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16日 星期一

田邊故事的敘言

躬耕於一葉農莊,是一場緣份。2015年夏,鄉土學社在打鼓嶺昇平村舉辦為期兩天的歷史藝術展覽,我在其中一個工作坊認識了阿洋,閒聊間他說在林村見過我,然後又談起他在林村新塘有一片農田,原來是街坊,於是我便提議找個時間到田裡拜訪他。 9月某個早上,我離家走到對面巴士站,然後在巴士站邊的小路走到農田,只不過5分鐘路程,那時候農田還沒有名字,阿洋正在種白菜,泥土顏色淺褐,阿洋見到我,請我到朴樹下稍歇。朴樹下除了我和阿洋,還有蓋上防水布的堆肥。我跟阿洋說,農田壤土似乎不足,不如我將鄉土學社過剩的廚餘送到這裡,我幫忙收集乾料造堆肥,一起復育這裡的泥土?阿洋接納我的提議,讓我到農田做助手。人和土地,日久生情,離家只有五分鐘的路程,從復育泥土開始,我札下了根。有一天,有人提議要為農田取個名字,阿洋和一位街坊的孩子名字中剛好有「一」字和「世」字,他們問我是否都加上我孩子的名字,我說不用了,你們各有一子一女,已經可以代表所有人的下一代,如果要我加的話,就在「一」和「世」的上面和下面,都加上「草」(花頭)和「木」,寓意我們的兒女都能寄居於草木之間。於是,農田便有了自己的名字:一葉農莊。

2016年春,在伍集成文化教育基金的支持下,一葉農莊迎來第一批中學生,他們來自不同的角落:先是將軍澳的寶覺中學和何文田的順德聯誼總會胡兆熾中學,之後是大埔的救恩書院、九龍塘的真光中學和粉嶺的田家炳中學。2016年至2022年的六個寒暑,我們一起堆肥、翻泥、播種、澆水、除草、培土、紮棚,然後收成,將實實在在可以吃的學習成果帶回家和學校,跟親友和師生分享。收成非必然,我們學種田、也學做人,遇到早春農地結霜、初夏大旱坑水枯竭、盛夏颱風不斷、秋漫天煙霞、入冬仍然翳熱的時候,我們便知道人類的生活終究離不開自然,與自然共生是唯一的出路。有些同學雖然中學畢業了,但對林村和農田的情懷不減。我們撫今追昔,希望知道林村以前的農人,是如何仰賴土地和自然資源種田的呢?我們能否從他們身上學習與自然共生之道?

住在田邊,便有近水樓台之便,我們從一葉農莊的田主陳太開始,了解這片農田的過去,原來這裡曾經種過淮山,之後村民移居英國,才將農田租給花農。七、八十年代,很多林村村民離鄉別井,到英國和歐洲謀生,一別經年,到2000年左右,他們又回到出生的地方,渴望落葉歸根,李太便是其中之一。村民閉門一家親,陳太和李太是親戚,陳太是一葉農莊的田主、李太是我家的業主,但談起耕種,大家都是朋友,沒什麼主客之分。李太是留種和培苗達人,她知我愛種田,經常給我菜苗和種子,洛神花、秋葵、番薯葉、節瓜、魚翅瓜、竹蔗等等,我最珍惜的,是她給我的豆角種子。她告訴我,那些不是普通豆角,而是林村獨有的「珠豆」。李太移居英國多年,回港後發現年近古稀的叔婆仍在山頭種菜,她一看到叔婆種的豆角,便知道不是街市買到的豆角,而是她小時候在林村吃的「珠豆」,與街市的豆角相比,「珠豆」顏色青白,豆莢粗壯、豆粒飽實,很適合燜豬肉,飽吸肉汁後豆莢鬆軟而有豆香。李太問叔婆拿了些種子,之後不斷留種,至今不斷,而一葉農莊種的豆角,就是李太給我的「珠豆」種,我也秉承村民的做法,自行留種、代代相傳。

種田的人喜歡彼此幫忙,經過一葉農莊,繞過蘋婆樹,便是譚生譚太的田了。譚生譚太已退休,但熱愛自然,用友善方法耕種,我們很投契。一葉農莊多壯丁,每到週末,便有很多少年人落田,我們有時見到譚生譚太的田需要人手,我們便會過去幫忙,除草、斬樹、搬搬抬抬等,人多好辦事。相反,一葉農莊沒有自來水和電,很多時候都要人手打水,20185月香港大旱,溪流枯竭,譚生譚太便用抽水機從林村河抽水給我們灌溉之用。我們彼此照應,互補不足,特別是疫情期間我們分享農產,又將農產送到農墟。疫情期間我也識了藝術家陳禹騫先生。事緣朋友在網上看到徵二手單車的留言,我們家剛好有多一輛單車,非常少用,與其閒置,不如送給有需要的人,那位村民便是陳禹騫先生。自此以後,陳生會來田裡探我,我也會送菜給他,他邀請我和學生到他的家參觀,我們大開眼界,他將以前的農村生活揉合到藝術創作,所以我們便邀請他成為其中一位田邊故事的主角。

同學本來互不相識,因一葉而結緣,組成「鄉土同學會」,他們遊走林村,與街坊訪談,聆聽村民的經歷,記錄每一段落地生根、落葉歸根的故事。歲月悠悠,人來人往,每一次相遇而生的連結,如植物一樣,我們穩穩札根在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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