記憶又有點錯亂了。因為叫R買《不老騎士》光碟的,應該是S,因為我從沒看過《不老騎士》,而S卻是看完記錄片之後深受感動,於是叫R買來看的。那麼,那一年的平安夜,我是和R和S一起度過的?


我沒有為2014年的平安夜留下任何照片,那年平安夜應該留在香港,其實也不完全是無事可記,那一年的金鐘曾經是剎那的烏托邦,有些事情和場景放在心裡便好了。到了2015年的12月24日,我在一葉種田差不多兩個月,那天早上我和拍檔在田裡看到小蛇捲縮在乾草堆中,我們那候很專心養護泥土,一車一車的乾草放到田裡,鋪上乾草的農田成為蛇的棲息地。我們怕蛇,但又不想傷害它牠,於是將蛇包在草堆中放到田外的草地。田邊的工人看到草堆裡的蛇,便拿起鏟要砸死牠,我們說蛇不可怕,不要傷害牠。工人責備我們把蛇放了,給我們不屑的眼神。我之後知道那條蛇叫橫紋鈍頭蛇,專吃蛞蝓,是種田人的好朋友。2015年的聖誕,象徵著鄉土教育的新一頁,我著手打造小小的烏托邦。


2016年的平安夜,我到了長崎,在商場聽聖誕管弦樂,晚上吃五島牛。我記得那一年從福岡、熊本和長崎之旅非常奔波,原來特價機票要在台北轉機,頭尾兩日超長的飛行時間將六日五夜的行程縮減成五日四夜,非常懊悔。看過遠藤周作的《沉默》和後來馬田史高西斯根據原著改編的電影,便一直想到長崎朝聖,幕府鎖國的年代,天主教徒是如何在長崎活下去的?所謂的沉默,不只是信徒要噤聲,還要忍受上主看似「不聞不問」的沉默。信仰的奧意大概就是這樣,將極壞的處境中仍存盼望,至死不渝,平安夜的意義不就是如此嗎?

經過差不多一年的嘗試,一葉的鄉土課程漸見成效,我也放鬆了心情外遊,現在回想,那些年真的輕快,假期外遊、知道香港某個角落有等著你回來的人和事。


2017年的12月24日,我只拍下這張照片。因為種田的關係,我和林村的街坊更加熟落,我們彼此交流種植心得、交換種子,有多的苗便送出去,剩餘的農產互相分享。其中一位街坊種很多華南草本植物,如田貫草、狗肝菜、白花蛇舌草等等,那天早上她剛好採收半邊蓮,我便拍下了這張照片。相傳半邊蓮可治蛇毒,外敷或內服皆可。經過兩年,從一葉農莊開始,實踐樸門的社群連繫,田裡田外,我心目中的烏托邦漸漸成型。


2018年的平安夜在高雄度過,那一年高雄選了韓國瑜為市長,但不知為何感覺高雄的市面非常冷清,很多熟悉的小店都結業了。那一年,我開始留意當地的房價,幻想老後在台灣某一個鄉村角落找幾分地自種自食。其實我很喜歡高雄的庶民氣息和小鎮格局,有基建、也鄰近台南和屏東的鄉郊。


2019年的平安夜,我做領隊帶十多位小學老師到屏東和高雄考察,我們在一位魯凱族原住民的家裡學紮月桃藍子和品嚐森林咖啡,那時我覺得自己和台灣的距離很近,是將來可以落腳的地方。2018年的時候,我只幻想老後才到台灣生活,短短一年之後,香港變得太快,台灣成為我精神上的避風港。


直到2020年的平安夜,因為疫情的關係,大家都要留在原地,都忘了第幾波了,但幸好有一葉可以讓我自種自食,還能夠呼朋喚友到農田散心,分享農產。不過,台灣突然離我很遠,只能見步行步。


2021年的平安夜,我走到海濱長廊,望著吐露港的對岸,百感交雜,因為我知道那是我離開香港前最後一個平安夜。


2022年的平安夜,我沒有拍任何的照片,因為我患上大感冒,鼻塞耳鳴,那是我過得最辛苦的聖誕節,精神壓力、抱恙不適,漫漫長夜好像看不到曙光。


一年過去,身體已漸漸適應這裡的氣候,找到落腳的地方。之後的平安夜又會如何?

2023年12月23日 星期六

刺檗

個多月前幫手修剪樹籬,灌木滿身是刺,樹身幼細,拔地而起,不斷分枝,形成天然的灌木牆,枝頭長了些紅色漿果,我問生態生園的朋友灌木叫麼名字,她說是Burberry,我腦海裡出現的便是英國的知名品牌,以格仔聞名,創辦人Thomas Burberry以自己的姓氏為品牌命名,希望他的衣物如Burberry一樣,保護英國人抵受多變的天氣。

今天翻看英國本地植物的書,才知正確的串法是Berberis,中文稱為小檗,全世界超過500個品種,從北極到澳洲都有小檗的身影,香港的品種稱為海島十大功勞,屬於瀕危物種,非常稀有,是受保護樹木,我只在香港植物圖鑑的書看過。小檗在英國卻很常見,稱為刺檗,常作樹籬之用,多種於後園或花園,可以防賊。至於在意大利,刺檗又稱神聖的荊棘(Holy Thorn),他們相信當年的羅馬士兵便是以刺檗的樹枝給耶穌製作荊棘冠冕。

刺檗耐寒能夠抵受霜雪,生命力和繁殖力都非常頑強,只是有時太過頑強霸佔了其他作物的生長空間,要花時間修剪樹籬。雖然刺檗長滿倒刺,但漿果聽說很有風味,我在生態花園修剪樹籬的時候,資深義工叫我若見到枝幹上長了漿果便要留下樹枝,讓鳥兒在冬天仍有漿果可吃。英國人喜歡曬乾刺檗的漿果代替加崙子(currants)製作甜點,希望將來有機會試一試。


以前在香港較少機會修剪果樹或灌木,來到英國之後發現過冬前修剪樹木,入春後樹木會長得更好、花也開得更多,這張圖是修剪的技巧。



2023年12月22日 星期五

做冬

當你對生活的地方如數家珍、不厭其煩地向朋友分享時,你便知道自己屬於這個地方,斷裂的根向四方八面蔓生,緊緊抓住泥土,吸取地方的養份時,亦希望成為地方的養份。

朋友從中部過來東北探我,四個多小時的車程,一路顛簸,昨天下午二時半抵達N城,太陽快要西沉,遊走典雅大街,閒逛聖誕市集,流連古老書店,五時入黑後到中餐館食燒味飯,最後乘鐵路往新城參觀我的家,整個過程我有如嚮導,一邊走一邊細說東北地方歷史和文化。在英國人眼中,英倫東北好像是工人階級和基層的代名詞,但我在這邊生活了差不多一年,卻覺得英倫東北是禾稈冚珍珠,有山有海、兩河相隔,具備深厚的文化底蘊,人亦非常友善。因此每次接待朋友,都希望友人對英倫東北留下美好的印象。

