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10日 星期二

告別

一年了,選擇10月10日離開香港,沒有特別原因,純粹想在離開香港之前的週末,先和母親慶生,緊接的星期一才出發離港,但巧合地,朋友聽到這個日子,都說有特別意思。去年今日,望著皎皎朗月,心裡百般不捨,那一段回家的路走了很多遍,在公路旁的避車處落車,沿小斜路往上走,右手邊第二個鐵閘。未開鐵閘,我習慣先看看我家陽台,右手邊是晾衫的地方,兩枝鐵柱撐起竹條,竹條作掛衣之用,太陽曬乾的衣物,有種熱力烘乾後留下的氣味,有人說那其實是塵蟎被陽光曬死後留下的餘香。陽台的左邊是我的小天地,高身圓木吧枱加上木椅,那是粉嶺咖啡小店裝修後送給我的,用了多年。微雨時份,我愛坐在那個角落看雨絲匯聚成水簾從上層流瀉下來;陽光燦爛的日子,我又喜歡獨坐陽台一角享受微風吹拂。疫情期間少外出,烤肉癮發作,便在陽台開個小炭爐,陣陣油香四散、炊煙梟梟,自有一番風味。

打開鐵閘,走到庭園,地下是不同顏色的雲石堆砌,白的、灰的、咖的,多年以前,有流浪貓常在屋外徘徊,業主不忍,便放些剩飯剩菜到庭園,後來流浪貓變成自來貓,吃得飽睡得甜,越長越肥,業主便以「肥貓」稱呼牠。肥貓毛色如玳瑁,匍匐在地時,竟完全融入成地板的一部份,簡直是完美的保護色。我有次不小心,看漏了眼,一腳便踏到貓尾,牠哇了一聲,我跟牠說對不起,但牠只是瞟我一眼,從此不再理睬我。肥貓孤高,仍保存流浪的特性,即使每天給牠餵食,沒牠同意也是碰不得。大約三年前左右,肥貓跟其他流浪貓打架,眼睛被抓傷,後來傷口發炎流膿,業主李太想替牠清潔,但牠非常抗拒,若硬著要抱牠洗傷口,牠便會還擊。我有時會扮貓叫,喵喵的逗牠,牠對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只獨坐一隅。我和牠的關係,大約是雞犬之聲相聞吧,我也非每天都會留意牠的,直到有一天,才想起整個星期沒見過肥貓,隨便問李太,李太說牠「走」了。不知何解,雖然牠走了,但我每次走進庭園,仍然小心察看肥貓是否隱莊在雲石之間。

李太自幼在林村務農,曾移居英國多年,但女兒長大後決定回港,落葉歸根,照顧年老的母親。我跟李太的關係很好,她教我種菜、給我自留的種子,有多的菜苗她總會留一份給我,還有她種的果菜,也會送我一份。她種的主要是本地農作物,而我則多種外國蔬菜,所以我每次收成粟米、番茄和紅菜頭等,都會給她一份。有一次,她經常問我為何咁辛苦仍然落田?我說看著農作物成長很有滿足感。她用力點了點頭,有如遇到知音。2018年朋友請我幫忙找稻米田,我第一個想起的便是李太,李太聽到我想種禾,她便帶我走到後山,指著鬱鬱山坡說,那裡曾經都是梯田,她小時候便在那裡耕田。走過滿是薑花的平地,又告訴我,這裡以前也是禾田,是祖堂地,若要租的話,可以給我村長的聯絡方法。經她穿針引線,那片薑花田又復育成幾萬呎的禾田。

一年前的晚上,我跟李生李太道別,李太握著我的手,說非常不捨,我捉著她的手,感謝她多年的照顧和教導,我很喜歡這裡,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我真的很喜歡香港,或者說,我很喜歡這種以林村為中心的生活圈。我經常問自己,如此喜歡香港,為何要離開呢?我想,過去幾年,由於太喜歡香港,內心在些傷痕,還是要在抽離的情況下調理。此外,我心底裡知道這種美好很脆弱,我不忍近距離觀看那種太激烈的變化,每一次的改變,我心如刀割。時空上和香港的距離可能遠了,但透過文字反而覺得自己和香港更親近,那個香港才是沒有人能干預、我最私密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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