今日冬至,吃過早餐便出門接朋友,從北到南縱走北海沿岸小鎮,吃英倫東北其中一家最古老的炸魚薯條,餐廳每天都會在告示板標明魚穫和薯仔的來源,說明漁艇編號和農場名字,朋友是炸魚薯條專家,說真的吃得出魚味和薯味。從南走到海玻璃石灘,以前英倫東北盛產玻璃,工人將廢棄玻璃丟到北海,浪濤將玻璃碎片打磨成圓滑的玻璃珠,夾雜在沙石之間,很多人都會俯伏在石灘不斷挖掘,收集海玻璃為手作素材。朋友今天很幸運,找到一白一綠的海玻璃。最後一站是D城,從市集到主教座堂再沿河慢行,天空從藍轉黑地平線泛起紫紅琥珀的餘光,皎月在樹影間忽隱忽現,教堂的倒映照在川流不息的河上,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冬至的日落時間是三時四十五分。

五時前走進專賣電器的慈善店,希望找到合用的音響器材,一來想多聽本地電台練習聽力,二來想播放從香港帶來的CD,新的太貴不捨得買,有些二手的款式太舊未必合用,今日我真的幸運,竟然遇到Sony的二手音響,有齊我想要的功能,而且做優惠從55鎊減至35鎊,真是最好的聖誕禮物,回家後盲抽一隻CD試播,便聽到反町隆史的聲音:
Ah...Forever your love, Forever your friend,
彷彿昔日的笑容還在這裡
靜靜刻劃在時光裡
Forever your heart
不論什麼時候
無怨無尤的支持我
和你在一起共享喜悅

那是我二十多年看的日劇Beach Boys主題曲,聽到這段旋律,便想起當年的夢想:出走,在海邊漫遊。突然覺得,我現在不就是出走到海邊的小鎮了嗎?打著零工過極簡生活,空出時間實踐夢想。今天是冬至,明天開始白天會越來越長,我暗自許願,希望明年可以寫成一葉農莊的書,好好把握這些日子。




2023年12月21日 星期四

羽衣甘藍

 香港常見的羽衣甘藍有三種,包括卷綠甘藍(Curly Kale)、恐龍甘藍(Lacinato Kale)和紅甘藍(Red Kale),我三種都有種過,簡單易種的是卷綠甘藍,非常粗生,長收長有。我試過種恐龍甘藍,但白粉蝶太猖狂,把恐龍甘藍都吃光,我能夠收成的不多。至於紅甘藍,可能培苗時間不對,發芽率不高,於是我專心種卷綠甘藍便算了。

雖說是粗生,但羽衣甘藍屬於十字花科,與西蘭花、菜心和白菜屬於同一個家族,即是同樣受白粉蝶所愛。最初種羽衣甘藍,因篤信「無為而為」的自然精神,相信白粉蝶的幼蟲怎樣也會留一些甘藍給我,所以除了培苗移苗落堆肥和澆水,我沒有多做防蟲功夫。一開始的時候,看到羽衣甘藍葉面有蟲洞,見到綠色的白粉蝶幼蟲在蠕動,都會有惻隱之心,留下蟲命,後來葉洞越來越大,羽衣甘藍有氣無力、瀕死的模樣,便狠下心腸,見一條捉一條,給羽衣甘藍復生的機會,不過單拳難敵四手,白粉蝶可不是省油的燈,入冬之後白粉蝶拚命產卵繁殖,幼蟲數量以幾何級數上升,一片菜葉便藏了幾條幼蟲,幼蟲的保護色與菜葉融為一體,捉蟲非常考眼力,有時候一個早上便捉到一百條蟲。

看到手上爬滿了白粉蝶蟲如何是好?一邊跟學生說種田是慈悲的練習,另一邊卻要學生對白粉蝶幼蟲大開殺戒,實在言行不一、自相矛盾。其實這就是種田人的兩難,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與其指令學生如何處理手上的幼蟲,不如將問題呈現,大家一起討論如何處理。最後我們決定將蟲放進田邊的河溪,將蟲變成魚糧吧。經過幾番來回,確定把蟲都捉光了,我們決定用雀網覆蓋甘衣甘藍,避免白粉蝶在羽衣甘藍葉上產卵,防範於未然。

兩星期之後,羽衣甘藍葉長得很旺,雖仍有少量白粉蝶幼蟲,但並沒有影響羽衣甘藍生長,我們也有足夠的收成。種田作為學習過程,要讓學生看到問題、參與討論,然後一起行動、檢視成果、反思背後的理念及價值,這樣的學習才有意義。



2023年12月20日 星期三

留下來的

今日坐言起行,跟住Sight and sound的介紹看了第一部推介電影The Holdovers,意意是留下來的人,由“縮水人間”導演Alexander Payne執導。故事發生於1970年的聖誕,位於麻省的寄宿學校Barton Academy漫天霜雪,可謂與世隔絕,正當學校教職員和學生都歡天喜地回家過聖誕的時候,學生Angus卻因家庭生變獨留校園,監管他的便是歷史老師Paul,還有廚Mary。聖誕在西方文化是家庭團圓的日子,有如中國人的農曆新年,每逢佳節陪思親,三個被留下來的人卻在聖誕找到彼此的牽絆。

歷史教師Paul食古不化,沉醉在過去的世界卻對現實不聞不問,他的人生差不多都在Barton Academy度過,在那裡讀書,大學中途輟學又回到母校任教,連校長也曾是他的學生,可想而知學校等於他的人生和世界,雖然如此,他卻是典型的Old Seafood,只會引經據典嘲諷學生,所以教職員和學生都討厭他,不過順著故事發展,我們便會知道他才是最討厭自己的人,亦因此對他產生同情。

15歲的Angus天資聰穎卻生在破碎的家庭,母親再婚,後父不希望Angus做電燈膽,臨近聖誕才被告知要獨自留校,孤絕、被遺棄,老師Paul成為他在校園的監護人,但Paul慣於孤獨,完全不解青少年的寂寞,聖誕假期仍以軍訓方式監管Angus,令Angus倍䑁難受。至於廚娘Mary,她的兒子本來是學校的高材生,但70年代美國非裔家庭收入微薄,不足以負擔兒兒讀大學,兒子於是轉讀軍校卻在越戰中陣亡,Mary為了記念亡兒,遂決定一個人在學校過聖誕。

Paul、Mary和Angus,三個被世界遺棄的人,兩星期的共處卻產生了類似家人的情誼(父、母、兒子),每一次衝突,都成為坦誠交流的機會,聖誕假期學校體制暫時消失,三個人也漸漸放下在學校體制扮演的角色(敎師、學生、廚娘),三個人一起共享聖誕晚餐的時候,四目交投之間只有生命故事,傷害、軟弱、失落、遺憾、渇望被愛......。正如Paul對Angus說:I find the world a bitter and complicated place and it seems to feel the same way about me. I think you and I have this in common。

人與人的坦誠相處是兩刃相交,眼界開闊錬成人生智慧,最後或去或留已不會構成失落與遺憾,重點境隨心轉,只要是自己決定的,便要好好走下去,用行動令決定變得有意義。可能我今年也是自己一個人過聖誕,看得很有同感,再加上電影配樂:如Cat Steven的The Wind、Artie Shaw的When Winter Comes,都令電影帶著濃濃的聖誕氣息:一個人的冬夜也可以很溫暖。

2023年12月19日 星期二

傢俬

上星期經過二手店,看到合心意的書枱,英文不是desk,而是writing bureau,意思即辦公桌,這種書枱非常典雅,分為上下兩個部份,下半部份和普通木書枱沒有分別,主要是抽屜或揭門書櫃,但上半部份則是向下拉的扉門,這種書枱的中間位置通常有兩條木栓,將木栓拉出後支撐扉門便成了寫字枱,講究些的書枱會暗藏機關,拉動扉門時木栓便自動彈出,有些甚至在扉門兩邊加上金屬扣,令寫字枱更能受重。打開書桌後,上層可見不同大小的書格,以便擺放文具和書籍,把門關起來便窗明几淨,非常省位實用。

Bureau在中文翻譯應為局、即辦公的地方,最早見於十七世紀的法國,書枱並非一般平民百姓所需的傢具,這種書枱主要為辦公之用,所以在英國便稱為writing bureau。大約到了十九世紀初,書枱(辦公桌)才廣為英國人所採用。我今年三、四月回港期間和大學老師到深水埗閒遊,途中經過古董店,我們走入店裡尋寶,老板說自己年紀大,要結業了。大學老師看到放在店門的花梨木writing bureau,愛不惜手,向老板問價,老板見是識貨之人,以半賣半送的價錢將writing bureau交給老師,而我這個學生便負責叫車,將書枱從深水埗送到彩虹。

想不到半年之後,我便在英國的二手店看到writing bureau,以45英鎊將它帶回家,成為朋友的工作枱(扮工桌),逛慈善店(二手店)也成為我其中一個生活樂趣。

2023年12月18日 星期一

市集

去年11月初到B城,見到五光十色、琳瑯滿目的聖誕市集,熱紅酒、冬甩、炭烤肉腸、英式甜點應有盡有,從街頭到街尾都擺滿檔位,大街人流暢旺、擠得水泄不通,雖然如此,對我這個脫下口罩不久的香港人而言,這樣的場面倒有點嚇人,當遊人沿街大吃大喝高談闊論的時候,我卻是屏住了呼吸閉氣而行,唯恐潛伏在空氣的病毒細菌透過飛沫溜進我的鼻腔,惶恐的心情消減了興致,未來的不確定加重了憂患,聖誕期間更大病一場,難以感受聖誕氣氛。

一年過去,我終於感受到英倫的聖誕氣氛。今天漫遊L城的聖誕市集,攤檔散落於市中心不同的角落,貨品其實大同小異,都是些聖誕衣物和掛飾,其實我只喜歡閒逛甚少購物,再加上疫情期間農務繁重導致腰患問題,背著行囊走不了多久便覺腰酸背痛,要坐下來休息。幸好L城的圖書館古典雅緻,昨天看到Sight and Sound雜誌做優惠一年訂閱只要40英鎊,我可以立刻翻閱網上雜誌,回顧2023年的最佳電影,這大概是我明年的電影索引。

在L城的兩日一夜,吃了久違的韓燒、越南河粉和泰國菜,算是給自己的聖誕禮物,以味覺回鄉。

聚餐

朝早到N城參加聖誕聚餐,餐廳位於大球場的貴賓廳,我大鄉里出城第一次入球場,繞著球場外面走不得其門而入,好像卡夫卡的城堡K一樣徬徨無助,最終深呼吸定一定神才在幽光中瞥見接待處,來自故鄉的新相識陸續到場,人數不多,但大家分享在異鄉生活的種種,頗有共鳴。

今年聖誕多姿多采,吃完聚餐晚上搭巴士到L城小住一晚,明天參觀英倫其中一個最大的聖誕市集,來一次異鄉小旅行。

2023年12月16日 星期六

燭火

我必須承認,在香港的時候,我沒留意過燭火。以前想到燭火,便想到電力還未普及的年代,中秋節點蠟燭,也只當是把玩火種,好像人類與生俱來對火的崇拜,既知無法控制卻又揭力操於股掌,燭火倒過來,便是火燭,是現代都市人竭力避免的事情。

直到今年聖誕,我才透徹了解燈和火的分別。坐在教堂中傾聽聖誕頌歌,小提琴拉響了天堂的弦絲,天籟之聲縈繞尖頂,教堂的門廊和壁室都放置了洋燭。基於安全理由,洋燭是充電的,但電洋燭仍然仿照燭火隨風搖曳,光影在教堂的女牆壁擺動,恍如透露風的蹤影。

燭火有溫度,送來暖意,眾人聚在教堂傾聽聖樂響徹雲霄,是真正的圍火取暖,我坐在教堂一角,剎那恍如永恆,這是我一直嚮往的聖誕氣氛。

2023年12月15日 星期五

火燒天

午後坐在S鎮的圖書館,點了一壺茶和英式鬆餅,慢讀“春琴抄”,讀到佐助與春琴關係的轉變,從僕役到徒弟再到師姐師弟,兩人的關係不能以現代的平等觀念理解,其中摻雜身體的健全與殘障(盲眼)、社會地位(當家和僕役)、性別角色(日本文化的男女地位),以及音樂造詣(天份和苦練),谷崎潤一郎透過兩者的互動呈現一種至死相隨卻的愛,佐助的徹底屈從與春琴的終極控制,一方的迷戀造就另一方的畸戀,我邊看邊想到增村保造的“盲獸”,但性別角色對調換來不一樣的快感和結局。

看到四點左右,太陽西沉,金光從地平線盡處反照到天際厚雲,河水瀲灩閃爍,郵輪停靠河堤,遊人停下腳步,我也放下了書,注目於金色霞光四射,整毎世界彷似屏住了呼吸,靜觀斜陽餘暉。我很希望用文字留住日落,霞光的金黃從遠到近漸次變化,橘紅、琥珀、杏黃、金褐,雲際淡銀微暗,如波浪捲起夕霧,一派莫奈的筆觸,圖書館的霓虹燈印在玻璃窗上,令整個畫面成為一幅達利式超現實的構圖。

我注目良久,希望捕捉時間的流逝,搜尋夜幕的痕跡,如果人生是一場遊行,我的靈魂付了多少旅費,才讓我可以在此生走一趟?

2023年12月14日 星期四

莧的故事

莧,英文是Amaranth,源於希臘文,意思是「不凋的花」,象徵永生與長壽。

在南美,莧籽是阿茲特克人的主食,阿茲特克人將莧籽混合蜜糖,搓揉成戰神南方蜂鳥(Huitzilopochtli)的形狀,然後切開逐一分食,寓意族人都成為戰神的一部份。

其中一種稱為尾穗莧的花如血紅的流蘇,所以亦有一個淒美的名字:流血的謊言(Love-lies-bleeding)。不過看在中國人眼中,垂下來的熾紅繁花更像雄糾糾公雞上的冠冕,因此俗稱為「雞冠花」。同一種花,在歐洲人眼中是浪漫的殉情故事,中國人看來卻是家禽的分身,中西果然大不同。

以前在香港,入春後便開始撒播莧菜種子,主要為紅莧及青莧。紅莧鐵質豐富,但纖維較多,以煲湯為主;青莧口感嫰滑,爆炒或焯燙皆宜。紅莧和青莧以外,馬屎莧更是全年不缺。馬屎莧天生天養,從不假人手播種,一年四季皆能漫生田野,盛夏時一般蔬菜受不住熾然的暑氣,唯獨馬屎莧頂著大太陽茁壯成長,若農夫手下留情的話,馬屎莧可以長高及腰,花色雖不及雞冠花般美艷,但萬綠叢中點點紅褐,也為農田平添幾分姿色。

在荒徑路旁有時甚至長出粗壯的簕莧,單株挺立,多分枝,生得非常倔強,以前的農人會採掘簕莧的根,稱為「簕莧頭」煲湯,據說可以清腸胃、去濕毒,甚至可以治療濕疹。我常在聯和墟街市的馬路旁看到婆婆賣簕莧頭,但隨著農地的消失,這些華南傳統的野菜買少見少。

原來英國田野還有不少野菜可供採集,莧便是其中之一,英國常見的莧主要為Josephs' coat、 pigweed和Prince's feather三個品種。Joesph's coat的命名原因,是莧葉呈紅綠黃三色,有如被兄弟賣到埃及的約瑟所穿的彩衣,亦有中文譯為雁來紅。Pigweed是莧菜的另一個英文名稱,意思為豬草,大概是豬的飼料,有如「豬乸菜」。Prince's feather或Prince of Wales中文名為千谷穗,但與威爾斯王子和他的羽毛有何關係?我還未知答案。


三年前今日長在粟米旁的野莧


2023年12月13日 星期三

刺藤

雨後天晴,今天是好日子,在樹籬埋下球莖,如野蒜,早春後冒新芽,四月開花,但移種球莖之前,必須移除刺藤。我戴上厚手套,拿著剪鉗和鐵鏟,小心翼翼拿起藤蔓,或割斷或連根拔,努力清空野地,為球莖闢出苗床。

以前在香港除草,狗牙根可算是最離纏的了,順藤摸根,鑽到地泥土深處,總要搞得我大汗淋漓才能連根拔起,但與刺藤相比,真的小兒科。刺藤根系既深而靭,一般園藝鐵鏟根本不是其對手,即使用剪鉗也要用上全身氣力,把虎口弄得隱隱作痛才能把根剪斷。除此之外,刺藤生命力強,斷莖如不死鳥般落落地生根。以前在香港清除薇金菊,將殘枝落葉放到水缸分解,幾星期後稀䆁便可當作液肥灌溉,但刺藤命硬,浸水也不死,熱堆肥也不怕。它全身是利刺,隨時反噬,戴了厚手套也阻不了秉7刺,我兩隻手的拇指和食指至今仍隱隱作痛。

雖然吃很多苦,但識英雄重英雄,刺藤必然經歷了很多磨難才演化出如此驚人的生命力,它以藤蔓的姿態長高,與大樹爭套陽光,它滿身是刺,自我防護,又能忍受寒冬結霜,韜光養晦,又適時以黑莓利誘動物替它播種,開枝散葉。即使魔鬼從天上掉到凡間,刺藤也要扎魔鬼一把,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傲視一切。

刺藤是蠻荒的象徵,看著刺藤,我突然悟到一件事:做人不也是要練就這樣的骨氣嗎?能屈能伸、崩而不潰、慷慨而不自傷。如果我們都懷著刺藤的精神的話,那些想把我們消滅的,都要付出沉重的代價。我相信,只要一年的時間,當我們不再打理“花園”的話,刺藤便會取回它的地方,讓荒野回歸。

2023年12月12日 星期二

陰翳

在晝短夜長細雨綿綿的冬至前夕,很適合細讀谷崎潤一郎的《陰翳禮贊》,很多人來到英國,都說很不適應這裡的冬天,但境隨心轉,與其懷緬冬陽熾熱的日子,不如學習在陰翳中作樂,在夜幕中看繁星閃爍,如果幸運的話,遠眺北海,甚至可能看到幽邃夜空劃過極光,如青綠色的衣鍛縐摺晃動。或者走進教堂參加燭光聖頌,燭火或明或暗,便幽暗的教堂空間顯得更深邃壯嚴,穹頂的漆黑是無盡夜空,管風琴音是天籟之聲,那種漆黑不會讓人感到虛無的恐怖,反令人產生敬畏之情,所以聖誕節期的高潮就是平安夜,黑夜裡的期盼是浪漫的、神聖的,日照太光反令盼望失去光芒,如此浸沉在西方對冬夜的崇拜,或能免受冬日抑鬱之苦,而徜徉於長夜之中。

容許我再引用谷崎潤一郎先生的文字,他談到漆器時說:「那豪華絢爛的畫面大半潛隱於黯淡之中,催發著一種無可名狀的閑情餘緒。而且,那閃光的肌理,於暗黑中看上去,映著搖曳的燈火,使得靜寂的房間裡,彷彿有陣陣清風拂面而來,不知不覺將人引入冥想之中。」他談的雖然是蘊含在漆器中的美學,但我讀來卻像是燭火與教堂的靈性體驗,或者東西方對陰翳也有相類似的美學經驗。

話說回來,早上做完義工回家吃過午飯後又鑽到圖書館,讀到谷崎潤一郎談「懶惰」,我深有共鳴。有幾件事一直在我心裡很想完成,村史、鄉土教育經驗、歌謠及農村研究等等,幾個月前還是很有衝勁按部就班,每天讀書寫筆記編寫稿件,但這幾個星期過於慵懶,總提不起勁完成既定任務。所以讀到「懶惰太郎」時,就好像看到自己一樣:

「名字雖然叫懶漢太郎,但對造房子很內行,雖札於四面建圍牆,三方立門,東西南北掘池,築島植松衫......以五色彩錦敷天棚,桁子、屋梁、椽子的安裝組合,都使用白銀黃金的鉚釘,張掛瓔珞簾子。就連馬廄、侍從室也要加意裝飾一番,好好享受豪華日月。然而理想雖美麗,但現實條件不足,只好樹立四根竹竿,再苫上草席,住在裡頭......此種住居雖缺這少那,但手足皸裂,跳蚤、虱子,還有肘垢之類,一樣也不缺少。」

難道是已過不惑、快到知天命的階段?難道滿足於兩袖清風,不也是一種境界嗎?儒與道,為與無為,或無為而為,知所進退,都是人生智慧。


寒冬種下球莖,看似不動,但嫰芽將破土而出。


2023年12月11日 星期一

山城

一直以來,都以鄉居為念,若能歸隱山村,以採集為食,看古樹蒼蒼、荒草青青,聽鳥語蟲鳴、風吹雨嚎,已是人生樂事。

這幾天慵懶得很,待日照穿過天窗探到房門,才不得已落床。其實早上六時許便醒了一次,頂著寒冷的清晨清空了膀胱再喝一杯水之後,心裡有點不甘:為何沒有事情急著要做的日子還是要這麼早起床?於是賭氣地躲進被窩,朦朧間又睡了過去,不過清晨的夢有別於深夜沉睡時做的夢,清晨的夢是半醒的,是意識與潛意識重叠的世界,我好像回到一個熟悉又溫暖的地方,努力要幹些成績卻又帶著徒勞的遺憾,就好像竭力嘶叫卻又喊不出聲那種感覺。或許做夢也會累,身體出了一把熱汗,我下意識地抖動羽絨被,將冷空氣抽進被窩替身體降溫。

醒來的瞬間,我打開手機確認今日無事要做,才敢鬆一口氣,想以前把行事曆排得滿滿,工作一項接一項,有時像生死時速一樣趕赴下一項工作,如今成為閒人,有時也難以置信。其實我手頭要做的事也很多,要讀的書要寫的文章,但好像今天不用工作不用做義工的時候,又會抗拒那些自己給自己的任務。於是,站在書架前瀏覽書脊,凌拂的《山.城草木疏》凸現眼前,我重看劉克襄和凌拂的序,才知道此書的文章是凌拂女士二十多年前寫成的,我之前讀的時候還以為是新作。

序言我之前大概有讀過,但為何全無印象,我今日重讀,卻感覺字字珠璣,好像對著我說的:
「許多事不復記憶,過去了也就過去,我是無庸喚回的。」我想起一葉。
「細草微風岸,鍾靈所在,透過那時的文字,那時的畫,山野深細、交錯,安靜的質地,再相融也沒有了。」跟我讀《犂人》的感覺一樣,往事成追憶,卻又希望再活在那種浪漫情懷之中。
「人間許多事皆相伴而來。重新看到那時的自己。有那時的執著,當然相對的也有那時的深緻。那時的固執裡,有著那時的端謹莊正。現在放鬆,淡靜了許多事。」她是跟我這個移居到英倫的遊子說的嗎?
「那些年卜居深山,之後山行水遠,之後城市遊牧。」我也希望如凌拂女士一樣,從深山到山水,再遊牧到城市之間。

生命自有其流轉,鄉居仍是我的心願,但願在茫茫兩造之間找到紮根之處。



2023年12月10日 星期日

人權宣言

幾星期前已留意到今日崇拜後有燭光聚會,記念《世界人權宣言》75周年,看到這個特別聚會,便決定要參加,為那些因公義和民主而失去自由的人祈禱。

朋友星期三參加花藝班,完成了花藝作品,題為「尋找和平和快樂」,鴿子拍翼離開鳥籠,鳥籠內樹枝枯槁,籠外繁花盛放,知更鳥站在樹梢,看著鴿子騰飛。作物寓意我們生活的變化,故鄉雖好,但已是日落黃昏,自由之都成為囚牢之地,唯有放手一搏,尋找安心之所。

花藝作品很有意思,但放在家裡總覺寥落。耶穌說:「沒有人點燈放在斗底下,總是放在燈台上,使進來的人得見亮光。」藝術作品引起人的共鳴,故事連繫有相似經歷的人,我於是提議將花藝作品呈獻給教會,當作是《世界人權宣言》燭光聚會的擺設。

短訊問牧師是否樂意接納呈獻,牧師欣然接納。早上抬著花藝作品走到教堂,司事看到眼裡綻放亮光,請我們將作品放到旁廳的木枱上。

將臨期第二主日,牧師點起第二枝洋燭,提醒我們耶穌降生於伯利恆的意義,從出生那刻開始,耶穌便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所以我們要關顧從各地流徙到英國的難民,因為上主明白他們的苦難。

到了報告環節,牧師走到旁廳,拿著花藝作品放到講壇,並感謝我們的奉獻,每個人都有追求和平和快樂的權利。

到了燭光聚會時段,主席重申世界人權宣言:
人人生而自由;
人人有資格享有本宣言所載的一切權利和自由;
人人有權享有生生命、自由和人身安全;
......
任何人不得加以任意逮捕、拘禁或放逐。

詩班高唱頌歌,來自世界各地的難民上台分享經歷,一位講者分享周庭的近況,投射機放映她的照片,我心裡默念同路人的名字,求主垂憐眷顧。



2023年12月9日 星期六

藍花

開車前往H鎮,據說是英倫市民票選十大宜居的地方之一,在雨天翻山過嶺、越過阡陌,雨水打在擋風玻璃,如花散將開來,水撥左搖右擺,可能之前大雪把水撥的軟膠凍硬了,水撥來回撥水時發出嗄吱嗄吱的聲音,每一下響聲都拉動我的心弦,如果在滂沱大雨中水潑出了什麼意外,我只能把車停靠在路邊等待救援。

英國路面積水嚴重,天空灰濛濛我要瞪大眼睛極目遠望,盡可能尋找隱藏在前路的水窪,山友教落黑沙白石光水氹,如果前路反光,大概有積水,車速太快的話,隨時滑向路邊的石砌護牆,輕則刮花車身、重則人仰馬翻,即使在時速六十英哩的路段,我都只會開四十左右,小心駛得萬年船,安全為上。不過,如果後面有車緊隨的話,我還是會把車開快一點,這大概是我的個性問題,太怕給別人麻煩、成為別人的障礙,如果路邊有避車處,我便會先打死火燈,把車開到一邊,讓後車超前,我再悠悠慢行,過與世無爭的日子。

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可算有驚無險,都說我不愛開車,直到泊車後繃緊的神緊才稍微放鬆一些,但在英國開車,泊好車還未可以鬆懈,停車場危機四伏,有些要先付款後取車、有些則取車時才付款,有些停車位要完成登記才可享用免費泊車,忘記登記的話會收到罰款通知,得不償失。下車後走到接待處,完成所有手續後才可以放鬆心情欣賞田園山色。

H鎮位處高地,寒風冷雨,落車後不斷身體不斷哆嗦,頭也不回走進餐廳,點一杯Latte加Chocolate Fudge Cake,獨坐一角,身體暖和起來,便繼續閱讀谷崎潤一郎的《春琴抄》。H鎮非常寧靜,四野無人,方圓十英哩只有這間古蹟餐廳營運,餐廳內有兩枱客人,都是上了年紀的公公婆婆,帶著愛犬遊覽古蹟,每人一件蛋糕一杯熱飲談天說地閒話家常,外面風大雨大餐廳裡卻是暖意洋洋。我戴上耳機細讀〈藍花〉,想像自己置身在橫濱的街頭,跟著谷崎潤一郎享受視覺的筵席。

「西洋女人的衣裳不是『穿著之物』,是在皮膚的上層再包一層的第二皮膚。不是從外面包覆身體,是直接滲透皮膚的一種紋身—這麼想著打量時,所到之處的櫥窗商品全看似阿具里的一片皮膚、肌膚的斑點、一滴血珠。......岡田腦中的『女人』雕像就站在那裡。他拿著刺刺的有點勾手的輕軟絲絹,幫她貼上肌膚,同時扣上鈕扣、按下暗扣、打上蝴蝶結、繞著雕像周圍打轉。」

只能佩服谷崎潤一郎的想像力和率性,從刺青、惡麼、憎念、富美子之足到藍花,都將身體之美形容得淋漓盡致,一舉手一投足的描寫鉅細無遺,筆墨無法形容之處便以比喻跨越想像的界限,他運用中國文學的典故亦非常巧妙,在岡田凝望阿具里時腦海又「飛往中國—蘇州的閶門外,美麗的畫舫漂浮,搖槳划過徐緩的運河朝虎邱塔聳立的彼方行去。」蘇州的閶門,不就是《紅樓夢》所說「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嗎?

帶書上路,從H鎮走入日本橫濱再飛到姑蘇,回過頭來雨過天清,收拾行囊便走上山去,想看看羅馬城牆遺址。地平線的盡處霞光乍現,阡陌之間白綿羊逕自嚼草,馬匹瀟灑踱步,一派悠然。但想到谷崎潤一郎所說:「慵懶」這種感覺,有時甜美地令人懷念,但強烈到這種程度時會有種不好的預感,便覺自己也像被遺落的頑石,雖然煆煉卻未能補天,總有慚愧的時候。



2023年12月8日 星期五

上廁所

還有兩星期便到冬至,日照時間越來越短,陽光照入寢室時已過了八時,天冷加上沒有必須完成的工作,一直躲在被窩,享受賴床的快感,拿著手機追看故鄉的新聞,事情一天比一天荒謬,雖有不忍,但慶幸相隔一段距離,所以拿得起也放得下,放下手機望著窗外海鷗紛飛的天空,是另一個世界。

鼓起勇氣離開被窩穿上晨裕和夾棉上衣,穿過門廊經過廚房再走到廁所,穿過重重冰冷關卡,一關比一關寒冷,有如走入雪櫃迷宮,從保鮮格到冷藏格最後到冷凍櫃。由於老房子建於維多利亞時代,當時衛生設備不足,廁所不在房子之內,而是從房子延伸到後園,優點是容易打理,穢物全在堂屋之外,洗澡時的水氣亦不會令房子受潮,換來的缺點是很冷,特別在冬天如廁恍若置身雪櫃,晚上上廁所更是意志力的考驗,看著一泡熱水從身體內排到馬桶,蒸氣沿著水柱上升,感覺疑幻疑真。

帶著這些經驗讀谷崎潤一郎的《陰翳禮讚》,便會產生狐疑,上廁所真的如此有詩意嗎?

「日本廁所更能使人精神安然。這種地方必定遠離堂屋,建築在綠葉飄香、苔蘚流芳的林蔭深處......一心望著外面庭園的景色,那心情真是無可言表呢。......我喜歡在這樣的廁所裡傾聽瀟瀟而降的雨聲。」

可能我是現代人,我還是喜歡窗明几淨的廁所,光亮而一塵不染,溫暖卻又通風,即使洗完熱水涼後牆壁鏡子仍然乾爽不帶濕氣,廁所應該是最個人、最私密的角落,如果有什麼是我非常留戀的話,香港的廁所必然是其中之一。如果廁所望得見田園山色、聽到鳥啼蟲鳴,我反而會渾身不自在。

不過,谷崎潤一郎也承認:「如果硬要說缺點,因遠離堂屋,夜間入廁很不方便,尤其冬天裡有引起感冒之虞。」

以前從來沒認真想過廁所的重要,我們雖然每天都要上幾回廁所,但太過理所當然的事物總會消失在視線之中,就好像呼吸一樣太過慣常所以忘記了每分鐘呼吸十二至二十次的事實。現在回想起來,還沒有手機的年代,我很多時會帶一本書上廁所,家人如非「急」事也不會打擾,大家對如廁中的人都多幾分忍讓,所以蹲伏如廁反而成為最受尊重的私人空間,斗室成為我和作者對話的場所。

後來長大了知道長時間蹲伏如廁對消化系統有不良影響,所以漸漸戒掉了在廁所看書的習慣,廁所便只剩下功能性的大號小號和洗澡的功能,現在上廁所更會極速完成任務,盡快返回溫暖的堂屋。


連水池也結冰的季節,難以享受夏目漱石所說的如廁的快感。


2023年12月7日 星期四

Bric-a-brac

下了一整天的雨,早上到慈善店做義工,每一件舊物都有一個故事,我每次拿起捐贈的物品,都會仔細端詳,從蛛絲馬跡中想像物件主人的故事。英國慈善店有一句充滿詩意的宣傳:Let your pre-loved be re-loved,我試譯為:曾經所愛,可以重新被愛。

有人送贈物品,我第一時間便會問Gift-aided(捐贈援助計劃)?這個計劃的目的,在於推廣慈善工作,透過捐款及物資,納稅人可以得到稅務優惠,詳情我也不太清楚,但捐贈者是納稅人的話,我便要仔細記綠物資的數量及在電腦輸入納税人資料,例如該贈品賣出100鎊的話,政府便會多給慈善機構25鎊,而高稅率的納稅人好像也可以向政府申請25鎊的稅款減免。

我曾經接收過一大袋衣物,看起來好像都沒有穿過的,有西裝、毛衣、牛仔褲,我和經理逐一檢查衣物有沒有破爛,有破爛的仍然會放售,但會加上PA(Price accordingly)的字眼,並指明破損的地方,如果衣物完好無缺,經理便會按牌子和新舊程度定價,一般不會超過10鎊。經理定價後,我便要替衣服加上價錢牌,按衣物的性別、尺碼和顏色上架。

除了衣物,書籍、電影音樂光碟也是經常出現的捐贈物,我無聊的時候便會在書架上翻看書本,雖然看到心頭好,價錢也不過60便士(即港幣6元左右),但我不斷提醒自己要忍手,避免書架淪陷,我真的不想再處理藏書的問題了。此外,英國人也喜歡捐贈零碎的物品,慈善店統稱為Bric-a-brac,初到英國的時候,聽到Bric-a-brac真的一頭霧水,後來做了慈善店的義工,才知道是雜物的統稱。

雖然是雜項,但很多時候是禾稈冚珍珠。有一件鍍金的打火機,放在櫃檯個多星期也沒有標價,經理都遺忘了它的存在,但每次在回到店裡,總覺得如那個火機有一種神秘的韻味,我星期二再到店裡,便把它放在櫃檯一個顯眼的位置,每位顧客付款時都會看到的地方。一位老太太走到店裡,買了些聖誕禮物,付款時看到打火機,她問我打火機還能用嗎?我說沒電油了,也不知道。她捧起來細看,鍍金的打火機外形是個茶壺,壺蓋原來是東方獅子的造型,匍匐於茶壺之上。她問我要多少錢,我也不知道,只好問經理。經理說1.5鎊好了,老太太歡天喜地買了。

我跟經理說,那個打火機未必能用,但很有收藏價值。經理說,慈善店有很多隱藏的寶藏,在我們眼中可能一文不值,但在古玩市場可能價值不菲,所以慈善店吸引很多收藏家光顧。我突然想起多年前讀過的德國小說《失物招領處》,如果要為每一件物件寫一個流轉的故事,要多少篇幅才能完成呢?


今天排好的聖誕Bric-a-brac貨架


2023年12月6日 星期三

花圈

幾星期前到國家公園移除松杉,保育苔蘚濕地,跟Jen談到朋友想取些北美雲杉製作花圈,她聽到非常雀躍,大概沒想到來自香港的我們也會在聖誕佳節製作花圈吧。她說北美雲杉並非製作花圈的好材料,因杉葉堅硬如刺,她說苔蘚濕地有一株松樹,有待移除,建議我收集松針葉給朋友。

踏著苔蘚、舉步維艱,走上山崗,她遙指另一邊山頭的針葉樹叫我先過去感覺一下。其實香港的針葉樹不多,我根本分不清哪株是松哪株是杉,我也少理,不管松或杉,總之見到樹苗便狠心拔除。一個小時後,Jen問我松針是否合用?我搖一搖頭。原來,松樹就在我身後,我剛剛費了九牛一虎的力氣,沿樹頭摸根,挖開泥土,把根一條一條的鋸斷,最後用賮全力才把樹推倒。

雖然罪過,但也不得不如此。松杉之下苔蘚無法存活,以苔蘚為棲息地的原生動物數量不斷減少,所以踏入十月,保育小隊每星期都要到國家保育地移除樹苗,直到三月便要停止。入春之後,原生動物開始繁殖,我們不能打擾牠們相愛相戀製造下一代的環境。

我握著松針,外表看起來和杉葉沒有兩樣,但觸感柔軟,像動物的厚毛,那一刻我才感受到松樹的溫柔,雖然看起來很像,但杉樹由始至終都保持那種剛勁和不屈,即使倒下來,仍要以針葉在你不為意時扎你一把。那一刻我更感慚愧,想起在一葉農莊那株我親手栽種的羅漢松,別了一年,你好嗎?

我決定盡量把松針帶回家,我拉著尼龍袋,從一邊山頭走到另一邊山頭,拉得我腰酸背痛、手臂發麻,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拉扯,終於把一大袋松針帶回家,而朋友第二天便把松針製成花圈,松樹以另一種形式活下來。

今早再做義工,我將照片給Jen看,她大讚好手藝,並建議我再取些常春藤給朋友裝飾花圈。如是者又忙了一個上午,在結霜的花園來來回回,又帶回了一大包常春藤,只要加上冬青樹的漿果,花圈便大功告成,為白色聖誕添上綠意。

2023年12月5日 星期二

冬衣

入冬以後,開始掛念那些存放很久卻已不知往何處去的冬衣。

我念舊,買了新的冬衣,也捨不得丟棄舊的冬衣,奈何香港的冬季越來越暖,能穿上冬衣的機會越來越少,於是舊冬衣少有派上用場。其中一件軍綠色夾棉冬衣,收身束腰,穿起來人便昂首挺立,差不多二十年,每年冬季總要穿上一次,測試一下身材是否走了樣。

離開香港之前做了一次斷捨離,將不合身的冬衣捐出去,究竟我有捐到那件冬衣嗎?

人的記憶真是奇怪,某天早上,可能那陣寒氣勾起我某個香港寒冬的記憶,我突然醒起那件軍綠色冬衣,於是翻箱倒籠要把它找出來,可是遍尋不果。難道我連那件非常有記念價值的冬衣都送了出去?不會吧,我怎會捨得把老朋友送出去?大概是留在香港的迷你倉吧。還是,我三月回港執拾迷你倉時把那件冬衣遺留在工廈?

胡思亂想,但不會有答案,只有返回香港才能水落石出。其實,英國這邊很多便宜實惠的冬衣,為何我只執著那件軍綠色冬衣?

夏瑞紅說:「年年換季收納,都不曾認真想過這些,怎麼這回卻『多愁善感』起來了呢?」

對於那些曾經伴我經過人生春夏的事物,我特別的愛惜。冬衣只是身外物,但與冬衣相關的記憶,二十年的青春,卻是我在香港的最好時光。

由於有些美好已經一去不返,所以我曾珍視承載著美好回憶的事物。某年寒冬,一個人在路上,寒風刺骨,我戴上連身]帽、拉緊衣領,跟自己說:「慢慢走,會過去的。」冷雨斜落,街燈忽明忽暗,我繼續走自己的路。

夏瑞紅說:「經過一年小村生活,我的人生也悄悄換季了!」或許,來到英國一年有多,我的人生也換季了,那件軍綠色冬衣未必再能伴我抵禦英倫的寒冬,但那件冬衣帶給我的回憶,卻給我暖意。


慶幸還有這雙皮鞋伴我踏雪前行


2023年12月4日 星期一

聖誕頌歌

踏入十二月,街頭巷尾都響起聖誕頌歌。我喜歡聖誕,因為聖誕給我很多童年回憶,小時候和父母到尖沙咀看燈飾,讀天主教學校時神父帶領我們走進聖堂,一起唱聖誕頌歌,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神聖的莊嚴。後來人大了,情竇初開,聖誕變成拍拖談戀愛的節日,拖手走過海濱長廊,吃一頓西餐,已經很浪漫。踏入中年,聖誕不再浪漫,最懷念的反而是在肅穆的教堂中思索盼望的真諦,成長伴隨遺憾,過錯無法彌補,但聖誕卻一再提醒我們一切皆可重新開始,撕裂的關係可以修補,滿身罪債得以償還。

今天晚上新城主教堂舉辦聖誕頌歌晚會,牧師邀請我們參加,聚會於晚上五時半開始,夜幕低垂,甫走進教堂,兩排洋蠟點照,小女孩遞上程序表,跟我說Merry Christmas,我才明白英國跟香港不一樣,聖誕不只是公眾假期的那幾天,將臨期便是聖誕的序幕,他們會用整整一個月慶祝聖誕。教堂座無虛席,這是我返教堂幾個月以來第一次見到的場面。管風琴響起,我們同唱Hark the Herald Angels Sing,歌聲在教堂迴盪,我非常震撼,好像回到小學時第一次參與聖誕崇拜的時光,上主是那麼尊貴榮耀、卻又如此親近,高高在上、又觸手可及,我忍不住眼淚,潸然而下。

縱使身在異鄉,但那一刻卻有回家的感覺。到了信息分享環節,講員請我們記念那些無法和摯愛共度聖誕的人,因戰火而流離家園、被迫害而逃亡四方,我心中默念他們的名字,腦海浮現他們的面容。上主降生馬槽,從出生那刻便流離失所,後來受苦受迫害被釘十字架,所以對基督的信仰即同時理解苦難和堅持盼望,那不是忘記世界苦難的天真希冀,而是切身體驗苦難之後仍然選擇相信的盼望。

正因這種盼望,有人慷慨就義、捨身成仁,為要令世界、令家鄉、令自己變得更真、更善、更美。O Come All Ye Faithful,聖誕再一次提醒我們成為忠信的人,不論世界如何的壞,總要常存盼望。

2023年12月3日 星期日

平安

早上出門,滿地積雪,踏著細雪而走,有些不忍,雪是如此潔白無瑕,總覺得踏在其上有點暴殄天物,白茫茫中一條踐踏出來的黑水溝,像是對大自然的褻瀆。我看著沿街的鞋印,平底的、齒狀的、短間矩的、長距離的、淺的、深的,途人雖已遠去,但留下的足印卻透露著許多故事。同一條街上,有人急步而跑、有人並肩而行,有的滿身重擔、有的步履輕盈,他們或許擦身而過、也可能老死不相往來,但足印重叠,交織成命運的城堡,互相牽引。

街上途人不多,一位中年男士拿著掃把替輕車輛除雪,我們打個招呼,相視而笑:
「雪境真美,不是嗎?」男士邊說邊把車上的積雪掃到地上。
「對啊,景色美不勝收。你的車上都是積雪」我笑著說。
「要開車出門,也沒法子。」男士苦笑一下,然後問我:「你們上教堂嗎?」
我點點頭,他報以微笑,互相祝福Take care之後,我繼續上路。

回到教堂,司事豎起大姆指,跟我們說:「你們真勇敢,在這樣的天氣還上教堂。」
雖然氣溫只有零度,但其實感覺不是太寒冷,可能是開始習慣這裡的天氣,也可能是穿了雪褸和保暖內衣。我反而覺得香港冬天突如其來的冷鋒,寒氣更加迫人,那種濕凍是凍到骨子裡的。

今天開始是將臨期,預告基督的降生,牧師點起第一枝洋燭,管風琴傳來聖誕詩歌,我恍如置身在小時候收到的聖誕卡圖畫之中,雪地、教堂、松杉樹、木長椅、五彩玻璃,我第一次感到白色聖誕的氣氛,那麼祥和、如此安靜。

崇拜之後,探望兩位紮根新城六十多年的老港僑,繼續聽他們落地生根的故事。臨走前婆婆借我一本新城的歷史書,還送我英倫製造的瓷碟。然後,我收到訊息:一位香港年輕人安全到加拿大升學,不用再擔驚受怕。

為她而感恩,但仍掛念那些在囚的年輕人。願長夜過後,真光普照。


教堂外望




2023年12月2日 星期六

步行的距離

張懸在演唱會說她喜歡開車時自由自在的快感,於我而言,開車與工作無異,除了要為車內的人負責,也要為道路上的其他人負責,坐上司機位,便覺得滿身責任,身體所有感應器官全部開啟,隨機應變,安全為上。

二十多年前兒子出生,為方便照顧家人和探望父母,便開始學車。老爸是職業司機,可能遺傳了老爸的開車技巧、或自小坐在乘客位觀察老爸開車,筆試路試也順利完成,很多年前老爸問我車輛最重要的機器是什麼,我猜是引擎吧。老爸說最重要的是剎車,如果引擎壞了,車子最多不動,沒什麼大不了,但剎車失靈的話,卻會導致車毀人亡。他說,開車的時候不要一味的踩油,做人和開車一樣,要收放自如,車輛進入均速之後便要將腳放在殺掣之上,隨時準備剎車。他又說,開車的最高境界不是沒有撞車,而是要避免被別人碰撞,所以開車時除了看清前路,更要看清前後左右的車輛,知道自己在道路中的位置。

這些不單是開車的道理,更是做人的哲理。

新城今天還在下雪,出門後鏟走車上的積雪,蓋上放雪布,便走到市中心買餸。我喜歡走路的步調,在新雪上踏出足印,小冰粒灑落身上,飄雪漫天飛舞,慢慢走,用心察看新城,有人以車上的積雪砌雪人,有人用心佈置聖誕裝飾,這些都是開車難以欣賞的風景。

開車時,我只是過客;唯有走路,才能落地生根。




2023年12月1日 星期五

雪境

沒想過此生有緣置身在雪國之中,18年參與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捧讀川端康成的《雪國》,大師筆下一句「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將讀者抽離現實,帶到冷酷異境。昨夜新城,不過用穿過地理概念的隧道,夜幕成了時光通道,一覺醒來,晴空下白茫茫一片,我已置身雪國。

雪不是一味的白,路面融冰被輾壓,一片片的黑,非常濕滑。我不敢開車,戴上冷帽、羊毛手套,穿上羽絨外套和兩雙棉襪,沿路小心翼翼一步接一步往火車站走去,吸入寒氣、呼出氤氳。滿地霜雪,慢慢走身體便暖和起來。車廂送來暖氣,後面的小孩唱著聖誕歌,Santa Claus is coming to town,一片喜氣洋洋。

踏入十二月,冬至先到、聖誕緊接而至,中國傳統重視家人齊齊整整共度全年日照最短的一夜,捱過冬至,便到新年。至於西方國家,更重視冬至之後救主降生給人間的盼望,每年12月24日的平安夜,代表著最壞的時間已經過去,大家必須以盼望迎接救主降生。正如川端康成所言:「貧寒之中自有一種強勁的生命力。」盼望給人力量,能夠熬過嚴寒,等到春回大地的一天。

寒帶地區多松杉,霜雪下挺立昂首,忍耐等候,聖誕樹不只是佈置,更代表著強勁的生命力。邊走邊看本地人的生活意味,砌雪人、擲雪球、拉滑雪板,無視零下的溫度,寒中作樂,一派自得。太陽沉得低,鐵路盡頭是消失的地平線,景物退到遠方,卻沒有消逝,留下淡淡的晚霞餘暉。

晚上到N城,聖誕市集人流暢旺,燈飾在夜空下閃閃發光,映照繁星閃耀。與新認識的朋友暢談故鄉的種種,想不到我們是故鄉的街坊,可能曾經擦身而過,而又在彼岸相遇。踏著細雪回家,學習盼望和堅持,一切都必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